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餐时，沙志与李心刚、郭家宝在杉树路上遇到了古水兵。
古水兵边吃边说他理一班的同学于英华已经准备在家结婚，不再返校参加高考。
竟然有人会考后就准备结婚，令得沙志三人都大吃一惊。李心刚马上说高考只有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了，怎么可以不参加高考，而且即使考不上，也应该好好感受感受这额外的高中时光。郭家宝跟着询问是什么情况。
沙志不熟悉于英华。但于英华是文理分科前的隔壁班学生，即使不熟悉也知道那是个还算活跃的大个子，而且还曾帮助过他逃过教导主任的巡查，可怎么也想不到那个大个子竟要结婚了。不过虽然觉得奇怪，但什么也没有问什么也没说。
古水兵伸着饭勺说：“他那成绩参加高考肯定没任何希望。前一阵家里帮他安排相亲，见了好几个，据说那个要结婚的对象长得最漂亮。那小子学习不怎么样，没想到去相亲还挺抢手！”
李心刚说：“他于英华回去，多半是他们村里拥有最高学历的人。作为一个拥有最高学历的人物，下一步自然是当组长、村主任。过不了几年，说不定还是乡长呢！回去找对象，肯定能找最漂亮的。古水兵，你这晚一步，可不是晚几步的问题，一步晚，步步晚，美女都给人抢走了！”李心刚边说边笑了起来。
郭家宝说：“怎么啦，也想回去结婚了？还来得及，赶快！”
李心刚笑着说：“听你的，下午就走！”
“不是下午走，得马上走！”古水兵笑嘻嘻地说，“各有各的路，早结婚早当爷，也是一种选择。”
“你们班同学听到后有什么反应？”郭家宝问。
“能有什么反应？挺好，回去老婆孩子热炕头，各有各的命，至少现在的我只能羡慕了。”古水兵笑着看看沙志，“这不还有个挺浪漫的嘛！”
沙志心情本就不好，一直没有说话，当看到古水兵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后，一扭头走了。
沙志随后去了教室。尽管一大早就爬了起来，古水兵带来的说不上刺激的消息，还是让他没有了一丝睡意。
当沙志走进教室，立刻发现柳叶兰已经坐在里面。柳叶兰在教室里，而且是在学习，沙志一点也不奇怪，因为在会考前，他就已经知道柳叶兰是全班最用功的学生之一了。
尽管知道柳叶兰非常果决，尽管柳叶兰正在学习，但沙志没有犹豫，径直走到柳叶兰前面的空座位中坐了下去。
现在是午休时间，大多数同学都不在，不过即使他们在，此时的沙志也不会在乎他们怎么看他。
沙志也没有注意教室中还有谁，他的眼中已经完全没有其他人。
可是，尽管目中无人却又自作多情了，或者说是自讨没趣了。因为柳叶兰是一个非常非常认真的学生，虽然见到了沙志坐在前面，但根本不理睬他。
沙志坐在前面哼哼唧唧半天，可柳叶兰一直埋头做题一点也不出声。
沙志折腾了好半天没有任何效果，偶然中伸手碰到了自己的脖子，突然想起近两天脖子好像有点不舒服，于是边揉着脖子边哼：“脖子不舒服，不知道是不是甲状腺发炎。”
甲状腺发炎是突然想起来的。他知道脖子那里有甲状腺，但并不了解，甚至连具体位置也不清楚。
尽管初三时也学过一年的生理卫生课，但从未关注过甲状腺的存在。现在突然想到也就顺口说了出来。
“骗人。”柳叶兰终于抬头看了一眼沙志，但是很快又低下了头。
“不信你看看，是不是大一些，有点肿。”沙志故意伸着脖子说，同时心中暗暗感慨，那个为博美人一笑而“烽火戏诸侯”的周幽王一定非常不容易。
“我才不看呢。”柳叶兰没有抬头，但是终于接上了话。
“不看也行，我猜肯定是肿了，还肿得很厉害。”沙志也微微低了低头，好不容易才请得柳叶兰开口，赶紧顺势把话接了下去。
“不看。”柳叶兰依旧没有抬头。
“就看一眼。”沙志无赖似地乞求着。
“疼吗？你以前有没有检查过甲状腺？”柳叶兰似乎终于被打动了，边说边抬起头看沙志的脖子。
“还好。以前没有检查过。”
眼见柳叶兰一双明亮的眸子看着自己的脖子，里面闪动着无尽的关切，沙志开始假模假样地哼哼，跟着开始揉脖子。虽然他自己看不见，但相信揉过以后那个地方应该会发红。
可惜，对面的女生似乎猜出了沙志的企图，收回目光仍旧是看着课桌上的习题，不说话也不抬头看沙志。沙志只好又开始装模作样地哼哼。
过了一会儿，柳叶兰合上练习本站起来径直走出了教室，什么也没有说，把沙志扔在了那里。
沙志不知道柳叶兰要做什么，也不知道她要去哪里，只好很无聊地继续坐在那儿等待，后来干脆把柳叶兰桌上的练习本拿过去有一下没一下的翻着。
翻了好一会，柳叶兰依旧没有回来，似乎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沙志无聊至极，手拿练习本转而扭头看其他同学。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知道兰江秀在干什么。进了教室好一阵，仿佛到了此一刻才想起兰江秀来。
不过兰江秀不在教室里，董江月也不在。那两个家伙去了哪里，怎么能不在呢？沙志心中不禁有些遗憾。
目光跟着右扫，在高一卫、翟云才、章子强、骆雨芳、萧冰玉等一干人身上扫过，但没有一个人像他一样。
此刻的沙志手拿练习本，完全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萧冰玉依然一如往昔的模样，这时却突然抬头看了他一眼。
虽然沙志的一颗心早已冰冻，但此一刻，他的心神仍为之一荡，一种说不出是羞涩是紧张还是难为情的感觉瞬间涌上心头，赶紧扭过了头。
既然选择了冰冻，选择了遗忘，他不能再有一丝一缕的念头，不管是什么样的念头。
他不明白为什么会突然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但已经不用再想。
不过一想到“不用再想”，他的胆子又大了起来，继续坐在原地等待。
又等了一会，仍然不见柳叶兰踪影，也没有人理会他。百无聊赖中只好猜测柳叶兰不会回来了，因为生气回宿舍去了。
虽然无惧其他同学的目光，但渐渐感觉到无比的空虚无比的寂寞无比的无聊，于是站起来慢慢地走回自己的座位。
空虚寂寞无聊之余，突然想起海伦·凯勒的那段文字，随即拿出笔在本子上写了起来。
为何突然想起海伦·凯勒的文字，他没有想，也懒得想。
自然不再有临摹，但很快一挥而就，跟着默诵起来：
假如我是一位大学校长，我要设一门必修课程：“如何使用你的眼睛。”教授应该让他的学生知道，看清他们面前一闪而过的东西会给他们的生活带来多大的乐趣，从而唤醒人们那麻木、呆滞的心灵。
请你思考一下这个问题：假如你只有三天的光明，你将如何使用你的眼睛？想到三天之后，太阳再也不会在你眼前升起，你又将如何度过那宝贵的三日？你又会让你的眼睛停留在何处？
可惜无人欣赏，即使笔下的大作写得酣畅淋漓无比，也只能是独自欣赏。
或许是无人欣赏，或许是无所事事，也或许是已经渐渐身心俱疲，看着，看着，竟趴在课桌上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醒了，被柳叶兰拍着课桌拍醒了。
柳叶兰站在课桌右侧前方问：“还疼吗？”也许是见沙志没有反应过来，接着说，“我们这里不属于缺碘地区，缺碘导致的大脖子病比较少见。你的脖子看起来好像并不肿，应该问题不大。”
“不疼了。”沙志睁着疑惑的眼睛问，“你怎么知道的？”这时教室里已经多了不少人，但坐在他旁边的几个人还没有来。
“我刚去过医院，向医生咨询了一下。”柳叶兰一双明亮的眼睛盯着沙志，一脸平静地说。
“天啦，你到底是个什么人！”沙志在心里大叫，但口中却没有说出来，伸手摸了摸脖子说，“我这也不算很厉害。你——真去医院了？”
“要不然你总是在那里哼哼，我的学习计划又要泡汤了。”柳叶兰仍然盯着沙志的眼睛说，“医生说甲状腺长在脖子前面，气管上段的两侧，如果有问题用手摸可以摸出来。你是右脖子肿，可以把左手叉着向上，虎口放在喉结下面，右边的几个手指里面就是甲状腺的大概位置。”
“是吗？”沙志有点尴尬地说。
提到甲状腺完全只是为了去逗柳叶兰，没想到人家女生却真当了回事。迅速看了一下教室里的其他同学，此刻的他倒有了一些紧张。见到并没有人注意他和柳叶兰，方才按照柳叶兰的示意伸手去摸脖子。
“对，就是这里，你摸摸看。”
“好像有一点点，不知道怎么样？”沙志摸了摸后，伸到脖子上的手已经放下来。
“你的脖子好像不红了。你身体其它地方有没有不舒服的感觉，比如心跳加快、走路气喘、经常感觉肚子饿等？”
“不舒服的感觉？”沙志听着柳叶兰似乎很专业的话，沉吟了一下微笑着说，“好像没有，只是见到你就会心跳加快，走路也会气喘吁吁。肚子饿，以前倒是经常感到肚子饿，从进高一就开始感觉到饿，但后来没有了。可能肚子也麻木了。”
柳叶兰没笑，坐在沙志前边的吕新文、韩中倒笑了起来。但他们没有说什么，只是回头瞅了沙志和柳叶兰一眼又把头转了过去。
“别闹。甲状腺属于内分泌系统，出问题很可能会影响心脏。心脏没有不舒服，问题应该不大。如果只是甲状腺长结节，不影响生活，没有具体的不舒服，应该没有关系。”柳叶兰站着没有动，有点严肃地说。
“哎，你真是个好人！”看着一脸严肃的柳叶兰，沙志实在是不知说什么好。
这个似乎既熟悉又陌生的女生，竟然为了他的一句戏言匆匆去了一趟医院，此刻又如此真实地站在眼前。
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不仅是学习上不知所措，思维上也有点不知所措了。
“我当然是个好人。”柳叶兰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向前走。
沙志没有动，静静地坐着，看着，看着柳叶兰转身，向前走，转身，跨进陈小芳的课桌，再跨进她的课桌，再坐下去......
望着安静的马尾，沙志心头突然涌起一种难以言说的悔意。悔意是什么，说不出来，只是感觉心头有点点难受，跟着潜滋暗长，渐渐越来越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