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火明回到房间，刚把东西放下，就听到赵有信内疚地声音在身后响起：“对不起，火明，都是我连累了你。”
秋火明扭过头去，赵有信在刚刚那么多人围堵的情况下都没有哭，此刻却眼角发红，眼看就要哭出声了。
一旁的江义诧异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有信，是他们不对，你内疚个毛线。”秋火明大咧咧地走过去，一巴掌拍在他的肩膀上，“明天咱哥几个，把他们杀的片甲不留。”
赵有信的难过的情绪，被这一巴掌给拍断了。
他揉了揉眼睛，轻咳了一声，继而郑重地点了点头，“好。”
赵有信这才把刚刚发生的事情给室友们说了一遍，顿时引来众人的义愤填膺。
大家讨论了一会儿，最后各自拿着书翻看了起来。
在火车上的时候，李教授就说过，此行主要是参观为主，此外还要在工厂里实操做出一个集成电路来，这里面涉及到的环节就多的去了，所以是团队合作方式。
这年头能考上大学的，除非有特殊渠道加分，一般学子都有几分持才傲物，谁不是从学霸过来的。
房间里的几个人存了心思要赢，自然开始抓紧学习了起来。
这里只有秋火明是大一学生，其他几位别看年纪小，都已经是大二跟大三学生了。
实验操作这一块，还真不赖。
一夜无话，翌日一早，众人吃了早饭，就到了大厅里等着。
没等多久，昨天遇到的那些本地学生们就下来了，随之而来的是李教授跟宣老师，常工同一位微胖的中年男人一起从外面，推门进了大厅。
昨天还张扬跋扈的几个本地学生，见到那位中年男人倒是毕恭毕敬，声音此起彼伏，“古教授好。”
古教授脸上有胡茬没有剃干净，头发倒是整洁，全梳在脑后，身上穿着军大衣，有几分气派。
“哟，都在呢，我还寻思着，你们几个不来……”
“哪能啊，你这通知一下来，我们几个就赶过来了。”
那位亮哥这会儿一点也看不出昨天的坏脾气，老老实实地站在那里，就像是一个乖巧的学生。
“走吧，都跟上。”常工扫了大厅里的众人一眼，见人数没少，松了口气，转身往外走。
招待所门前的空地上，停着一辆大巴车，众人鱼贯上了车。
这里到酒仙桥不远，但是路上还是花费了一番功夫，这时候北四环还没建造，车子要绕过去。
李教授跟古教授也认识，两人坐在第一排位置，开始闲聊了起来，秋火明一行五个人坐在后排，那几个本地学生坐在前排。
宣老师依旧跟众人当中唯一的女学生乔玉香坐在一起。
她扫了一眼这次从皖省过来的几位学生，她温言道：“这次有五天的时间，可以慢慢学习，要是顺利完成考核，我跟李教授请你们去吃全聚德。”
乔玉香这一路上跟宣老师已经混的很熟了，当即惊喜道：“是烤鸭吗？”
昨天刚出火车站就看到他们的广告了。
“对，烤鸭，有悠久的历史了，就连我也没吃过……”宣老师感慨道。
秋火明笑了笑，“那行，为了烤鸭，我们就拼一把。”
几个人说说笑笑，前排的那几个人也在窃窃私语，车辆颠簸的噪音将彼此间的谈话隔离开。
这里已经可以看到几个高耸的烟囱了，附近的建筑不多，大多数是林子，看上去很荒凉，等开到了工厂附近，才陡然间热闹了起来。
这时候的工厂不仅仅是工厂，国营大厂的配套实施完善，车辆从一家超市门口经过，秋火明还看到了一家电影院，路上的行人也明显的多了起来。
车子最后停在了工厂的大门口。
常工率先下了车，等众人都下来了，他指着不远处的绿色的两层高的角楼笑着介绍道：“我们管它叫正门楼，走吧，先进去。”
大家跟在他身后。
常工对这一带极为熟悉，他一边走，一边给大家科普这家工厂的来历。
“这厂子啊，还在陆续地扩大中，当初……也就是五几年的时候，由电信工业局科技处牵头，找了德意志援助建设的，总投资高达一个亿……”
这话一说出口，几个学生倒吸了几口凉气，要知道，50年代职工一年也才拿1百多块钱，这一个亿的分量该有多重。
“咱们这个可是亚洲最大的电子管厂……”常工达到了目的，嘴角扬起，一副与有荣焉。
等正式进了大门以后，每个人领了一份资料表，后面附有名单，秋火明这才知道，那几位本地学生的来历。
那位亮哥叫陈亮，是清大大三的高材生，另外四个人，分别来自不同的大学。
至于那位古教授来头更大了，他是资深的计算机专家，留过洋，也是在国内第一批动员制造固体电路制造的科研人员之一。
资料表上陈列了一份普通的集成电路图纸，以及所需要的工序。
赵有信立即凑到秋火明身边问道：“我们要不要分一下工。”
秋火明点点头，把另外几位学生都叫到身边，“我们先进去参观，各位尽量多看，允许动手的就动手，分工就按照这上面的工序，一人负责一样，另外，我提醒一下各位，不要只看自己负责的那块工序，我们尽量学全……”
这几天下来，秋火明几乎已经成了这帮学生的主心骨，他们当即都答应了下来，各自选了一道工序。
秋火明这才顾得上看自己的竞争对手。
他们几个也凑在一起，拿着资料在议论着什么。
不远处，李教授跟古教授站在原地看着这两帮大学生，论技术水平，李教授丝毫不含糊京城这些大学，他带出来的学生他懂，这几位都是尖子生。
至于秋火明他更加不担心了，这家伙的手速快，已经不亚于一位老操作员了。
“老古啊，要是你输了，就到全聚德摆一桌吧，我们乡下上来的，还没吃过这么高级的食物呢。”
古教授微微一笑：“放心，我赢了一样会请你们的，你以为我像你一样小气？”
李教授“哼”了一声，“如今我这待遇可没有你高，请一顿饭而已，还夹枪带棒的……”
古教授懒得理会他，他转头看着两队学生，招呼了一声，“走吧，大家都跟在常工的后面，到车间去，要遵守相关的规定……”
众人应了一声，开始往里走。
古教授又喊了一嗓子，“陈亮，尤其是你！”
陈亮扭头，讪笑着回应道：“放心吧，我知道轻重……”
古教授这才点了点头，他拉着李教授到了一边，“走，我们到会议室那边等这帮小子。”
两人边走边聊。
古教授问道：“那个大高个就是秋火明？”
“是他。”
“了不得啊，怎么他的简历上的大学是‘华南工学院’？”
李教授老脸微红，当初他确实是争取了的，奈何这小子油盐不进，他冷哼了一声，“去南面见见世面，研究生是要考回来的。”
古教授沉吟了片刻，“不如让他考我们学校，半导体这一块，我们的师资力量要比你们要强……”
“想都别想……”别看李教授说得坚决，他的心里也没底，说不定‘华南工学院’一份推荐，就把秋火明给送到国外，公派留学去了。
他叹了口气，换了个话题，“听说要下马好几个项目，你怎么看？”
古教授也叹了口气，“我们高校还行，就是有几个军工项目完成了一部分了，突然叫停，确实伤筋动骨……”
李教授正色道：“根子上的原因，还是因为四面开花，大家各自研究各自的，重复的项目很多，加上国家确实没有钱了……”
“要想把大家拧成一股绳，谈何容易，谁都不想落后，偏偏这么一来，反而更容易落后。”古教授加快了脚步。
工厂很大，车间外面的路修整过一次，不远处有车辆在进进出出。
“老古啊，厂里生意不错嘛。”
“那是，现在北面就我们这厂规模最大，南面就是申海……这几年生产的电视机跟收音机的配件很多，真正高科技的不多，就是这16K dRAm研发出来了，还不能量产，看着金山银山，却吃不下来，这种滋味……”
李教授“啧啧”道：“无锡那边不是引进了生产线了嘛……”
“等厂房建好，起码要二、三年……”
一个小时后……
车间内，秋火明正趴在桌子上，看着摆放在盒子里的那只16K dRAm，常工在一旁催促着秋火明，“等会回来再看……”
秋火明拿着资料上的那张电路图问道：“这上面说了，这张电路图是样图，我们可以选择更高级的图纸，如果我们制造出那只16K dRAm，是不是意味着莪们稳赢？”
常工脚步一顿，他苦笑道：“这只是样品，特意拿过来给你们学习一下的，目前这东西还不能量产，车间里的设备也不足以让你们完整地将它制作出来……”
“我可以借用实验室里的器具吗？”秋火明刚刚进来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了有半导体实验室。
“那倒是可以的，但是假如不成功，你再转做其它的电路图，这时间就不够了……”
秋火明闻言笑道：“我想你们让我们过来，应该不只是想看我们依葫芦画瓢，而是想看看我们自己的想法吧？”
常工摸了摸后脑勺，这话倒是听周主编说过，但是没有图纸，想要凭空制造这么一个，当代水平最高的芯片，怕是天方夜谭。
他咳了一声规劝道：“我建议你还是先做资料上现有的……”
秋火明顾左右而言他，“常工，请问那只样品可以先放在我这里吗？”
“当然可以，本来就是要给你们学习的，一会儿到会议室，我给你拿过来……”
秋火明这才舒了口气，这跟闭门造车并不一样，只要原材料有，他压根就不怕造不出来，图纸他也可以原样画出来。
等进了会议室，发现李教授跟古教授已经坐在里面了，两个人面前都放着一个茶杯，正袅袅地冒着蒸汽，两人各自抽着一根烟，谈笑风生，甭提多惬意了。
李教授抬头看了一眼鱼贯进入的学生们，没有丝毫犹豫，将手里的烟头随手掐灭，这才笑着问道：“这么快就看完了？”
常工快走了几步，坐到李教授的身边，他回应道：“都看完了，接下来的半天，让他们把自己要实操的工序报上来……”
他看了看秋火明，压低着声音，在李教授耳边，将秋火明之前说得那番话说了一遍。
李教授笑了起来，“就按照他说的办。”
他暗想，让秋火明吃点亏也不是坏事，这少年人一路顺风顺水惯了，这种不痛不痒的小亏吃吃，让他也知道，不是每件事情都能一拍脑袋就能做到的。
常工点点头，“那行，你们先坐着，我把他要的东西先带过来，等中午吃好饭，就直接上岗……”
他说完起身就往外走。
古教授这才开口道：“你那弟子，又要搞事情了？”
“少年人嘛，难不成像我们一样，老朽……”
古教授被他这句话给顶的差点噎到，他端起茶杯，抿了口茶水，这才气呼呼地看向了自己的那帮学生。
陈亮被他看了个正着，他摸了摸后脑勺，挤出一丝笑意，“古教授，我今天真的就走了个过场，没闹事，工序我都记下来，特别用心。”
古教授的眉眼稍微舒缓了一点，他敲了敲桌子，“来，跟我说说，你打算怎么做？”
陈亮扬起嘴角，“这图纸我已经看过一遍了，记得七七八八，等下午选工序的时候，我们几个再商议一下，各自的位置，不就是考验大家的合作能力嘛！”
他的笑意更深了，“放心吧，我懂。”
他在京城，大大小小的竞赛也经常参加，早就波澜不惊了。
古教授冷哼了一声，他取出资料，指着最后那张电路图的下侧那行小子说道：“你跟我说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陈亮打开自己手里的资料，他盯着那行小字，读出了声音：“这份样图，作为参考，如果学生有更复杂的电路图，会酌情给予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