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弟,我们一会儿去听竹轩还是去醉春楼?我觉得还是听竹轩好,安静有情调……不过醉春楼也不错,环境雅致,姐儿的曲还唱得好……”
一路上,笑东风得意洋洋的盘算着去哪里喝酒,洛慕沄和灵犀则一声不吭的跟在他身后。
灵犀边走边瞥着洛慕沄,小心翼翼道:“公子,其实还有一事,刚刚我还没说……”
洛慕沄停住了脚步,深深倒吸了一口气,然后侧目瞪了他一眼:“还有什么?”
“……”灵犀支支吾吾了半天,终于鼓起勇气说出了口,“听说,陛下也来临安了……”
洛慕沄一顿,心头一沉,立刻问:“为什么现在才说?”
灵犀尴尬的低下了头,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洛慕沄皱紧了眉,慌忙追问:“你可知他此行是何目的?难道是为了亲自捉拿叛党?”
灵犀摇了摇头,声音越来越低:“……听说南楚的宸王夫人为陛下张罗了一门婚事……陛下说南楚是故土,执意要在南楚举行婚礼……
“什么?”
洛慕沄愕然抬眸,心中瞬间掀起一阵惊涛飓浪,眼里流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无数狂乱的记忆从他灵魂深处奔涌而出,沉重地冲击着他的血肉之躯,让他不自觉的后退了两步。
灵犀慌忙上前:“公子,您没事吧?!”
洛慕沄胸间彻骨冰凉,整个人犹如坠入冰窟,心底泛起一股绝望之意。
萧墨曜他……他真的要娶妻了?……
“愿君待一人以宽,择一人终老,扞江山无恙。”
这三句话是洛慕沄送给萧墨曜的绝笔信,也是对他提出的期望。
而如今,他的七郎正在一件件的完成着自己对他的愿望。
可是为什么,心中竟有这等痛苦绝望之味?
灵犀看着洛慕沄煞白的脸色,心里也跟着难受了起来。
他本不想提及此事,因为他知道自家公子心口不一,对陛下还有旧情,也料到他听到这事一定会难以承受。但这事即将在眼皮底下发生,又怎么可能瞒得住?
笑东风一个人远远走在前面,转头发现两个人不见了,赶忙转身回了过来。
“你们两个怎么又墨迹开了!”笑东风指着天色道,“再不赶紧点,回去又得晚了,到时候师父那边就真过不了关了!”
洛慕沄直勾勾望着远方,眼神迷离黯淡,仿佛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中,痛苦排山倒海而来。
他自言自语着:“他终究还是娶妻了……我们终将放下一切……”
笑东风好奇的盯着洛慕沄,满脸疑惑:“娶妻?谁娶妻??”
灵犀对他挤了挤眉,用胳膊肘撞了他一下,咬牙道:“闭嘴!”
笑东风完全没领会这微妙的氛围,更没看懂灵犀的眼色,反而更来劲了。
他凑在灵犀旁,继续追问:“谁要娶妻?有没有喊你们吃席?\"
见两人都不搭理自己,他更是一把抓过灵犀的胳膊,抓皮上脸的讨论了起来:“小灵犀,要是有人喊你们吃席,你可不能抛下大师兄啊!”
灵犀一脸无语,恨得牙痒痒:“大师兄!您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笑东风无辜的抓抓脑袋,咧着嘴傻笑道:“反正都得出份子钱,咱们多去一个人,就多赚回一份嘛!”
灵犀气得抱起了胳膊,指着他忿忿道:“大师兄,您还真是为了喝酒无所不能啊,皇帝的喜酒都敢惦记上?!”
笑东风眨巴了两下眼,立刻惊讶的瞪大了眼:“什么?皇帝的喜酒?你是说当今圣上的喜酒?”
灵犀没好气的回答:“对对对!有本事您倒是去呐!”
笑东风笑了起来,连连摆手:“那这酒席倒确实不好蹭啊!算了算了,咱们还是自个儿找地欢腾去!”
洛慕沄好像被施了定身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的双耳忽然失聪了,灵犀他们的对话他半个字都没听进去。
笑东风瞧着洛慕沄失魂落魄的模样,有些不明所以,于是上前一把捞住他的肩膀:“师弟,你现在不是宰相大人了,皇帝老儿娶妻生子这些破事也用不着你操心了。咱们还是自个儿管好自己。我决定了,咱们这就去醉春楼,一起听小曲喝小酒,不醉不归!”
洛慕沄缓缓抬眸,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醉春楼……”
“对,咱们就去醉春楼!”笑东风拍着胸脯道:“那可是临安最好的酒楼!今天你大师兄请客,包你满意!”
说着,他连拉带拽的把洛慕沄带往酒楼。
“洛大人,改日本王请你去临安的醉春楼赔不是……”“阿珝,以后有机会回临安,我要带你去咱们那的醉春楼听曲喝酒……”“阿珝,我一定要带你回南楚……”
一些死去的回忆如滔滔不绝的江水,铺天盖地的将洛慕沄卷入至暗的过去里。
说好忘记的……说好忘记的呢?!
…………
醉春楼是临安最负盛名的酒楼。
他们三人找了个隐蔽的包间,点了这里最好的菜品和最上等的佳酿。
洛慕沄已经记不得这里与汴都或者别处的酒楼有什么不一样,只知道自己一杯接一杯的喝着酒,直到笑东风也看不下去,不得不从他手中抽走了酒杯。
笑东风满脸不可置信:“师弟,今天可是说好陪我喝酒的,怎么倒成了你喝个没完?你这么个喝法,回去师傅一定得骂死我啊!”
洛慕沄醉意阑珊,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晃了晃,语无伦次道:“没事的师兄……回去我自会与师傅解释的……没事的……”
笑东风瞧着洛慕沄喝醉的模样既觉得可爱也有些担忧,无奈地向灵犀投去了求助的目光。
“公子,您不能再喝了!”灵犀在旁担忧的劝慰道,“您伤势才恢复,这么喝酒身子会受不住的!”
洛慕沄胳膊肘撑在桌上,眼神迷离妩媚,控制不住表情的笑了起来。
“受得住,我有什么受不住的?……”他的笑里带着几分酸楚,语气有一丝哽咽。
灵犀看着醉酒的洛慕沄,心疼极了。
他自然知道公子为何醉酒,只是有些事情旁人确实帮不了半分。
他赶忙转头瞪了笑东风一眼,忍不住嗔怪道:“大师兄都怪你,非来喝什么酒!你瞧公子醉的,看你回去怎么跟师父交代!”
笑东风急得好一顿抓耳挠腮:“我怎么知道师弟在汴都待了这么多年,酒量还是这么差劲啊!”
“灵犀,不许没大没小!”洛慕沄满脸绯红,故作生气的板了板脸,然后用手撑着脸对着笑东风笑着,意犹未尽道,“今日这酒喝得正好!多谢师兄,多谢师兄!”边说,他边摇摇晃晃起身。
灵犀赶忙上前扶住他,劝道:“公子,我们现在回去吧?”
“好!回去!可不能让师傅担心!”洛慕沄边说边往外走,还不忘自己伸手将帷帽戴在了头上。
“公子,我来扶您出去。”
洛慕沄用力推开了他,醉意盈然却故作镇静道:“没事, 不管什么样的路,我自己都能走好!”
于是,不管灵犀和笑东风怎么拉,洛慕沄执意要自己走出酒楼。
洛慕沄虽然喝多了,但脚步却轻快的很,酒楼很大,没一会就走没影了。
“糟糕,公子跑哪儿去了啊!”灵犀急得满头大汗,只能跟笑东风分头去寻人。
酒楼内纱幔轻扬,遮住了洛慕沄的去路。
他身姿轻盈,步履摇曳,一边难以控制的笑着,一边轻吟着:“风月入我相思局,怎堪相思未相许……如此,甚好!”
酒楼通向外边的回廊里,正当他跌跌撞撞往外走去的时候,忽然,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与他撞了个满怀。
隔着帷帽的轻纱,他看不清对方的脸,只闻得对方身上散发着一股熟悉的檀香味。
洛慕沄一侧身,灵巧的往前两步,本已擦肩而过,却听得“嘶啦”一声,他的衣袖不知怎的,被对方扯出了一个巨大的裂口。
“公子,请等一下!”那男子转身,对着洛慕沄的背影,轻声喊住了他,“抱歉,你的衣裳被我弄坏了。”
无论何时何地,洛慕沄都能清楚分辨出这个常常出现在梦里的声音。
他猛然停住脚步,背对着那人,只觉得心快从喉咙里跳出来了。
那男子低醇性感的声音传入了耳畔:“公子的衣裳多少钱,我照价赔给你!”
洛慕沄怔怔的定在了原地,好像被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冷水,整个人瞬间清醒了过来。
他慌忙清了清嗓子,故意沉了沉声音道:“没事,不用了!”
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了一个女子娇俏的声音。
“七郎,你怎么还在这里啊?父亲还等着你呢……”
“我一会儿就过去。”那男子立刻将女子搂进怀里,语气温软地向她解释道,“刚刚不小心把那位公子的衣衫弄坏了,我正在处理。”
女子靠在他身上,声音里带着几分撒娇:“这些小事叫下人做就行,何须你亲自处理啊。”
那男子对着那女子微微一笑,点头应道:“嗯,好的,都听你的。”
这时,笑东风也终于找到了洛慕沄。
他赶忙上前,气喘吁吁手舞足蹈道:“师弟,终于找到你了!你走得也忒快了吧,怎么一溜烟就没影了!”
他一抬头,这才看到洛慕沄身后站着的一男一女。
他警惕地凑到洛慕沄耳畔,忙轻声问道:“师弟,出什么事了?”
洛慕沄咬着下唇,摇了摇头:“没事,我们走吧。”
那女子慌忙喊住了他们:“公子,你的衣裳我们还没赔呢!”
洛慕沄头也不回的轻声道:“不用了,这衣服不值钱!”
不知是醉酒还是怎么的,他忽然感觉一阵头晕目眩,腿脚一软,整个人马上要垂倒下去,幸好笑东风一把接住了他。
见洛慕沄已经醉得站不稳了,笑东风不禁皱紧了眉,心疼道:“师弟,没事了,我现在就带你回去。”他顾不得太多,一把将洛慕沄扛上了肩。
那女子一脸不可置信看着眼前的景象,还想继续道:“可是……”
洛慕沄的脸色惨白至极,眸底一丝光彩都没有,他想回答什么,却只在笑东风耳畔留下了几个气音。
笑东风回头朝着那对男女大手一挥:“我师弟说不用赔就不用赔了!”
说着,他扛着洛慕沄潇洒的大步离开了酒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