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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疆。
雪地上有鲜红的血迹。
断断续续,成片成片。
因为冬日,尸首几日了都没有腐烂。
这个村子不久前老孟还带着手下路过,讨了点水喝,有时候也会来交换一些东西。
可是此刻,村子寂静无比。
一点声息都没有。
只有老孟他们踩在雪地上发出的声响。
这个村子被屠了。
有成年人的尸体,也有婴孩的,没有女子的。
这是标准的鹩人袭击方式。
除了女子,男人和孩童都杀光。
女人抢回去可以当做生育工具,延续后代,粮食和财物都抢走。
他们不种地,到了冬日大雪纷飞的时候,没有食物来源,就会来袭击楚国。
鹩人凶恶成性,嗜血无情,强大的时候,曾经一路杀到了江州,血流成河,把楚国人吓破胆。
他们不建设只野蛮破坏,杀人如麻。
若不是孟老将军在边疆守着,这种惨剧,估计每几年就又要发生一次。
也是孟将军守着,年轻一代的人都已经忘了那惨剧了。
当今圣上大概也忘了,毕竟鹩人只是杀到江州还没有杀进京城。
看到婴孩的尸首,孟老将军就忍不住闭眼。
甚至没等手下动手,他亲自把那婴孩拾起来,轻轻抱在手中。
他对孩子特别稀罕。
稀罕的不行。
附近孩子有调皮跑军营里,老孟也最多批评一两句,还会给送些零食。
孩童是一个家的未来希望,也是一个国家的未来和希望。
他看不得孩童这样死去,他们才来世上多久,他们还没有成长,还没有长大,就这样死去,他心疼的无法言喻。
老孟带兵作战多年,也可以说是杀人如麻,但是他没有杀过一个孩童。
收殓了整个村子的尸首。
前几日还说话的老汉,此刻都冻硬了。
没有侥幸,鹩人凶残成性。
老孟呼了几口气,成白雾。
这个冬日雪下得早,他们的物资不够过冬,一定还会再来抢夺。
又冷又冻,他的手腕有些微微的疼,风如刀割脸。
众人都沉默不语。
孟老将军心中有些悲凉。
战争看不到尽头。
鹩人似乎越发强大了。
以前都做不到这样突袭,杀完人就走,他们一点消息都没有,感觉像是有内奸。
他觉得他哪一日也会死在这里。
或许这里就是他的埋骨之地。
他预感自己会死在这里。
他预感一向很准。
朝堂乱象频发,鹩人也蠢蠢欲动的挑衅不停。
两头顾不过来。
忠君大义之人,总是先死。
可悲。
老孟居然还从京中收到消息,一个不知所谓的女神棍预言孟家要绝后,大家居然都相信。
可怜。
眼前风雪更大,拖出来的尸首似乎很快被雪覆盖了。
若是让那些文官来,恐怕会赋诗一首,好大一场雪,美哉。
屋漏偏逢夜雪。
这雪一下,要是行军赶到下一个村落,恐怕就有点来不及。
鹩人骑兵速度有优势,他们就是冒着雪走,也可能是像这样,继续去收尸。
“咳咳。”老孟咳嗽了几声。
天寒,张嘴就吸一口寒气。
埋葬了那些尸首。
孟老将军准备继续带兵往前走。
风大雪大。
将士们也有些麻木。
身体是冻的麻木,脑子也有些麻木。
因为看着同类的尸首的时候,太过激动的情绪已经过去。
已经在学会习惯。
谁都可能会死。
今日是他们,明日可能是自己。
其实他们原本早就死了。
几次跟鹩人作战,都是绝处逢生。
这很大一部分要归功于江家源源不断往这边送的食物和衣物,带动了这边的商路,用微薄的利润,保证了将士们的基础生活条件。
埋完尸首,简单的生火,造饭,至少吃一口热的,有力气,再往前追击。
这一次鹩人异常凶恶,一路屠村,像是故意引着老孟去杀他们一般。
老孟沉默的吃,有时候明知道是陷阱,也不得不闯进去。
这是阳谋。
我杀你的人,你不动,我继续杀,杀光了,你总会来。
他只是在沉默的调整自己的情绪。
他自己死其实没有什么,总是会死。
只是还是放心不下妻儿儿孙。
他儿子忠厚。
他孙子赤诚。
他们被教的太好了。
有时候老孟觉得楚国配不上他儿孙。
所以少瑕来信说要去姑娘家住三年,他毫不犹豫的同意了。
他家已经有这个老头为国卖命,时时刻刻会丢老命,总要有人能活着吧。
他家人丁稀薄,他就担心,遗憾,自己死了,都见不到家中后代延续。
世人信鬼神。
他也信。
因为每一次作战都是搏命,不信鬼神,信什么?
能活下来,都是命大,从鬼神手里抢回一条命。
若是历史没有变化。
吃完这一顿饭的孟将军,带兵出发,追击鹩人。
鹩人设陷阱,加上孟将军最信任之人背叛,孟将军战死。
风雪覆盖。
两月后尸首才挖出来。
这一群人都会死。
此刻他们大口大口的吃饭。
吃的速食面,还有肉干,还有干馍,很丰盛。
穿的也挺厚实,衣服里有棉絮,比较保暖。
今冬很冷,可是他们比往年过的好一些。
在吃饭的孟将军,吃到一半的时候。
通讯兵跑来。
“生了。生了。”
“什么生了?”
“将军,您孙媳妇生了,生了双胎,一口气生了两个儿子。”
通讯兵流着鼻涕,鼻涕冻成渣渣,嗦不回去,一口气说完。
老孟手中的面哐当掉落,砸了一半面条在身上,也不觉得烫。
嘴里还有面条,没有嚼完,大口的咽进去了。
然后才哈哈哈哈大笑。
笑着笑着,眼眶红了。
真冷啊。
他今日,亲手抱着一个幼儿的尸首,小心翼翼的埋掉了。
一边埋还一边念叨,来世,投个好人家,至少暖和一点的地方,这里太他娘的冷。
他孟家有后了。
他孙子一胎抱了俩。
他有了重孙。
“哈!”
老孟长呼一口气。
“加餐,晚上加餐,把身上吃的都掏出来,吃顿好的。敬亡魂,庆新生。”孟老将军把地上那半碗面端起来,对着大家道。
“加餐。敬亡魂,庆新生。”
“敬亡魂,庆新生。”
“敬亡魂,庆新生。”
声声传递。
远山,树上白雪震落。
不知道他们在庆祝什么。
忽然好像很热闹很激动。
埋伏的鹩人很是不耐。
今夜风雪大。
若是对方不来,他们苦挨一夜,也会生病的,鹩人的命也是命。
他们收到准确的消息,孟将军肯定会来的。
只是这迟迟不来,却听到笑闹声,喊叫声,有些不耐。
老孟很激动。
避开人群,拉着多年并肩作战的老伙计哭嚎。
很没有形象的抱着他哭。
哭着哭着,忽然摸到老伙计身上的刀。
老孟不可思议。
行动比想法更快,他扯出那刀插进了老伙计的后背。
“余北兄,为何?为何你要背叛我?”
风雪密集。
鹩人还在等。
今夜老孟来不了,他庆祝有重孙了,又马上失去了最好的伙伴,他又笑又哭,继续埋人。
北风吹,雪花飘。
树枝啪嗒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