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农民就是完全被绑定在田头上的一群人,农忙完后找点活计做,管吃管住几枚铜钱就能让这些汉子咧开嘴大笑。
要是遇上灾年,家中没有存粮的话农民只能被迫卖地,以度生活。
卖完地的钱花光之后只能沦为佃农,给大户人家帮忙种地,每年辛苦劳作,自己手中最多也只能分得三分粮产,勉强够吃食罢了。
又或者去给人家当长工,做着最苦最累的活,就这还不一定能抢的上。
所以在农业社会的用工成本简直低的可怕。
但是现在不同了,因为朱祁镇给他们提供了另一种活计,那就是官府派发的活!
朱祁镇大肆开发辽东,修建道路,近期还传言要招人去南洋干活,薪资非常丰厚。
而且因为杨真船队频繁的做着生意,官府对瓷器,丝织品,铁器这些日用品的需求大增!
许多小作坊以及官府设的作坊对工人需求大增,工人在市面上简直供不应求,妇女也开始被丝织品工厂大量招募。
光现在世面各种工作渠道都是处于用工荒的状态。
许多农夫甚至选择卖掉田地,举家搬迁到城中居住,一家人都能谋个活计。
生活的远比田间地头滋润的多。
这样一来工人供不应求,价格自然水涨船高。
孔府这种拿着大量田地的地主自然难受的不行,不加钱根本雇不来人,人家一听你这工资,一合计还不如修路来的实在。
成本上升,利润下降,这一增一减孔府自然很是难受。
家大业大也抵不住坐吃山空啊,而且千年以来的传统,孔家根本不愁倒啊,历朝历代他们都会兴盛。
但是到了现在他们是真的有些发愁了,孔府倒倒是不至于,但是没有以前的锦衣玉食也足够他们难受的了。
这也是孔林能笼络孔府众人帮自己的原因,都是在一条船上,孔林那边生意受损,他们分到的钱就少。
孔林的话让衍圣公孔彦缙哑口无言,坐着的其他人听到孔林的话也心中开始盘算起来。
不多时纷纷开口为孔林帮腔:
“家主,孔林也是在为了咱们孔府的利益啊,现在各脉分到的分润都少了一大半,儿郎们都活不下去了。”
“对啊,最近餐食都差了很多,家主您也不想咱们孔府一步步走向没落吧?”
“想想以前咱们孔府何等的威风,看看如今……”
底下孔府众人七嘴八舌的开口议论纷纷,明里暗里都在帮孔林说话。
“全都闭嘴!我要说罢手呢!”
孔彦缙不怒自威,数十年的家主让他的话颇有威势。
只见孔彦缙站起身来对着众人怒喝出声。
听到孔彦缙的怒喝,底下众人纷纷闭上了嘴,但其意思不言自明。
看着底下众人的态度,孔彦缙也只能无奈的闭上了眼睛,不再开口。
孔彦缙虽然是孔家家主,但也要分情况,一旦牵扯到利益,那其他人也不一定会挺孔彦缙。
何况这次的利益牵扯到的是整个孔府,上到权贵下到家丁都要收到影响。
更何况孔彦缙如今身体与日俱下,能当几天家主还不一定呢。
眼看局面开始剑拔弩张起来,孔林连忙跳出来当老好人。
“家主,您别动怒,保重身体要紧,我等此举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听到孔林开口,底下众人也纷纷点起了头,表示他们都是为了孔府考虑。
“家主,我等并非要违逆您老的意思,只是如今孔家根基已经开始动摇,我等都是一心为了孔家啊!”
“我等只是孔家的未来,还望家主成全!”
孔彦缙听到这些人大言不惭的一口一个为了孔家,刚刚压制下去的怒火忍不住的喷发。
孔彦缙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拍案而起,怒斥道:
“你等真是够恬不知耻!一口一个为了孔家,一口一个为了家族,说得好听,看看你的做的这些狗屁倒灶的事!”
孔彦缙左手把木案拍的砰砰作响,气的胡须颤动。
不待众人解释,孔彦缙继续开口发泄着心中的不满:
“你们瞒着我和商贾勾结一气,刺王杀驾,暗中操纵掘开长江堤坝,哄抬粮价,多少百姓为此受灾?”
“这叫为孔府好?孔府这样下去还如何来的未来?前几日北大营和辽东军队调集一事你们难道不知?你们这是要置孔府于死地啊!”
孔彦缙越说越激动,对着众人一顿疯狂输出。
在场众人看着发飙的孔彦缙不由愣了愣神,他们没想到这个重病缠身的家主居然有这么大的火气,随即听着孔彦缙开口众人便是脑门上冒出汗珠。
新军入京这件事明摆着不同寻常,针对谁不言而喻,只是他们看到新军没有异动之后自欺欺人的松了口气。
现在被孔彦缙点破,众人的后背都不禁感觉如芒在背。
细想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他们做的确实太过嚣张跋扈,也逐渐上头,现在开始冷静下来。
圈养死士,勾结商贾,制造天灾这些可都是灭族的大罪。
一旦陛下挥军南下,那他们定然会被满门抄斩。
如今新军虽然没有动手,但新军也丝毫没有北归的迹象。
“家主,事已至此,不是兴师问罪的时候,还是想想怎么保全孔府吧。”
孔林沉着脸开口道。
这件事做了就是做了,无论是是谁做的,孔府这口锅肯定摘不干净。
所以现在还是想想怎么把影响降到最低。
孔彦缙闻言长长叹了口气,他终究是孔家家主,要拿个主意出来。
孔彦缙喝了口茶水开始分析起了局势:
“现在陛下调集中军拱卫京师,定然是对京师不放心,心中不安所致。”
“你等可记得太祖皇帝处置胡惟庸案之时也是如此调军布置?”
孔彦缙侃侃而谈,众人听到孔彦缙的分析也不由暗暗点了点头,同时心中更是惶恐。
当时太祖皇帝借着避暑之由出巡半年时间,朝中大事全部交给胡惟庸处置,老胡大权在握不由自主就飘了,干了点狗屁倒灶的事。
等太祖皇帝返京的时候便是三军开路,重围京师,不多时便处置了胡惟庸。
“现在知道怕了?哼,所以陛下既然调集重军定然会有所动作,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南京你们留的那两个小鱼太小了,根本平息不了当今陛下的怒火。”
“但如今陛下却按兵不动,只有两个缘由!”
“家主说的可是我等未留下把柄,所以陛下并未轻举妄动?”
孔林身旁的孔韫开口道,他和孔林同辈,主要负责府内管理。
孔彦缙转过头看了他一眼,随后点了点头:
“这只是其一,更重要的是我孔家的地位!”
“皇室杀人何须什么借口?就算你等未留下把柄,锦衣卫也有一百种方法给孔府定罪。”
“现在保住我孔家的是先祖他老人家啊!”
孔彦缙一念至此不由悠悠一叹,他没想到时隔百世还能依仗到先祖他老人家。
“我孔家是天下读书人的圣地,朝圣者无数,门徒遍地,桃李三千,动我孔家影响太大了,历朝历代皇室要动我孔家都要掂量掂量。”
这才是孔府,孔彦缙真正的底气所在。
人脉和名望这个东西看不见摸不着,而且也极易消散。
但若是能积蓄百代那便截然不同,孔府在当今读书人中的影响力极大,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这便是他们孔府最大的护身符!
无论发生什么事他们孔府都不会覆灭,和他们作对就是和天下读书人作对!
这也是孔彦缙虽然暴怒但并未绝望的原因,翻了天孔府也会安然无恙。
众人听到孔彦缙的话也不由脸上露出一抹轻松之色,只是孔林眉头皱的更深了。
他总有一股不祥的预感!
不待孔林思虑明白,孔彦缙又开口了:
“所以如今要保全我孔府也不是没有办法,我孔府在此次风波中定然会无恙,只是要平息陛下的怒火定然要有所牺牲!只有交出凶手我孔家才能安稳。”
“我孔家在此次事件中也出了力,别忘了一开始老夫便让人送往京中粮草五十万石,陛下看在此事面上应该会从轻发落。”
孔彦缙这老狐狸一开始就为孔府留了一条后路,虽然后面小辈做的太过,但孔府终究还是保了下来。
在天下人看来他们孔府在粮荒一开始就主动慷慨解囊赠粮缓解危局,怎么也算大功一件。
如今事情过去,怎么着也怪不到他们身上才是。
这就是孔彦缙的小心思,面子功夫做的非常足。
果然,孔彦缙开口之后孔府众人纷纷松了口气,只是目光开始往孔林身上不断聚集。
要说主使,他孔林肯定算是一个,只要把孔林卖了那孔府的安危肯定没有问题。
断臂求生这种事并不丢人。
果然,孔林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孔林看着众人的目光不言而喻。
因为孔林是最合适的人选,他的位置在孔府并不低,是绝对的高层,也就在家主孔彦缙之下。
拿出去可以平息朱祁镇的怒火,再低就显得孔府没有诚意,再高的话总不能让家主孔彦缙去扛这口黑锅吧?
就算孔府众人确实大逆不道的想这么做,但也绝对不会真的去干。
毕竟孔彦缙可是家主,一家之主,要是推孔林出去孔彦缙还可以说自己御下不严,教导无方,是孔林自己的主意。
那要是推家主孔彦缙出去成什么了,家主带头,这不明摆着他们孔府一家子造的反吗?
气氛开始陷入了僵持,众人都各怀鬼胎的开始思索着自己心里的小九九。
“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一阵仆役色惊呼伴随着箩筐被推倒的声音响起。
堂屋内的众人眉头纷纷皱起,孔府以儒立家,最重礼仪,哪怕是家丁也要规规矩矩的。
走路一步迈多远都有严格的要求,这种慌张的行为让在场众人都大皱眉头。
孔林身旁的孔韫脸色更是阴沉如水,他主管府内事务,相当于大管家,如今家丁的行为无疑是在打他的脸。
孔韫长身而起,走到门前一把拉开了堂屋的大门。
仆役看见堂屋大门打开,顾不得看孔韫阴沉的脸色,便急急忙忙跑了上来。
“大人,大事不好……”
“啪!”
不待仆役说完,孔韫便扬起手掌狠狠抽在仆役的脸上,但这并没有结束。
“啪啪啪!”
一阵巴掌与脸颊亲密接触的声音不断响起,打的仆役脸颊涨红,口中吐出一颗带血的牙齿后孔韫才罢手。
“没有规矩!下次再坏了规矩,就把你拖出去喂狗!”
仆役这会早就被孔韫连绵不绝的巴掌扇的头晕目眩,心中惊惧惶恐,只能不住的在地上磕头求饶。
做完这一切,孔韫这才迈步进了堂屋。
屋内众人听到动静只是冷眼看着,喝着茶水。
过了快一盏茶功夫,待仆役擦拭干净脸上的血污后堂屋内才传出孔韫的声音。
“小六子,发生什么事了?进来说话。”
听到孔韫的话,小六子腿脚一软差点摔倒在地。
孔韫在孔府下人眼中就是魔鬼一般的存在,小六子连忙扶了一把门框,稳住了身形。
要是失了态,免不了又是一顿毒打。
小六子小心翼翼的走入堂屋,把脑袋低到胸膛里,进了屋纳头就拜:
“奴才拜见老爷,各位大人。”
“嗯,说吧,什么事?”
孔韫看着礼数周全的小六子脸色这才缓和下来。
“回禀老爷,刚刚县里传来消息,陛下的军队已经到了曲阜县外二十里!”
“什么!”
小六子的话直接让这些久居高位的孔府大人们吓得面如土色。
有几名胆子小的更是身子一滑摔倒在地屎尿齐流,哪还有什么文人风骨。
回过神来的众人看着孔彦缙急声开口劝道: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怕什么来什么啊!”
“这是冲咱们来的,冲咱们来的啊!”
“怎么办?老爷,咱们跑吧!趁新军还未合围曲阜,咱们能跑多远跑多远!”
“对,老爷,再不走咱们孔家可就全部折在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