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的诏狱中,陶子然蜷缩在一个不见光亮的角落,头埋在双膝间,随时等待着皇帝的降罪问斩。
忽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牢房门外。
随着锁链打开的声音,陶子然失魂落魄地抬眸望了一眼,就见楚凌身姿轻盈的穿过牢房门,来到了他的面前。
“师祖……”陶子然意外地睁大了眼,一瞬,他又低下了头去,“是不是陛下下旨要杀我,所以请师祖您来送我最后一程?……”
楚凌的眼睛里有种夜风般的沉默。他慢慢蹲下身,拿出钥匙打开了陶子然手脚上的锁链。
陶子然睁着纯净无辜的眼眸,满是错愕的望向楚凌:“……为什么……陛下为什么要放了我?”
楚凌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眸光里依旧不见半点波澜。
半晌,他终于缓缓道出真相:“……洛慕沄……他又一次救了你……”
“洛大人?……”陶子然满脸诧异,声音微微有些颤动,“我这样对他……他为什么还要救我……”
楚凌蹲在陶子然面前,静静地望着他:“为了不让阿曜夹在你和他之间为难,他毅然选择了离开……总有一天,你会明白他这么做的理由……”
“什么……洛大人他离开汴都了?”陶子然闻声一怔,整个人好像被雷电击中,愣在了原地。
他惊恐地看着楚凌,眼神里满是难以掩饰的错愕和愧疚:“玄晟叔他,他难道没有阻拦吗?”
楚凌缓缓闭上了眼,长叹了一口气,声音如冰裂一般清冷:“洛慕沄执意要走,谁能挽留得住?只是他这一走,不知道接下去阿曜该怎么办才好。”
洛慕沄与萧墨曜所经历的一切,楚凌全部看在眼里。
洛慕沄是多么爱萧墨曜,才会作出这样决绝的选择;而萧墨曜也是,因为多爱洛慕沄才会将他的每句话都奉为金科玉律,才能为了承诺放过陶子然。
只可惜旁观者对一切终究无能为力。
楚凌本想伸手摸摸陶子然的头,但那手却停在了半空中。
他清冷的眼睛里夹着一丝莫名的失落:“陛下已经赦免了你的罪,命你继续带领西川军守好西川。他还让我转告你,从今往后,你要在西川好好自省,将功补过……”
“玄晟叔……他………”陶子然很清楚是自己逼走了洛慕沄,也是自己让萧墨曜陷入了痛苦和无奈的深渊。
陶子然原本的坚持一点点瓦解了开来,委屈愧疚一下子涌上心头。
他慢慢蜷缩着身子,眼泪溢出眼眶,肩膀不禁抖动了起来。
“……师祖……我真的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样……”
楚凌并没有安慰他,只是深深叹了口气,慢慢站起了身。
他俯身看着陶子然,声音不高,但吐字清晰,一字一句道:“子然,这世界上很多事情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清道明,特别是爱恨情仇……譬如,我与你之间……”
陶子然一愣,茫然地抬起头望向了楚凌:“师祖……”
话到嘴边,终究还是咽了下去,楚凌的眼神变得深沉而忧郁:“算了……你可能永远不会明白的……”
说着,他压住了心绪冷冷地转身离去,刚走出两步,回头道:“……子然,你我的师徒关系到此结束了,今后你我各自安好吧!希望你回西川后,好好替陛下守住西境,还有,请务必好好善待洛家赤影!”
见楚凌放出这样的狠话,陶子然忽然愣住了。
“不,不可以!”他心里一慌,慌忙起身上前,从后背一把紧紧抱住了楚凌。
“师祖,对不起,是我错了,是我不该恩将仇报,不该不仁不义……师祖你不要走,不要抛下子然……”
楚凌微微仰起脸,眼底泛着湿意:“子然,我们之间,只能缘尽如此,今后望你好自为之……”
陶子然抱着楚凌不愿放手,这一刻,他似乎能明白萧墨曜与洛慕沄之间那些痛苦的纠缠了。
“师祖,我真的知道错了,是我让您和玄晟叔失望了……求求您,再给我一次机会……”陶子然的心剧烈的绞痛了起来,强烈的委屈涌上心头。
楚凌眼圈明显有些红了,但他强忍所有的情绪,用力摇了摇头。
陶子然的情绪几乎全线崩溃,他已经不知道如何去挽留楚凌了。
他紧紧捏着楚凌的双手,语气悲伤而不舍:“……可是师祖……我……我喜欢你……”
一刹那,楚凌的身子猛然一震,整个人愣在了原地,周身所有的血液全部涌到了心里。
过了许久,他才缓过神。
他攥紧了双拳,转过身直面陶子然,哑着声音问:“陶子然,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陶子然已经决心破釜沉舟了。
他咬着没有血色的唇,脸上泪痕斑斑。
“每一个字我都知道它的意思和分量,师祖,我对您不仅仅是崇拜是依赖……原先我不懂这是什么感情……直到……直到我看到了洛大人为了玄晟叔所做的一切……现在我终于明白了!”
“你……”对着陶子然紧锁的眉头和坚定的眼神,楚凌已经说不出半个字了。
陶子然真诚而炽烈的目光落在楚凌脸上:“师祖,这个世界有太多我不懂的事情,不是我不愿意接纳,而是不知如何去理解……但现在,我会努力的去学,努力去读懂身边每一个人,努力去思考一切问题存在的理由和价值。我与洛大人之间的恩怨必须靠我自己去接受和平复,我与您之间的感情同样需要我自己去接纳和抉择……”
仿佛顷刻之间,陶子然想通了所有的事情,他望着楚凌继续苦苦哀求:“子然想与师祖永远在一起……为了您,我愿意去学会去接纳去理解世间所有的一切……”
楚凌深深喘息着,心中一阵阵翻江倒海。
见楚凌并没有拒绝,陶子然突然情不自禁地捧起楚凌的脸,一口吻在了他的唇间……
楚凌始终还处于不知所以的状态,感受着唇齿间传来的陌生触感,直到冰凉的温度一下子从唇边游荡到心尖。
这个傻孩子他或许怎么都想不到,自己不愿再做他的师祖,只是因为他的心也同样不再单纯了……
…………
洛慕沄离开汴都后,从此杳无音讯。
御书房内,萧墨曜怒不可遏的将桌上的奏折全部扫到了地面上。
秋枫和皇城守备军都紧张地蜷缩在一旁,一动都不敢动。
萧墨曜怒斥道:“你们到底都在做什么?!一年了了,已经整整一年了!为什么一点消息都没有,为什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秋枫低着头,无奈道:“回陛下,秦岭、西川、东州,几乎所有洛大人可能出现的地方我们统统找遍了,但至今找不到洛大人丝毫踪迹,人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凭空消失了……”萧墨曜痛苦的皱起了眉。
他不禁仰天长叹了一口气,痛苦的闭上了眼。
他是谁?他可是洛慕沄啊!
若他真不想让人找到,又有谁能掌握的了他的下落呢?
萧墨曜的声音带着哭腔,他喃喃自语道:“阿珝……你到底要躲到什么时候?”
秋枫不忍心看到主子这般痛苦,只能低声安慰:“陛下放心,属下会立刻加派人手继续全面搜寻,一定会找到洛大人的!”
萧墨曜虚脱的坐回龙座上,痛苦的按动着太阳穴,脑子里混沌一片。
见萧墨曜整个人像丢了魂一样,秋枫只得故意扯开话题:“陛下,当下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西南边境这几月形势都很危机,先太子集结党羽作乱,已经严重影响边陲安危。但最近这些叛党忽然销声匿迹,不知道是不是在耍什么阴谋诡计。”
萧墨曜现在心里除了洛慕沄,什么事都听不进去,什么问题都不想考虑。
他用力按着太阳穴,一脸生无可恋:“当年萧璟庭手下留情放过了萧璟琰, 没想到这烂摊子竟要朕来收拾!传朕口谕,请南楚立刻协助捉拿叛党,所有乱臣贼子,一律格杀勿论!”
“遵旨!”秋枫立刻领命。
“等等……”萧墨曜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立刻唤回了秋枫,“你刚刚说什么?先太子党羽叛乱,但近日忽然销声匿迹了?”
“正是!”
萧墨曜敏感的神经忽然跳动了一下:“此事是否南楚所为?”
秋枫认真道:“前些日子已给南楚去过信,宸王本欲派兵平定,但先锋部队刚到达,就发现所有乱党都已作鸟兽散。”
萧墨曜立刻蹙起眉,心跳一点点剧烈了起来,忍不住自言自语道:“现在是先太子萧璟琰起兵反抗的最佳时机,他怎会舍得突然放弃这大好机会?除非……除非有人威胁到他,让他放弃了翻盘的念想……”
秋枫立刻睁大了眼:“陛下的意思……有人已经先一步解决了先太子及其叛党?那这人……这人会不会是……”
萧墨曜双眉高高扬起,呼吸变得急促:“……一定是他……也只会是他!”
“陛下,属下立刻带人前往西南!”
“等等!”萧墨曜眼眶微微发红,激动和兴奋在心底迅速发酵。
不管他心中多么渴望立刻找到洛慕沄,但他明白,欲速则不达。
他必须要让洛慕沄消除所有顾虑,心甘情愿留在自己身边!
于是,萧墨曜朝着秋枫勾了勾手,贴在他耳畔轻声关照了几句。
秋枫眼睛立刻变得明亮有神:“好,属下立刻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