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三月下旬,竹林幽静,清风自来,绿意盎然,静谧如诗。
虞东风带着南青瑛,终于风尘仆仆地赶回邺城,并在第一时间回到清平小居向师父请安。
清平小居如南青瑛走时一般,并没有多少区别,依旧竹翠环绕,曲径通幽。
虞东风回到邺城便得了消息,师父他老人家在山居,所以眼下他蹑手蹑脚靠近竹楼药房,扒着窗户,想看看师父在做什么。
哪知他刚一对上窗户缝,便看到了师父那双同样充满探知欲的眼睛。
“哎呀!师父您吓我一跳!”
清平子一把推开窗户,劈头盖脸道:“怎么是你?你回来便回来,为何鬼鬼祟祟的?为师还以为有人来暗杀。”
“……”
“看什么看!”
“师父您心可真大,有人暗杀您还不跑?还扒着窗户看?”
清平子胡子一翘,得意洋洋道:“别以为为师不知道,你们可是派了许多高手保护为师呢!”
虞东风:“……”
这有什么好得意的?
清平子仿佛这才瞧见南青瑛,捋着胡须略看了她一眼,转身道:
“进来吧。”
虞东风鼓励地看向南青瑛,带着她一起进了屋。
其实,南青瑛心里是没数的。
抛开最初的冲动,这一路上,她越走越心虚,她总是问自己,若清平小居不留她,她该何去何从?
药房内,清平子正抱着药罐捣着什么药,南青瑛进来后,径直跪到清平子面前。
“师父,请您收我为徒。”
清平子瞄了南青瑛一眼,继续垂眸捣药:
“老夫年纪大了,不收徒了。”
“师父,我知道我的请求有些冒昧,但是我已经选了这条路,我回不去了,请师父您收下我吧!以后,我定如月儿一般,好好跟您学医,全心全意伺候您。”
清平子将药罐捣得震天响。
“那丫头是个小没良心的,有了郎君便抛下师父,你也学她?”
“……”
虞东风赶紧打圆场,“璟王病情不稳定,师姐是为了璟王的病。”
哪知清平子更生气,将药罐“咚”的往桌子上一放!
“我都说了,璟王那病以后要看他自己造化,她在也无济于事,她偏不听。”
“好吧!”
见清平子不肯消气,虞东风摆烂,“师父您说的对!师姐她就是见色忘义!回来路上我已经劝过她很多回了,她就是不听!
“京城多危险呐,那么多皇子杀来杀去,璟王自身都难保,怎么保护她?
“而且,师姐一无家世,二无背景,京城那些人定然不会同意师姐嫁给璟王,就算能嫁,以师姐的性子,定然不愿拘在后宅,更不愿与其他女人共侍一夫。
“师父您说,师姐这不是自讨苦吃吗?我可是好话说尽,她偏要飞娥扑火,以后吃了苦头,可别回来找我们哭。”
清平子沉默下来,良久突然道:
“月儿怎么没有背景?为师就是她的依仗!”
“您老也没背景啊!”
“……你闭嘴!”
“嘿嘿,师父,您嘴上说师姐没良心,心里不还是挺关心她的嘛!”
“行了!”
清平子头疼不已,一个两个都不让人省心。
清平子看向跪得笔挺的南青瑛。
“你拜师,当真是为了跟我这个老头子学医吗?”
清平子目光如炬,看得南青瑛心虚不已,肯定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既然不是,老夫怎能收你为徒呢?”
“师父师父,南姐姐已经与京城那边闹掰了,若是您不收她,她就无家可归了!您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清平子瞪了虞东风一眼:“你先出去!”
“好嘞!”
虞东风答应地爽快,出门之前,还鼓励南青瑛不要放弃。
待药房只剩下他们二人后,清平子也不含蓄,直接拆穿了她。
“你是为了乐儿而来。”
南青瑛沉默低下头,她的心思已经无处遁形。
“乐儿他是什么意思呢?”
“李师兄他……”
南青瑛回想起李平乐对言萝月说的话:她是大家闺秀,师兄一介平民,我不愿一个女子因为我众叛亲离,过得不如从前,所以,明知不可为之事,我不会投入感情。
如今她逃出那桎梏她的牢笼,变成一介孤女,两人不再有身份差别,他会接受她吗?
清平子叹息一声。
“若你们心意相通,他定会告知老夫,若没有……”
若没有,那便是他对自己无意。
南青瑛心头绝望。
“你,可听说过佛陀世界里,阿难与摩登伽女的故事?”
南青瑛迷茫地摇了摇头。
清平子神色严肃几分,看着南青瑛道:
“阿难是佛陀侍者,摩登伽女对他一见钟情,可阿难业已出家不可成亲,摩登伽女不肯放弃,便去求了佛陀。
“佛陀问她,你苦追阿难,为了什么?摩登伽女说我爱他,想与他结为夫妻。佛陀又问,你爱他什么?摩登伽女回答:我爱阿难的眼,爱阿难的鼻,爱阿难的口,爱阿难的声音,爱阿难行步的样子……佛陀,总之阿难的一切我都爱。
“佛陀说:阿难沙门无发,你既要嫁给他,也要跟他一样剃发。摩登伽女没有犹豫,狠心剪去长发。
“佛陀又叫人端来一盆污秽之水:你既然爱阿难的一切,这是阿难的洗澡水,你就将它喝下吧。摩登伽女吓了一跳:佛陀,你是大慈悲者,这么脏的水为何叫我喝呢?
“佛说:人的眼中有泪,鼻中有涕,口中有唾,耳中有垢,身中有屎尿,这些都十分臭秽不堪。每个人的身体原本就是这么脏的,阿难健康时你就已经嫌脏了,那他将来老死败坏时,你又将作如何想呢?
“如果两人成为夫妻后,便会有小孩出生,有生便有死,伴随着亲眷的生离死别,是无止尽的泪水,周始往复,是为人生也。
“人们往往将情爱美化,将生死看淡,你试问自己,你能狠心抛弃自身拥有的,也愿意接受肮脏的他,愿意为他承受折磨之苦吗?”
清平子的一番话,令南青瑛沉默不语,她回答不上来。
他可以爱一个男子,爱到愿意喝下他的洗澡水吗?
若不愿,那又如何是极致的爱?
南青瑛头一回觉得,自己所执着的爱欲,是那么令她羞耻。
“乐儿有他自己的路要走,你也一样,人生在世,莫过于做好自己,若你能参破此道,便知世间之事,皆是一时的贪欲,最终也会化为虚妄。”
南青瑛似懂非懂,她郑重地向清平子磕了个头:
“多谢师父教导。”
“你何时想明白了,再来找老夫。眼下,你就在清平小居暂时住下吧。”
南青瑛又磕了一个头:“多谢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