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明媚的晴天,时间尚早,晨曦初露,没有母亲亲密的相伴左右,没有父亲关切的嘘寒问暖,父亲只是淡淡地对他说了一句:“你去吧,路上小心。”
陆承回应道:“嗯,我会的。”
从外表上看不出他的内心所想,灰瞳中没有太多的情绪波动,平静得有如那亘古处于一片死寂的浩瀚夜空,而不时忽闪的双眸也透着神秘深邃的意味,而那时陆承不过六岁,他所要做的则是独自一人前往幼儿园,这也许对一个孩童而言有些强人所难,但心智远超同龄人的陆承能够理解父亲的苦衷,对于他来说也是一次锻炼自我的机会,如何到达幼儿园的路线陆承早已烂熟于心,为保险起见,他还特地提前手绘了一张细化至各条道路的地图,以应不时之需,其心思缜密程度较之一些成人也是不遑多让,想到这儿,陆承微微一笑,却又很快恢复到平素的淡然神情。
从父亲手中接过书包,向那所幼儿园进发,在辗转越过数条人行道后,见前方绿灯闪烁,即将转入红灯,便停下脚步,在此等候下一个绿灯亮起,忽然有人自后向他撞去,陆承猝不及防,重心不稳,险些跌倒,幸好他立刻找到平衡,陆承暗骂一声,心想是谁人如此冒失,只听那人“哎呦”一声,他循声望去,竟是一位俏丽非凡的小女孩,陆承面色微寒,刚想出言斥责她几句,那小女孩却向她诚挚道歉,说道:“对......对不起,我错了,我不是故意的。”
陆承见她涨红小脸,一副气喘吁吁的样子,便知是因小女孩心急前行,进而看见自己来不及避让才导致这一结果的,他暗叹一声,摆手道:“没事,下次走路时注意些就是了。”
小女孩点点头,偶然瞥见陆承书包上的特制徽章,妙目中惊喜之色涌现而出,急忙问道:“大哥哥,你是在馨苑幼儿园上学的么?”
陆承轻嗯一声,小女孩欣然一笑,道:“太好了,我也是呢。”
她见陆承身边无人陪伴,于是好奇地问道:“没有人送你去幼儿园么?你的父母呢?”
陆承双眉微挑,虽然有所顾虑,但还是如实地说道:“父亲有工作需要处理,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
小女孩闻言,不禁婉叹道:“你好可怜啊!”
陆承的回应仅是冷哼一声,并说道:“弱者没有怜悯弱者的权利。”
小女孩的脸上流露出迷惘的神色,说:“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身后传来略带斥责的话语,“清儿!不是让你不要和陌生人说话么?你把我的话当成耳旁风了?”
被唤作清儿的小女孩听到这话,立即兴奋地喊道:“爷爷!”
陆承侧身正望见一位看上去年逾五旬的老者快步走来,苍老的脸庞上尽是慈爱之色,小女孩向老者简单地解释几句,那位老者已是了然,瞳中闪过一丝儿微不可察的精芒,嘴上还是夸赞道:“这位大哥哥很勇敢啊,能够自己去幼儿园,等你长大了,也自己一个人上学,好么?”
小女孩想了想,便重重地点了点头,即此,两人开始了愉快的幼儿园生活。
三年光影拂面而过,原先还历历在目的画面在时间的侵蚀下却已是渐渐泛旧,成为记忆中值得抚摩细数的美好时光,转眼便升入小学,陆承一走进教室,便有数位与他同处一个班级的学生好奇地围在他身旁,询问有关他的个人信息,对于周遭同学的亲近,陆承却是一语不发,或许是早已习惯孤身一人的他并非完全适应这一喧闹的场景,就由此心生厌烦之意,冷冷一望,那些学生竟不约而同地自动退后一步,让出一条狭窄的过道,供陆承通行,陆承礼节性地道了声谢,而无论是言语中抑或是举止上都没有表露出半点儿的谢意。
之后老师进入教室,察看是否有学生因故未到校,分发课本,按身高安排座位,一切都按部就班地进行,而陆承只是静静地看着,而转身时所见到的女孩却莫名觉得格外眼熟,一时又想不起女孩的身份,只好作罢,而身为陆承的同桌的女孩却主动对他说道:“是我啊,我们一起在馨苑幼儿园上学的呢,你不记得了么?”
陆承童年记忆中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身影与面前的女孩相较,他意外地发现两者的契合度居然如此之高,那是何等的相似。(也许我真的遇见那个以前时常哭闹的她了吧!)
陆承心存犹豫地问道:“你是周清儿么?”
那位被唤作周清儿的女孩得到满意的答复,笑道:“对呀!我就是周清儿,你叫我清儿就行了,太好了,陆承哥哥,我们又可以一起上学啦!”
陆承不禁摇头失笑道:“真是受不了你。”
之后是新生入学时作为惯例的自我介绍,每位学生都以最自豪的语气细述自己的兴趣爱好或是特长,其认真的模样可谓是令人叹服,轮到陆承走上讲台进行自我介绍,他只是微仰着头说了一句“我叫陆承”,这使一旁的老师感到有些不满,他紧缩眉头,叫住欲将就此走下讲台的陆承,问道:“你就不能多说几句么?有什么故事可以和大家分享么?”
陆承眼中掠过一丝儿微不可察的细芒,那透体而出的戾气很快被善于隐藏内心真正感受的他偃息下去,陆承缓声道:“没有。”
老师无可奈何地让他回道自己的座位,而反观周清儿则显得极为积极主动,不仅详尽地列出她的所有喜好习惯,还即兴演唱了一首歌曲,舒缓甜美的童声回荡在整个教室中,映入每个人的耳中,不多时,一曲终了,讲台下立刻爆发出经久不息的掌声,周清儿嫣然一笑,看到陆承仅是象征性地拍了几次手,小嘴一撅,她在老师的应允下,在座位上端坐下来,责问道:“你怎么能这样呢?难道我唱得不好么?”
陆承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说道:“或许吧。”
“你!”此话将周清儿气得半晌说不出完整的话来,时光在两人的玩闹间缓缓而过......
那流逝的光阴在陆承看来确是值得珍惜的,时间的流转在两人日常相处时被无意忽视,毕业的讯期如期而至,本以为与她的一切即将结束,就此分别,便不会再有相见的可能,但四年后再度相会在同一所高中给陆承以一种缘分未尽的错觉,只是......她变了。
一个介于数学课和体育课之间的下课时间,两位平时关系甚是密切的学生一同从各自的座位上站起身来,却偶然望见先前去开水房倒水的周清儿正从前门走进教室,她神色平静,右手紧握刚盛满温水的保温杯,两人中较为高大的学生对另一位侧耳说道:“这周清儿行事都是独来独往的,也不知是她性格孤僻,还是不懂得该如何对他人友善,竟落得无人与之为友的下场,这一点比起那人可谓是有过之而不及啊!”
话罢,不怀好意的目光望向位于窗旁的陆承,另一位学生也是点头应和道:“就是,听老师说,半年前,周清儿的父母在国外的一次车祸中去世,因此导致她性情大变,终日郁郁寡欢,看来这事是真的。”
两人一起提前进入操场。周清儿见教室中只剩她与陆承两人,终是长吁一声,在陆承前的座位上坐下,陆承此时正认真地思考解题方法,抬头看见以平淡的眼神注视着他的周清儿,那看似寻常的美眸却透着拒人以千里之外的漠然,他问道:“有事?”
周清儿答道:“嗯。”
她毫不避讳地问道:“你对我现在的境况也应该知晓几分,那么你对此的看法如何呢?”
如月光般的清冷的声音从她的口中传出,陆承心中一块最为柔软的地方仿佛由此被隐隐触痛,看着面前外表坚强的她,他以略带怜悯的语气,说道:“你将这一切隐藏在内心深处,不与他人进行必要的沟通与交流,但这样真的好么?”
周清儿笑道:“你是同情我么?弱者可没有同情弱者的权利。”
陆承微微一愣,未曾想到她还记得当初自己所说的这句话,周清儿则是摇头继续说道:“其实事情远没有你想象得那么严重,父母常年住在国外,一年中能回国看望我一次已是幸事,我与他们没有太多的接触,因此感情也随之淡薄,对于他们的意外离世,我没有过度的感伤,只是同往常一样做着手边的事,生活总要继续下去,由此停滞不前终究显得不现实,不是么?我会让那些认为我就此一蹶不振的人意识到尽是错谬。”
得到这样的回答,陆承悲哀地发现往昔周清儿可亲可爱的形象如今变得愈发模糊、愈发难以辨认,他不禁叹道:“真希望你能像以前一样亲昵地叫我‘陆承哥哥’。”
周清儿也感慨道:“是的,我变了,其实你也变了,只是你未曾发现罢了。”
随后又冷言道:“但你的这个冀望根本不切实际,另外事情远没有你想象得那么简单,我所面对的是你完全意料不到的,所以不要用过去的标准来衡量现在的我。”
话虽如此,但她见陆承流露出说不清道不明的神情,便已觉自己有些失言,说:“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陆承淡淡地说道:“我明白,毕竟你也不容易。”
周清儿扬起笑容,低下头,说道:“其实我也怀念过去的那些美好画面,但回忆之所以美好,就是因为再也回不去了,不是么?”
陆承应道:“诚然如此。”
周清儿蓦然露出悲伤的神情,这使她那精致的俏脸上又增添了几分恬静柔和,这惊鸿一瞥间的绝美映入陆承眼中,她轻声道:“我对戴着面具的生活已经厌倦了,你或许是我唯一能够倾诉的人了,谢谢你听我说这些。”
两人对视一眼,会心一笑,高中生活由此拉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