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十 午时两刻
徐冲小心靠近,那人正捂着口鼻专心烧书没有注意到,眼看只有两丈远近,却听到后面阶梯上有人大喊:“徐节级莫要担心,我们来了。”
这一嗓子惊动了前面贼人,他只一回头看到徐冲,赶紧推开一扇门向前逃走,临逃还没忘从脚边筐背里抓起什么东西背在肩头。徐冲紧追上去,路过那堆火眼看正在熄灭。他也是个分得清轻重缓急的,也没有停下踩灭那堆火,直追那人而去。
那人比徐冲矮小,地道也十分低窄正对他较为有利,徐冲身形大些反倒是不好快走,一时也追赶不上,渐渐被那人拉开了距离。再往前一程,隐约看到了光亮,想来是出口。徐冲追到那里,果然一处出口。他闪身出去才发现竟然是一处坟地。看来这喻四郎不仅仅会伪装入口,出口藏的也不错,就在一块无字墓碑后。
跑出坟地,前面是一条小溪。那贼人背影就在河边,正在解一艘小船的绳子。徐冲赶到时,那人已经越上小船摇橹向下游去了。徐冲差了几步没赶上,看着那人摇船逃远了,不过可以看清那人身上背着的是两捆细绳索,这便是他死命从那朱漆筐里抢出的东西?两捆绳子而已,到底有什么要紧的?
他垂头丧气往回走,也不走地道了,只是从外面绕到正门。这会儿那正房前面空地上堆满了抢出来没烧掉的簿册,都是沈括带着大伙儿抢出来的。
沈括看到徐冲从门外回来,还空着手,也识相并不多问,显然有地道通向外面,被那贼人跑掉了。
“找到这些未烧尽的东西,可以搬回去慢慢细查。我翻看了一些,确有弥勒教传教之物,还有喻家的牌位,找到的金银也不少,看来这里确实是他们的巢穴。”
“可恨没有抓到人,只差一步被他驾船跑了。”徐冲恨恨道。
“如今他们已成惊弓之鸟,想来不会再将那谶语后面部分进行下去了。”沈括安慰道。
“未必啊,未必。”
“节级,何以见得?”
“我刚才追赶时,那贼人分明逃的慌张却还没忘记带走脚边两捆绳索,便是昨日来访那条大汉背的筐里取出的。可见是慌而不乱,还有六七分的章法。”
“可是崔豹看见,早上有人带进去的那个朱漆筐?”
“正是,那筐不但朱红色,还有盖子,必然就是那戴斗笠汉子带进去的那只。那绳索看着极细,上面有些油光,也不知道有什么用处。我在想,我们破门而入时,他就可以从地道逃走,那般忙乱时,没有忘记焚毁证物。我追到时,还能带走那捆细绳索,河边也停着小船,也绝非慌不择路。由此三样可见,更像早就有所防备。”
“你这一提,我也觉得奇怪,这偌大的庄院里只留下一人,确实像是做过准备的,只是我们来的早了,还没来得及毁掉带不走的证物。”
“我在西军行伍里,若偷袭敌寨,敌方始料未及时,必是一片大乱。然而这里却蹊跷,我们进来后未见人不说,从毁证到逃走,虽然仓促却又按部就班地做,并不乱。”
“先复命去吧。”
“也只能如此。”
两人带着主要证物和那块断石碑装车返回军头司,自留下人看守这宅院。
一路上,徐冲都在琢磨早上来的那个高大汉子是谁?那筐里的两捆绳索,据徐冲说是极细,到底是什么要紧物件?
徐冲则再思忖另一件事,就是如何向老包再引荐怀良和尚,这期间自己自作主张向怀良透露了不少案情,这些会不会让老包不悦?老包倒是说过想见怀良,但是未必不介意自己自作主张。
两人各怀心思到了军头司处,却已是申时。
徐冲指挥差役向里面搬东西,其中那块残碑特别沉重,还得十二分的小心。
沈括径直向里走,他自帽妖现潘街来,已经两日未来点卯,得赶紧向老包说明,进了后堂,却见老包正在里面与人喝茶。那人背影魁伟不似文相公或者杨惟德,走近再看分明是个和尚,穿着一袭破旧的白色袈裟。那袈裟甚至眼熟,勾起沈括十多年前回忆。
包拯见他过来也起身等候,那和尚仍旧坐着,只是半转身时,分明就是怀良,然而他着这身袈裟时似乎更应该叫怀丙。
沈括向两人施礼,包拯微微颔首,怀良起身双手合十。
看出沈括疑惑,老包先开腔。
“是本官失察,怠慢高僧了。”
“不敢不敢。”怀良道。
“大师是我请来的,这次能追查到喻四郎,全亏大师提示,早该请来一叙。存中,今日搜查喻四郎的城外庄院,有什么收获?”
“呃……”
“不要吞吞吐吐,大师有功于社稷,自当不避。”
沈括暗忖:当时定下各种机密规矩的也是你,现在说规矩不算数的也是你,大人还真是好做。
“今日与徐节级连同京东路提点刑狱司的兄弟门一起追拿那喻四郎,原本以为计划天衣无缝,却没料到被他从地道跑了。临跑还烧毁不少书证。”
“徐冲行事怎么这么不密?”
老包似有不悦。
“并非徐节级不密,只是……那贼人似乎得了消息,已经将账册文书藏进地道,由此可见有一些准备。另外,那翻山鹞子偷入院墙想要头开大门,却在门口踩中机关走了风声,偷袭不得只能撞门强攻。我们攻入宅院,一时不得地道入口,被他藏在地下烧了不少。不过还是找到不少,正搬在外院。”
“如何又跑了?”
“这地道另有出口在宅院外小河边,我们围住宅院,却没料到他从地下跑了,河边还预备了船,顺着水流直趋下游去了,眼看着追赶不得了。”
“哎,文相公曾教我,这弥勒教行事历来周密,不比一般匪类,我却也没太上心。只想着让人翻墙进去偷开了大门就算万全,必能一网成擒,却不料对手不是一般蠢贼,哎,这件事筹划不周在我,不在徐冲。”老包把责任揽过去了。
“大人,既然还有案子,小僧不如告辞。”
怀良起身告辞。
“且慢且慢,大师几番提点我等此案要害,今天远路来了,不如一起看看证物,或许又有什么可以教在下。”
“贫僧只会些雕虫小技,这样惊天的案子,不敢插手。不如先告辞。以后有什么需要小僧出力破解的机巧怪异,只管差遣则个,自当竭尽全力。”
怀良似也不想掺和太深。包拯也不能太过勉强。
“如此也好,只是以后若再有疑难,不知大师,愿再来我这军头司解惑?”老包用非常客气的口气询问怀良愿不愿意来他的临时衙门听调。
“大人,若是有疑难,怀良自然要来。只是这里太远,来去也得个把时辰,怀良也是闲散惯的方外僧人,也还担着大相国寺的生意,每月肩上例税酒捐也不少,却也恕不能全听调派。”
“哦哦哦,”老包连连点头,“我也在想,可在御街附近热闹地方,再找一处院子方便就近查案,若找到了,也方便大师就近来。”
“阿弥陀佛,贫僧告辞。”
包拯和沈括宋怀良从后院出来,走过前院时,那里已然摆下一张大桌子,上面堆满了书籍和其他证物,大部分都是烧毁大半的碎纸张。
怀良慢慢走过,冷冷撇了几眼那些东西,到了门口他再向老包告辞出门离开了。从这般礼数周到和待人接物看,全没有半点平日中癫狂摸样。
沈括出门多送了两步,他向怀良打听几句,原来还真是老包想明白了,于是亲自找人把怀良请来,算是感谢,然后又询问了他对参与案件的兴趣,怀良回答老包还是那一套,他对案情如何没兴趣,只因为喻家有一段故交,所以也不想参与案情,他的兴趣在于帮忙破解一些玄机和怪异。他实告包拯,喻四郎曾将自家的《木经》比之《鲁班经》却又不肯示人。这部书的上册无奇,多为屋舍、寺庙、宫观、高塔的营造样式,而厉害的在那部不示人的下册中,多为精巧的小木作和由此相关的机关术,据喻四郎自己吹嘘说还有驾驭木作的法术,可以化木作为妖。怀良当初为作摩天翻车,参不透“形势相变、往复不久”的难题时,曾向喻四郎借那部神秘的下册,当时喻四郎还欠着怀良一个大人情,老不情愿地抄了其中相关联的几页借出,三日后竟然还讨回去烧了,不肯将其中学问留于市井。
怀良提醒沈括若搜查证物时发现这本书的下册,务必要保存好。他的话让人感觉,他预感道了搜来的那堆东西里并不会有这部下册,因为他刚才走过这堆书时没有展现出任何热情,然而按理说,《木经》下册极可能在这堆灰烬中。
沈括送走怀良,往回走时,心里也琢磨着:“形势相变,往复不久”到底什么意思?那边文彦博的轿子就到了。包拯赶紧带着沈括徐冲到前门迎接。
文彦博还未见过沈括,倒是当初请沈括来的信是以他的名义催促沈括进京的。所以碍着这层关系,沈括在他面前自称学生,文彦博也颇赞许了几句后生可畏。
他肯来,也是老包差人告知今天案情可能有重大进展,却怎料其实只是找来一堆被烧的面目全非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