大概是秋火明眼里的爱意过于炙热，赵嘉敏伸手将秋火明的身子微微转向，她说道：“我要坐车了……”
秋火明“嗯”了一声，他抬脚上车，稳住车子，等着赵嘉敏坐上来。
腰上一暖，赵嘉敏扶着他的后腰上了车。
秋火明带着笑意问道：“坐好了？”
“嗯。”
“出发喽……”
车子朝前疾驶而去……
老宅离秋火明上次去买鞋的地方，并不远，这一带的旧房子很多，市口也好，作为老城区的中心地带，人潮涌动，生意火爆。
秋火明依照着赵嘉敏的指引，转了几个弯，过了一条老街，这里属于闹中取静的地段，绿化率挺高，不远处有围墙，走近看是一个园子。
围墙上开满了蔷薇，将破败的墙体遮掩，地面生出许多的荒草，围墙坍塌了一大块地方，有些垃圾扔在旁边。
透过缺口，可以看到园子里的几栋建筑，都是典型的岭南风格，大门口是很早以前重建的，带着一股子工业风，秋火明骑着自行车进了大门。
院子里面的空地上，被人扯了好些个晒衣服的绳子，那些百年老树的腰身上，被勒出了痕迹，衣服与被单在风中轻轻摇曳……
衣服各种花色，充满了生活的气息，几个不睡午觉的孩子正在被单下面穿行，嬉笑声不绝于耳。
赵嘉敏笑道：“这里多了些生气也不错，一直往里面骑，最里面那栋就是了……”
秋火明应了一声，车子骑过几栋楼之间的水泥路，这些水泥路跟原有的风格格格不入，应该是后来铺设的，有些房子也修缮过，用的材料新旧明显，主打一个不讲究。
过了这些热闹的场所，角落的地方，还有栋房子，正面看着不大，木结构，外墙重新漆过，旁边一株芭蕉，生的极好，枝繁叶茂，碧绿宽大的叶子低垂着微微飘荡。
大门是对开的，当中一把铜锁锁住，门前的地面清洁过，依旧是水泥路。
秋火明刚停下车，就听到几个孩子奔了过来，他们一个个好奇地打量着秋火明跟赵嘉敏。
其中有个孩子直接问了，“哥哥、姐姐，你们住这里吗？”
秋火明点点头，“是啊。”
“那……这里闹鬼吗？”大一点的男孩问道。
其余几个都有些紧张地看向秋火明，似乎在等他回应。
秋火明一愣，他看向了赵嘉敏。
赵嘉敏已经取出了一挂钥匙在开门，门“吱呀”一声打开，午后的阳光将门楣隔成两个世界。
一明一暗。
室内是暗的，大概修缮后，门窗都关闭的原因，只有天窗微微洒下些光来。
身后的那些孩子没等到回应，一个个探头朝里张望。
“喵……”旦旦突然探出脑袋叫了一声。
为首那孩子惊叫一声，“黑猫！”
其他几个孩子顿时作鸟兽散，不一会儿，这些孩子跑的一个不剩。
秋火明笑了起来，自己小时候也去老房子探过险，这些孩子的想法他清楚的很。
赵嘉敏一脚踏进大厅里，往里走去。
秋火明停好车，快步跟了过去，他先将里面的窗打开，有光照了进来。
这里空空荡荡的，并没有摆放家具，他抬头看着门廊跟横梁，这里倒是完整的很，那些雕花依旧清晰可辨，地面是石头磨制的，有各种压痕，靠近墙角的地方颜色颇深。
赵嘉敏走回来，将大门合上，“里面还有个庭院，除此之外，还有个天井，在这里看下雨，可有意思了。”
“这里，你住过？”秋火明好奇地问道。
“没，类似于这种，这里我没住过，我妈的房子已经不在了……”
赵嘉敏开过窗，她拍拍手上的微尘，“走吧，我带你四处逛逛……”
比起空无一物的客厅，修缮过的两个卧室跟书房，倒是有家具，家具新旧不一，推开门，一股油漆味道袭来……
秋火明拉着赵嘉敏退后了一步，“这里好歹要散散味道，门窗不能总关着。”
他拉开赵嘉敏后，自己一个人进去飞快地将窗户都打开。
风吹过后，气味好了许多，他搬了两把椅子出来，跟赵嘉敏坐在天井里。
天井里真的有口井，井盖盖的严实，两边有蓄水沟，靠墙放着一个大的水缸，木制结构的房子对灭火都比较重视，这水缸应该就是灭火专用的。
二楼两个人干脆没上了，他们坐在天井里等老金过来。
两侧的墙体上有花纹，那些新加入的材料将原来的陈旧味道冲淡了，地面是古朴的青石板，靠近墙角的地方长出来一些杂草，墙的缝隙处开出了一些细碎的紫色的花。
没等多久，大门再次被推开，进来的是老金一个人。
他反手将门合上，快步走了过来，见他们俩坐在天井里，阳光照下来，将椅子的半只角照的发亮。
坐在那里的两个年轻人，不管是外形还是神态、气质，都出奇的登对。
听见动静，秋火明站了起来，他扬声叫道：“金叔叔。”
老金点点头，赵嘉敏快步迎了过去，“舅舅，你快坐。”她拉着老金走过来，把自己的椅子让给了他。
老金笑了笑，他一屁股坐了下来，将手中的公文包靠在椅子腿边。
这才看向秋火明问道：“第一次来吧？”
秋火明点点头，“这里修的挺好的……”
老金的神情温和，他笑道：“这栋房子，是我给阿敏的嫁妆。”
赵嘉敏原本站在老金身后，用手在揉老金的肩膀，他伏案工作多了，肩颈一块硬的像铁。
闻言，她的手一下子顿住了。
老金继续说道：“房子我用的是阿敏的名字登记的，费时以后有纠纷，我们金家虽说败落了，但是女子依旧有嫁妆傍身，这房子虽不入流，但是地段还算是可以，也算是有个落脚之地。”
“二楼堆了一些旧物件，是我这些年留下来的，都归阿敏了。”
“舅舅，那表哥……”赵嘉敏低声问道。
“你舅妈自然会照拂他，他跟我早就没有了关系，阿敏，你记住，日后见到他们，千万别心软。”
老金侧头跟赵嘉敏打招呼。
赵嘉敏“嗯”了一声，她只知道他们父子、夫妻之间关系破裂，并不知道其中有什么其它蹊跷。
她不问，秋火明却很好奇，“金叔叔，你能跟我说一下，为啥要阿敏不要心软，他们做过什么很坏的事情吗？”
老金的脸上连一丝惆怅都没有显露出来，他冷哼了一声，“无非是多了一个小畜生，等以后，我再跟你们细说，今天我高兴，就不提了，总之阿敏，你遇到他们要硬气一点。”
“我还在，他们不会厚颜过来，要是我不在了，这两个人可说不准，一定会做出什么幺蛾子事情来。”
老金看着秋火明说道：“我叫你来……”他的声音顿住片刻。
秋火明几乎没有犹豫，“只要我在，我一定会护住阿敏……”
赵嘉敏看着面前的两个男人，眼角已经泛红了。
老金的嘴角微扬，他弯腰将公文包放在腿上，打开包口，里面放着一个牛皮纸文件袋。
他伸手将它取了出来，没有递给赵嘉敏，反而拿给了秋火明，“阿敏这人，面冷心热，我怕她一时心软，把地契给了那小畜生，你帮她收着……”
赵嘉敏没有出声反驳，眼角的泪已经滑了下来。
秋火明慌忙站了起来，从裤兜里摸出手帕，递给了赵嘉敏，这才弯腰将文件袋接了过来。
赵嘉敏将眼泪擦干，这才哑着嗓子问老金，“舅舅，我们去港城好不好？”
老金微微一笑，“人活多大，皆有命数，我就希望有一天，我们金家，能从你这里改命、换运……”
“至于我，我此生憾事太多，情深不寿，活得越久，越是折磨……”
老金站了起来，秋火明这才发现，老金的容貌其实跟赵嘉敏有几分相像，阳光热烈，将老金的样子增加了些暖意。
赵嘉敏白瓷一般的脸颊上，旧的泪痕未干，新的又再次地出现。
老金伸手揽住她的肩膀，“放心，莪也不是求死，大道自然，我自然会顺应天意，港城我下周就去，你不要担心……”
赵嘉敏突然说道：“舅舅，要不，我改姓金……”
老金摇摇头，“姓氏并不重要，你不管姓什么，身上的血脉都不会改变，你是我们金家的孩子，这一点也不会改变，姓金有什么好，你就老老实实姓赵……”
秋火明收好文件袋，面前的舅舅跟外甥女的事情，他完全插不了手，保持沉默就好了。
他起来，把天井的位置让给他们独处。
秋火明信步上了楼，木制的楼梯修理的很稳当，但是踩上去，依旧有木头发出的“嘎嘣”声音。
二楼的走廊上，有窗户可以直接看到天井，另一侧是两扇上了锁的房门。
地上放着两只花盆，空空地。
秋火明晃了一圈后，再次下了楼，这房子的后面还有个庭院，里面的植物都铲除了，土地翻开，长了许多的杂草。
这里要是入住的话，还得来捯饬一下才行。
秋火明这才往回走。
迎面看到老金领着赵嘉敏过来了，老金对着他扬声说道：“你不是喜欢旧物吗，走，带你上楼去看看……”
秋火明应了一声，跟在他们身后，再一次上了楼。
老金从怀里摸出钥匙，将第一间房门打开，“吱呀”一声后，老金咳嗽了几声，秋火明赶紧进去，将窗户打开，空气流通之后，气味好了些。
赵嘉敏挽住老金的胳膊，给他一些支撑，老金缓了一会儿，这才苦笑道：“没想到，这味道这么大，看来要经常回来，通风换气才行……”
这间房间里摆设的古色古香，靠近墙边放着好几个壁柜，壁柜上的门还上了锁。
老金走到第二个壁柜处，取出钥匙将它打开，这里只放了一个物件，是一个小鼎。
秋火明的瞳孔一缩，几乎惊呼出声。
那边老金已经上手将它拿了出来，“这玩意儿，是我们金家的传家宝，我前些日子才放了过来。”
他看着秋火明说道：“喏，这玩意儿，归你了，怎么处置随你，但是有一点，你记住，不能给外国人拿去了……”
秋火明只觉得嗓子眼有些干，他抿了抿嘴角，“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你给阿敏吧。”
老金笑道：“放这里，就是死物一件，阿敏打小就不喜欢这些东西，给她才叫做暴殄天物……”
秋火明在心里默默说道：给我也一样，是暴殄天物……
“舅舅……”赵嘉敏叫了一声后，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
老金这分明就有几分托孤的样子了。
赵嘉敏的心里发慌，她看着老金，又看看秋火明……
老金笑道：“身外之物，你拿着吧。”他随手将它塞给了秋火明。
秋火明手有些发颤，“那行，我就收了，以后，你要是想拿回去，随时找我。”
秋火明小心翼翼地将它收进了自己的背包里。
转念之间，突然愣了一下。
这东西曾经在港城拍出了天价，被一个欧洲收藏家买了下来，但是这东西是怎么流进港城的呢？
如果这东西归了赵嘉敏，凭借刚刚老金的话，这东西万万不可能被老外收走。
那只有一个可能，这玩意儿不在赵嘉敏手里。
秋火明想到了那位素未蒙面的大舅子。
老金防着他们大概率是有道理的。
壁柜的锁重新上了，老金这才扭头跟赵嘉敏说道：“这里的所有物件，你都可以随便处置，钥匙么，放在老地方。”
赵嘉敏一愣，继而想了起来，她似乎想到了过去的一些事情，神色柔和了许多，她应了一声：“嗯。”
老金拍了拍手，动作跟赵嘉敏之前如出一辙，“今天周日，你们两个跟我到庭院里除草，晚上一起吃饭，吃好饭，你们再回学校。”
“嗯，舅舅你看着我们劳动就好了……”赵嘉敏说道。
老金笑道：“正有此意。”
秋火明下了楼，果然在院子靠房子的角落里发现了锄头、铁锹等物件，他放下背包，卷起了袖子，拿着锄头走到院子里，他扭头跟赵嘉敏说道：“你别过来了，你陪陪金叔叔……”
赵嘉敏伸手，“你把车钥匙给我，我去买些吃的、喝的回来，还有洗漱用品……”
秋火明将车钥匙丢给她，赵嘉敏把旦旦放了出来，转身离去。
老金悠闲地搬了椅子坐在屋檐下，伸出脚，让鞋面晒着太阳，他看着那只黑猫在扑草……
秋火明已经在挥舞着锄头了，阳光下，少年的身姿挺拔，草叶纷飞，院子外的树上，有鸟在叫，小黑猫停止了扑腾草木，抬起头寻找着鸟叫的来处……
它的神态活泼，老金的嘴角微微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