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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个女孩!”接生的小马看了看刚刚出世的小马驹,欣喜地将这个结果告诉了刚刚完成生产的母亲。此时的她身体很是虚弱,若不是小雌驹的父亲一直陪在她的身边,她可能都无法坚持下来。她的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仿佛是完成了一项神圣的使命。

“是个,女孩呢……”她满足地看着丈夫,气若游丝地对他说。

“啊,是啊……”父亲也非常高兴,平时沉默寡言的他甚至流下了眼泪。在这里,雌驹是非常重要的存在,由于北境气候寒冷,身体相对单薄的雌驹很难在这里存活,这导致每年不仅有许多新生小马夭折,一些年轻母亲也会因为身体虚弱在生产的过程中死去,为一个个家庭带来难以抚平的伤害。得知是雌驹后,小马们为这一家准备了盛大的宴席。尽管大家都不富裕,但这份喜悦是属于村子里所有的小马的。举办宴席的当天,连村长都出席来为他们庆贺。

“恭喜你们生了个健康漂亮的女儿,”在餐桌上,村长甚至主动为他们举杯,“为迎来新生命而干杯!”饭桌上的氛围如同过节一般热闹,作为家主,父亲自然是村里小马们所仰慕和关注的对象。出于身体原因母亲并没有出席,而是让婆婆代为出席。此时此刻她正在房间里哄小雌驹睡觉,如果母亲不在身边,小雌驹就会吵闹个不停,父亲为了安抚她才做出了这样的安排。她有着天蓝色的鬃毛和白色的毛皮,漂亮的模样让母亲对她关爱有加。母亲为她取名为“索雅”,在雪域的古语中是“天空”的意思。母亲希望她能够无拘无束地成长,像天空一样自由、美丽。“你可是我们家未来的希望呀,索雅。”母亲如此称赞她的到来。

沐浴在家庭的呵护和村子里小马们的宠爱下,索雅的成长可谓一帆风顺。自从她出世,村子里就为家里置办了许多东西,无论是粮食还是物件,有需要的时候村长都会为他们帮忙。他经常出入索雅家中,对待索雅就如同自己的小孙女一样百般疼爱。不只是索雅家,村子里还有其他的家庭也和索雅一家是同样的情况,但他最喜欢的还是索雅。

不过,这样的决策自然也会招致一些小马的不满。索雅家附近有许多和她年纪相仿的雄驹,他们因为她享受着如此优渥的条件而心生嫉妒。在索雅准备出门的时候,他们就在一旁起哄大喊她“丑八怪”。“丑八怪,丑八怪!”尖刻刺耳的叫声此起彼伏,扰得索雅心神难安。

“我不是丑八怪!”她找到那些调皮捣蛋的雄驹争辩。

“你就是,你就是!含着金钥匙的丑八怪!”其中一匹雄驹毫不客气地喊道。

“喂,你这有点过分了吧,”旁边的玩伴劝他说,“怎么能这样欺负索雅呢?”

“谁让他们家总是受照顾!这个也有那个也有,为什么这些东西不能给我们一点!”那小马驹反驳道,“我就是看不惯他们家这么富,我就是要欺负她!”他抓起一把雪搓成雪球丢在索雅脸上,但索雅非但没有像他想象的那个哭鼻子,反而像是长大了一样突然瞪了他一眼。

“你还要再试一次吗?”她一边问一边主动冲了过去。鲜少有小马知道的是,索雅并不是什么乖孩子,她调皮捣蛋的程度丝毫不亚于欺负她的这些小马,甚至比他们更甚。不仅如此,她还很擅长打架,一些小雄驹都打不过她。被打哭的小马驹哭着要找爸爸妈妈,但因为自知理亏最后也就没有了下文。但这些事情那些挑衅的小马驹都不知道。

结果可想而知。当小雄驹们哭着跑回家的时候,索雅却毫发无伤。当然,这样的打架也让其他小马对她心生畏惧,到了上学的时候没有小马愿意和她做朋友。课间休息和放学的时候,每当她要和其他小马说话的时候,他们都会选择主动避开。

“不要和她玩,也不要和她说话,”小雌驹们说,“连那些小雄驹都打不过她,我们要是让她生气了,她肯定会连我们也打的。”这番话尽管来得毫无缘由,但三马成虎,甚嚣尘上的流言对班级也造成了不小的影响,甚至需要班主任亲自询问才能得到确切的结果。

“索雅,实话告诉老师,你真的没有打其他小马,是吗?”班主任关切地问道。

“我没有。”索雅也很委屈,说话的时候她几乎都要哭出来了。虽然经过老师的调解,这件事最后不了了之,但小马们对她的偏见却始终未曾停止。而且随着年龄的增长,还有其他的烦心事在等着她,比如催婚。由于北境的雌驹数量相对较少,繁衍后代是个不小的难题。为了能够保证族群的繁衍,村长要求所有适龄的雌驹都要尽早成婚,即使不成婚也要尽早确立关系。但在索雅看来,这件事还为时尚早,尽管她现在正处在适婚年龄的位置上。

“我不想结婚,”她言辞恳切地对母亲说,“我不想和我讨厌的小马们一起生活。”

“这是村长的要求,”父亲劝她说,“知道为什么村长会对你那么重视吗?他喜欢你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因为你承担着为村子繁衍后代的责任。如果你拒绝,我们家的处境就会回到你妈妈生下你之前。既然已经习惯了现在的生活,你还愿意再放弃它吗?”父亲的话让索雅陷入了沉思,但她最后还是给出了相同的答案,而这也让母亲对她十分失望。

“你怎么就是听不懂话呢!”母亲狠狠地用蹄子抽她的脸,“调皮捣蛋也好,打架任性也好,我们都可以原谅你,那是因为考虑到你身上还承担着重要的责任。如果连这个你都不愿意去做的话,那我们一直这样养着你又是为了什么?!”突如其来的一击让索雅的脸颊火辣辣地疼,第一次被母亲打的她哭着跑回自己的房间闭门不出。母亲见到这一幕却更觉得怒火中烧,明明是她的错,却还要装作一副无辜的受害者模样。她气愤地飘起一根树条就要进屋去打她,这时父亲站了出来,他想劝下妻子不要这样,毕竟索雅才刚刚十岁出头。

“她现在还小,没必要这样吧。”父亲说,“我们应该慢慢跟她陈述利弊。

“慢慢?”母亲气不打一处来地说,“你看她天天打得满身是伤的样子,那是这个年纪的小马驹该做的事吗?!不打她一回,她就忘了自己是谁!”那天晚上,住在索雅家附近的邻居都听到了索雅的惨叫声,但他们的想法其实和母亲是一样的。那之后索雅变得沉默寡言,也不怎么和其他小马交流,甚至把东西扔在她身上都不会反抗。

为了完成使命,母亲为索雅找了一个她很喜欢的小雄驹给索雅做伴。这是一匹看上去就很文弱的小马,性格有些迂腐懦弱。索雅并不喜欢他,但鉴于他也从不做什么出格的事,索雅也就默许了他可以待在自己家。而自从被母亲强迫要求确立关系后,母亲对她似乎也温柔了些,但和周围邻居谈的家长里短就全都是结婚成家的事情了。

“没想到你们家索雅也定亲了啊,”听到这个消息,邻居们倒也很是高兴,因为这意味着他们村子又能够迎来新生命了,“你是怎么说服她成亲的?”

“也没什么方法,不听话就打一打,”母亲笑着说,“小姑娘怕疼,打两回也就屈服了。”虽然邻居也质疑这个方法,但当他们看到索雅比以前乖巧许多之后,他们也就相信了母亲的话。有一次索雅和她未来的丈夫一起外出,刚好碰到邻居们聚在一起聊天。他们发现索雅似乎不似先前那么“奔放”了,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种沉稳规矩的气质。

“索雅,身边这位就是你的丈夫吗?”有好事的邻居问道。

“现在刚定了亲,还没成亲,”索雅有些腼腆地说,“成年了我们再结婚。”

“那也快了呀,”又一个邻居附和,“到时候你妈妈肯定会摆大席吧!我们先替你祝福一下,到时候生个像你一样漂亮的小姑娘,你们家可就是咱们村里的大户家庭了!”索雅也没有说什么,只是一直在赔笑,身边的小雄驹也没说什么。平心而论,索雅一直是反对这样的婚姻的。但这是村子里的小马们都奉行的金科玉律,不遵守就会遭到严厉的惩罚。母亲的殴打是小事,她听说过村子里曾经有不听话的小马把不成婚的闹得全村子都知道了,不仅被家里打了一通,还被村子里的小马吊起来用皮鞭抽打了一顿,把她打得几乎昏死过去,最后极其不情不愿地被拉过去成了婚,又要了孩子。因为闹得厉害,再加上经常被村里排挤和挨打,没过几年就弄得抑郁成疾,走的也很早。当母亲和索雅提起了这件事,一直在坚持己见的她终于被吓得流了泪,摸着身上被鞭打过的地方不停地哭,这才有了乖巧听话的索雅。

可是时间一久,她也就心生倦意。那匹雄驹的懦弱让他无法左右父母提出的任何事项,无论合理与否他都只会选择顺从。而实际上,母亲选择他也正是看中他这一点,因为不需要费更多的棍棒和口舌就可以控制住他。索雅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只是她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除非……自己想办法离开这个村子,到其他的地方去生活。

夜半时分,趁着小马们都睡着了,索雅独自起身望向窗外。那天天上没有星星所以外面很暗,她能看到的只有雪。她想要趁着这个机会从窗户逃跑,但她起床的声音还是被雄驹听到了,他用魔法抓住了索雅的尾巴。“你要去哪里?”他轻声问道。既然是已经定亲的小马,当然要睡在同一张床上,到了成亲之后他们的关系又会更进一步。

“放开我,”索雅说道,“我不想留在这里,我想去追求自己想要的幸福。”

“为什么要离开,”甚至到了这个时候,他说话的声音也依然那么文弱,“外面的村子离这里这么远,又不一定这么好,你为什么要想不开呢?”

“即便是这样的时候你也不肯帮我说句话,”索雅失望地对他说,“妈妈把你领进门,就是为了借着你来控制我,束缚我吧。但是我不会,我会去寻找自我,最后成就自我。”她打开窗户,顶着猛烈的寒风跳出窗外,头也不回地朝着茫茫风雪跑去。她只想远离这个家,远离这个村子,能离开多远就多远。这里就像泥沼,留下只会越陷越深。

但她显然低估了风雪的规模。离开村子没多远,猛烈的风雪就几乎让她寸步难行。她勉强找到个地方避风,但没过一会儿雪就刮到了这里,本就单薄的身体根本无法支撑她走下去,更无法走回去。她几乎是绝望地蜷缩成一团,在黑暗中不断忏悔:

“妈妈……我好想你……我想回家,我不想要什么自我了。我好害怕……”

“妈妈,你能听到吗?索雅错了,索雅不该独自跑出来玩的……”

“如果给我一个机会,我一定会听你的话,留在家里的……”

“好,好冷啊……”她的鬃毛上已经有了冰晶和雪粒,“妈,妈妈……能找到我吗?”

“妈妈,妈妈……”说到底她还只是匹懦弱的小马驹,什么也做不了,什么都做不到。随着风雪越来越猛烈,索雅渐渐没有了气息,她小小的躯体也被刮来的风雪完全埋没。

“活……下……去……”这是她断气之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不知是她强烈的求生欲和大地之间产生了共鸣,还是她倒下的地方就是一块蕴含魔力的宝地,在这股魔力的作用下,原本已经断了气,身体僵硬的索雅渐渐恢复了生气,而且还得到了新的馈赠——一双和她十分相称的翅膀。当索雅再次睁开眼,听到自己的心跳声,看到身体安然无恙,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找到一块冰面,发现自己的背上居然长出了一对翅膀。她见过鸟儿在空中飞行,从没想过小马的身上也可以长翅膀,身体上的变化让她兴奋不已,但她却没有小马能够与之分担这份喜悦。

“要不……回去看一看爸爸妈妈他们吧,”索雅心想,“我走丢了,他们一定会很难过吧。”带着有些愧疚的心情,索雅循着记忆,沿着她来时的那条路慢慢往回走。出乎意料的是,虽然她对过去的事情记得不是特别清楚,回家的这条路却是印象深刻。越是想要去忘记,就越是记得清楚,索雅还是第一次有这样的感受。为了不引起村民惊慌,她将翅膀收在身侧,装作自己还是一匹独角兽的样子。不知道她走了多久,但是不管怎么走都不觉得累,也不会有倦意。等她来到记忆中的村子门口,发现这里似乎什么也没变,就连那些房屋的位置都没有变过。她走进村子,周围的小马都以十分惊异的目光看着她,但索雅自己却并不知道其中的缘由。她循着记忆来到自己过去住的房子前,用力叩了几下门,满心期待地想要看到父母的身影。但,为她开门的是一匹完全陌生的小马。“孩子,你找谁?“对方问道。

“我……”索雅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立刻就哭了起来。她想知道爸爸妈妈去了哪里,想知道自己走后村子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想知道现在住在这里的小马又是谁。

“哎呀,别哭呀,可怜的孩子,”屋主人一边安慰索雅一边对她说,“是不是在大雪中和爸爸妈妈走丢了?先进来吧,叔叔给你弄点喝的暖暖身子。”索雅应了一声,坐在沙发上一边抹眼泪一边观察房屋的内部。虽然在村里的资助下他们的生活条件有所改善,但翻新屋子的钱他们一直都没攒够。那些钱他们要打算当作女儿的嫁妆,但是她死了……索雅注视着焕然一新的天花板和室内,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四周。这家的主人看上去很富有的样子,会不会是村子里很有势力的小马呢。过了一会儿,主人为她端来了一碗甜麦片粥。

“喝点吧,孩子,”他说,“你是怎么跑到这里来的?”既然谎已经撒了,那就只能用更多的谎言去圆回最初的这句,“我和爸爸妈妈走散了,然后突然遇到了大雪,就……”她垂下耳朵低头不语,这样的天气恐怕短时间内是找不到爸爸妈妈了。主人以为她的父母因为风雪而遭遇了不测,便主动提出让她留下来。“在找到爸爸妈妈之前,你就先留在这里吧。”

“谢谢叔叔,”她一边道谢一边向叔叔了解情况,“请问您知道一匹叫做索雅的小马吗?”

“索雅啊……这个名字听起来有些耳熟,”雄驹想了想说,“具体的时间我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这是个在我小时候就一直在流传的事情。据说她因为抗拒成婚而从村子离家出走,最后冻死在外面,这给她的家庭带来不小的创伤。她的父母因为悲伤过度而先后因病去世,本来要和她成婚的雄驹则在双亲去世后被送回了家中。他们原来住的房屋被村长送给了我的祖母,而她过世后这幢房子被送给了我的父亲,最后又归属了我。这已经是近一百年前的事情了。”索雅这时才隐约明白,即使村子依旧存在,但她已经昏迷了近一百年的时间,过去的一切都已经作古,而她只能从现在这个时代开始,一点点重新适应村子里的生活。至于她的爸爸妈妈,现在恐怕已经被那时的村民们埋到了什么不知名的地方,骸骨和身躯都已经回归大地了吧。想到这里,索雅不禁悲从中来,她先是轻声地呜咽,最后转为号啕大哭。雄驹并不知道她因为什么而难过,只能尽可能地安慰她,希望她能够尽快平复心情。

“别哭了,小姑娘,哭了就该长得不好看了。”他努力露出温柔的样子对她说。

“可是,我……我没有爸爸妈妈了……”索雅哭得更伤心了。

“那……”雄驹看了看这房子,又看了看正在哭的索雅,他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虽然我不称职,但是,如果说我愿意做你的爸爸呢?”他努力展现出温柔的样子,希望索雅能够接受他这个新爸爸。对于无家可归亦无无依无靠的索雅而言,这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爸,爸……”小天角兽又轻声把这个词念了一遍。

“我就在这里哦,”他微笑着向她张开前蹄,“欢迎回家,我的孩子。”

“嗯……嗯。“索雅先是犹豫了一下,然后一把扑进新爸爸的怀里。

“说起来,乖孩子,你应该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吧,”雄驹说,“能不能告诉爸爸呢?”

“我叫索雅。”她完全没有隐藏自己名字的想法,而冰海对此也并不是十分在意。一百年过去了,小马之间重名的情况十分常见,他也就没想这么多。

“我是冰海,很高兴认识你,索雅。”面前这匹蓝绿色鬃毛的雄驹对她说。索雅能够隐约感觉到他是一匹善良的小马,或许跟着他会是个不错的选择。时间已经将属于她的时代磨洗成为当代小马们记忆中的空白,而她能做的也只有去适应,去融入。但她还是不知道,为什么被选中的小马会是自己,这会是一场交易吗,对此她也不是十分清楚。

“不如就这样先安顿下来吧。”她这样安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