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铁力族民喋喋不休对邓通诉说着前族长的英雄事迹,时间不是很远,许多当年追随他的人还活着。
那是一段波澜壮阔的反入侵史,是古铁力一族的骄傲。
前族长铁氏没有留下子嗣,但他弟弟留下两个儿子,大儿子瓦哈迪.古铁力就是当今族长。
从名字姓氏上,已经看不出有华夏人的影子,但有一户例外。该户姓李,其父亲竟然是个大明读书人,至今还留有他的若干墨迹。
据其子言说,此人被葡人掳获贩卖为奴,过了八年奴隶生活,后被古铁力族长所救,自此此人便走上了复仇之路,与古铁力一族一起做起了海盗营生,专找欧罗巴人的麻烦,。
数年海盗生涯令葡人损失惨重,乃是古铁力海盗团中军师般的人物。
唯一可惜的,他或许觉着为奴经历辱没了先祖,对任何人也没有提及他的家世,便他的儿子也不通中国话,对家族一无所知。
历史车轮碾碎一切,这个从大明远来的异乡人选择将自己的记忆彻底埋葬。
这也不重要,古铁力人自称为郑和船队后裔那就是郑和船队后裔了,邓通选择相信。
古铁力一族繁衍生息数代人,拢共有一千多口子。
邓通大笔一挥,重为大明人!
没什么阻力,古铁力一族近年来备受欺压,被限制居住,许多人被发卖为奴。马六甲大军的到来,令古里王心生忌惮,这才有了他们的自由之身。
有关军需、商馆建材采办、人力雇佣,自然也会交由他们来协助。
还有地盘,勘测人员正在古铁力族人配合下进行测绘。
古铁力一族巅峰时期世袭领地大概有一县之地,而今不足一乡,这一定要拿回来。
如此这般,他们怎会不乐的屁颠颠呢?
心底里是否认可?这也不重要,能为我所用就成。
至于古里王怎么想,这就更加不重要了,从他拒绝出兵观望局势那一刻起,邓通就选择无视他的态度。
跟妓女谈感情,这不是有毛病么?
在亲自探查葡人堡垒群之后,面对现实,邓通不得不转变策略。
葡人堡垒易守难攻,强攻是十分不智的,他不认为贾夫纳仆从军或者阿索卡海盗团能够顶着葡人的炮火攻城。这些家伙打顺风仗可以,但攻坚则完全不现实。
古里国还有尼德兰人势力,赶走了一家也还有一家,未来可能还会有新租客。既然不能独霸那就共享,也没必要同葡人死磕。
大明商人对天竺香料没兴趣,棉布运回南洋也无利可图,同欧罗巴人有竞争但激烈程度远不及他们内部。坐看欧罗巴人内斗,毫无疑问是锡兰总督府的最优策略。
事缓则圆,以时待变。
虽然如此,但姿态却不能不做。
舰队巡海,打击葡国船只。
封锁古里南码头,船只进出河道俱要接受盘查,严禁与葡贸易,否则视为与锡兰敌对。
与此同时,邓通将目光瞄向更北一处葡人据点,坎纳诺尔。
据早前情报,那是一处近几年方才开发的小型据点,现而今情况如何,还要等待探查结果。
“阿索卡,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大帐中,邓通与海盗头子阿索卡盘腿对坐,正在进行一场自发动战争以来第一次深入交谈。其实邓通并不想管这个事,但既受了锡兰总督府委托,也只能勉为其难。
“以你的实力,足可以立国。如果投效莫卧儿,很大可能也会受到重用。”
“投靠莫卧儿是不可能的,我劫掠莫卧儿商船比葡船还要多。而且狗皇帝独尊景教,我恨不得提着他的脑袋去祭祀湿婆神。立国,我不是没有想过,但哪里有我的位置呢?”
“你觉着坎纳诺尔怎么样?此地被葡人占据,你夺而为王,谁也说不出什么来。而且,坎纳诺尔距离果阿不过四五日航程,也便于你对葡人采取行动。”
阿索卡略感意外,“你们大明人不占领坎纳诺尔么?”
“如你所见,我大明只在天竺设立商馆以确保贸易安全,对领地没有兴趣。如果你有意愿,锡兰总督府会为你提供必要的支援。”
闻言,阿索卡精神一振,“邓将军此话当真?”
邓通微微颔首,“自然,不过坎纳诺尔只是一个小村镇,如何扩展疆域,还是要靠你自己,锡兰不会过分涉入。”
阿索卡欠身施礼,“感谢伟大的大明瀛王殿下,感谢锡兰总督刘时敏大人,感谢邓将军,你们的恩德,阿索卡永远不会忘记。”
这样的奉承话,邓通听过无数次了,尤其在马六甲,前脚宣誓效忠后脚就反叛的例子可不少。语言风俗面容各异,极难归心,即便本国人那也是人心难测啊。
不过邓通不愿多管闲事,怎么拴住这个家伙是锡兰总督府的事,何况八字还没有一撇呢,眼下只是个意向。
“如此,便动员你所有的人手吧,攻下坎纳诺尔,除了坎纳诺尔湾,那里的一切属于你!”
......
阿巴斯港。
“拉巴德有六百人,六百人啊!你告诉我,为什么坚持不到两个小时就被红毛鬼攻破了?”
“埃米尔,埃米尔,您听我说。”拉巴德守备跪趴在地,声泪俱下,“三千多红毛鬼啊,天还没亮就铺天盖地杀过来。弟兄们悍不畏死,英勇奋战,只是敌人太多了,杀了一个又来一堆。您看看我的腿,被红毛鬼砍了两刀!埃米尔,不是我们不尽力,而是红毛鬼太多了啊。”
“嗯哼!”设拉子总督贝赫纳姆转过头,看向刘时敏,“阁下,我有政务要处理,要不我们改日再谈?”
“那就告辞了!”
刘时敏起身,踱着方步离开。
刚刚走出门口,屋内便传出杀猪般的惨叫声。
秘书官小声嘀咕道,“这人在撒谎,哪里来的三千人啊。我们的巡逻船日夜监视霍尔木兹,没见葡人有大动作。”
刘时敏也有些疑惑,“难道葡人从马斯喀特出兵了?”
“督帅,可能性不大,三千人少说也要二十艘战船运送,前日探报,马斯喀特就没有船只停靠。”
马斯喀特,位于阿拉伯半岛东北端,乃是葡人在阿拉伯海沿岸第一大据点。
数日探查,刘时敏终于弄清楚了霍尔木兹岛补给来源。其补给绝大部分来源于马斯喀特。除此之外,还有一部分景教徒走私商为霍尔木兹提供补给,其中相当一部分为波斯人。
正应了刘时敏的猜测,任何禁海策略都是没有用的,只要有利可图总有人以身犯险。这就如同大明禁海逼出一大堆海盗一个道理。
“那就只能是那个红帽守备官谎报军情,欺瞒贝赫纳姆了。不过此事与我们无关,我看贝赫纳姆虽贪却不是个蠢的,大抵也应该明白怎么回事。”
“督帅,属下看未必啊。”
“为何?”
“弟兄们这些日子多有同波斯人接触,怎么说呢,就发现这些波斯人口无遮拦总爱吹大气,十句里有八句都不可信。”
“还爱占小便宜,营地里十几起失窃案了,有几次被当场抓了现形,可人家却无所谓,扭送过去也不见处罚!”
“不要这样想。”刘时敏提醒道,“我听说古拉姆军团同红帽军团才是萨法维的精锐部队,而眼前这些只不过是临时拼凑出来的牧民或者农奴罢了。你看看他们,穿鞋的有几个?再看看这些光秃秃的荒山,草木稀疏,烧柴都是问题。穷生奸计,日后谨守门户,小心盘查也就是了。”
刚回到营地,数名商贾便将刘时敏围住。
“督帅,这都八天了,货物才交割了五分之一,这么拖延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是啊,是啊,多一日就多付一日的成本。这么下去,赚的钱都不够买馕的。”
......
提起这个,刘时敏也头疼。
贝赫纳姆极其贪婪,他手下那些官员更加贪婪,用尽手段索要贿赂。但锡兰总督府哪里有贿赂给他们,为了这门生意动用太多人力物力,如果老家那边有收获还好,倘若那边没有收获,那特么就要赔钱。
但一毛不拔也不成,三百万的货物总不能拉回去,别说他没办法交待,便这些商贾都要造反。
自己没钱,那就只能问这些商贾。
生意都是他们在做,有多少利润,刘时敏还是心中有数的。
按生意额出份子,好歹凑了两千元献金交给贝赫纳姆。
如此,贝赫纳姆总算动了起来。
可那个雷兹万距离港口百里山路,不能通车,运输工具不是骆驼就是毛驴,而玻璃同瓷器又是易碎品,需要重新打包而且不敢装载太多。
六天一个来回,算来要一个半月方才能完成这笔交易。
而交易来的马匹又需要大量草料,还有这么多人的补给......拖得越久变数越多,怎能不令人心急呢。
刘时敏把眼一瞪,训斥道,“你们吵什么,做生意哪有一帆风顺的?能安全交割货物就属难得。就在刚刚,波斯城镇拉巴德被袭击了。拉巴德距离阿巴斯多远?不足七十里!波斯人说是葡人干的,我看极为可能。”
“都小心着点,把眼睛瞪大了,阿巴斯港不容有失,否则我们就会血本无归!”
刘时敏带回来的消息即刻引起小规模骚动,那些押船的商人同伙计窃窃私语,如同苍蝇群嗡嗡嗡。
乌合之众,只知道吃肉香却不知道肉是怎么来的,不足与谋。
走进营帐,刘时敏即刻召集军事会议。
生意磕磕绊绊,但同波斯人的交流却卓有成效,令锡兰总督府对西亚局势有了进一步认知。
一则对萨法维政治制度有了进一步了解,总算大概弄清了什么是十二伊玛目,什么是大维齐尔、埃米尔。
二则对萨法维外部局势也有了清晰认知,简单来说就是四面皆敌。
在西部,萨法维同奥斯曼正在为争夺大不里士而纠缠,据说还涉及西北高加索地区几个小国的宗主权。
总体上,萨法维处于优势,大不里士为萨法维控制。就在设拉子,还囚禁着一位西北小王国的国王,波斯人称其为卡特利王国,信仰西方教。
在北方,有布瓦汗国同布哈拉汗国,同波斯也是争端不断,发生过数次大规模战争。
在东方,莫卧儿占领了原本归属于萨法维的坎大哈,阿巴斯引以为耻。
在南部临海,萨法维虽不重视海洋,但也对葡人的垄断贸易不满。
脚下的这座小破港,还是萨法维趁着锡兰争夺战时从葡人手中夺取回来的。
而距离港口咫尺距离的霍尔木兹岛,格什姆岛还控制在葡人手里,导致这座海港一直也发展不起来。
经济上,萨法维的财力显然不能同隔壁的莫卧儿同奥斯曼相比,干旱少雨,耕地稀少,大半人口以畜牧业为主,物产有限。
但老天爷总会给人一条活路。
令刘时敏没有想到的,除了大量出口铜铁毛毯皮料之外,萨法维的出口支柱竟然是生丝与丝绸。
其在里海沿岸,有大片桑蚕种植区,产品远销罗斯国,奥斯曼,甚至通过高加索贸易线路出售至东欧诸国。
英国佬、葡人、尼德兰人在灜州采购丝织品的同时,也同萨法维维持着大笔贸易额。只不过萨法维的生丝质量以及丝绸品质也一般,而这些丝织品也未必全部销往欧罗巴,奥斯曼同天竺诸国就会吃掉绝大一部分。
好吧,大明吃肉总要给人家喝汤。
仅就丝绸贸易而言,大明已经垄断了朝鲜、日本、新大陆、西班利亚、南洋市场。对缅甸、天竺、奥斯曼也有部分斩获。就还有不列颠、尼德兰两大客户将丝织品售往世界各地。
大明海商在西洋主要经营中高端丝织品,足迹已经踏足北非。
这些年,大明沿海各省、灜州本岛,甚至湖广,桑蚕种植区一直在扩大。可即便这样,丝织品价格仍旧坚挺。
由此可以推测,整个世界的丝织产量还是大大不足的。
灜州,以锡兰为中心编织的庞大贸易网络,可不仅仅兜售大明物产,大约有一半货物来自于沿海各国,各港口之间转手,利润也就有了。
本次出海,除了指定交易物,还载有大量贸易品,比如丝绸、瓷器、茶饼、乌香、镜子、印度棉布、香料、蔗糖、硝石等等。
到港第四日,三艘商船便自阿巴斯港起航,前往波斯湾内部贸易。
阿巴斯港虽然不起眼,但海湾内部却从不缺少繁华贸易大港。比如巴士拉、布什尔、巴林、基什。
尤其奥斯曼控制下的巴士拉,可连接西亚贸易重镇巴格达,通过巴格达转口将货物运往黎凡特,也就是地中海沿岸,而后经海运抵达希腊、威尼斯。
这就是欧罗巴大航海之前的传统贸易路线,海上丝绸香料之路。
锡兰总督府任务之一,就是打通这条航路,使之畅通无阻。只不过这一次奔行在大洋上的主角将不再是景教徒商团,而是大明商船。
大明,不但要生产,还要负责运输!
昨日,第一批商船返回,收获巨大。
在巴士拉,两船货物兜售一空,巴格达总督亲自接见带队船长,对大明商船的再次到来表示欢迎,且在贸易上给大额税收优惠。
这令船队异常振奋,便刘时敏也不淡定了,奥斯曼的热情令他意外。
仔细想来,或许同哈布斯堡家族的斗争有关,葡人的封锁令奥斯曼这个东西方贸易中间商损失巨大。
两相对比,满营帐的头头脑脑不由对波斯人的吝啬予以嫌弃,便海峡对岸骑骆驼的贝都因人也比他们阔气。
“各位,不要有偏见,在萨法维布什尔港,你们也出售了大量货物。便在阿巴斯,闻讯赶来的商人也越来越多。”
“阿巴斯港陆路通至萨法维新都伊斯法罕,如果能驱逐葡人,此港必定大兴。”
“奥斯曼、萨法维,我们都要。如果条件允许,我希望能够亲自前往伊斯法罕谒见萨法维皇帝,会见奥斯曼巴格达总督,洽谈贸易细则。”
“只是当前的形势不允许,可以确定一点,葡人对萨法维动手了。我们不能坐视不理,最起码在这笔交易完成之前不能不管。”
“本督决定,要对葡发动骚扰战,下面议一议如何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