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因为就要回到学校,也许就要见到不辞而别的女生,夜深了沙志依然没有睡去。
实在睡不着了,他从床上起来,走到家中的小书柜前,从书脊处一本本地查看父亲的藏书,希望找到一本来放松心情。
小书柜中有几本古诗词选,那是他当日夺得飞花令探花的基础,但是此刻不想看。
小书柜中还有上百本小说,是父亲历年通过各种渠道陆陆续续收集来的。沙志基本上都翻过一遍,有的甚至翻过好几遍。
因为小镇实在太小,供销社的门市部里虽然有卖书的专柜,但专柜里根本没有几本书,还比不上父亲的小书柜。
目光沿着书脊慢慢流走。直到看到《再相遇》三个字,心中突然一动,目光跟着迅速停在了那里。
上一次看《再相遇》至少已经是五年前,当时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主要是因为没有书看才往下翻。此时脑海中却似乎悄然掀起了一点涟漪,一种奇妙的感觉升腾起来。
他果断地把书抽出来,用手拍拍封面,走回自己的房间再次翻开。
虽然距上次阅读至少已经过去了五年时间,但很快就有了种非常熟悉的感觉。
为什么如此熟悉?
一颗心砰砰地跳,一种不可遏抑的思绪让他把书放到桌子上,双眼转而望向窗外,想看看夜色中的景致,但是脑子却不听话地开始思索:
“怎么如此像呢?男女主人公雷振夏与卢云霞在火车上相遇,从初识到相恋,很快,时间真的很快,我与她,是否也一样呢?”
那个女生成为女友似乎只是在那一夜疯狂的升级之后,即使展开时间来看,与她打交道也是在元宵节之后。太快了,快得连他没办法回想。
他的双眼不由自主地回到桌子上的小说,脑子里却响起了彭斯的诗句:
啊!我爱人像红红的玫瑰,
它在六月里初开;
啊,我爱人像一支乐曲,
美妙地演奏起来。
你是那么美,漂亮的姑娘,
我爱你那么深切;
我要爱你下去,亲爱的,
一直到四海枯竭。
一直到四海涸竭,亲爱的,
到太阳把岩石烧裂!
我要永远爱你下去,亲爱的,
只要生命不绝。
......
心中说不要再看,但是一双手哪里还能挡得住诱惑?也许连一分钟不到,又重新捧起小说继续往下看。
看着主人公的故事,脑海中不禁浮想联翩。
当看到“云霞,我们不久又会相见的”时,突然有种想要在书上做批注的冲动。
以往他还从未在小说上写过字,哪怕是一个字也没有,即使是他自己的名字也没有写过。
但此一刻,他决定拿笔直接在眼前的小说上做批注,写下此刻的所思所想。
尽管小说是父亲的,尽管是一本在他看来已经很珍贵的书,但他已经热血上涌,决定先做批注,做完批注后藏起来不再放进小书柜。
略略沉思后,提笔在书边上批注到:“发展是如此之快,正如我一样,感情是那么的汹涌澎湃。”
写完后停下来想了想,在后面又补充了一句:“希望能够上大学。”跟着看了一下页码,是第61页。
既然已经提笔做批注,前面已经看过的,自然也应该做批注。
于是,他翻回到第1页,从头开始看,也从头开始批注。
当再一次看到“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处时,心中突然一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后提笔在旁边批注:“似乎忆及了什么?”
那场景似乎是与李心刚、郭家宝、百事通在一起的。当时天上有没有星辰,空中有没有风,他完全没有在意。
但围墙西畔跑道东,那里,那时,则应该是没有问题。
两个场景突然浮现,之间有什么关联,又有什么因果,不知道。但突然在脑海中涌出,一定有缘由。
不过,他不想深究,小说还在眼前。跟着往后看,边看边回忆,边回忆边批注:
在“雷振夏勇敢地注视着远处姑娘美丽的身影,神情瞬间有些兴奋,想说什么,但是没有开口”处批注:
“回想当时情景,似乎形似”;
在“他烦躁起来,远眺着万里无云的天空,竭力控制着满腹的思绪”处批注:
“也似。至少是会考前”;
在“你为什么那么高高在上?”处批注:
“似乎与你那么相类”。
……
批注了大概十来处后,他停了下来,抬头望着窗外静静地思忖:
“啊,难道我和他真有相同的经历?虽然没有火车上相遇,故事也有一些不同,但怎么觉得仍然有些像呢?
“如果是那样的话,那预示着什么?
“难道我也会和她分手,将来再相遇……
“我怎么可能会与她分手!
“不好,不要瞎想!怎么可能一本小说就能预测我和她的未来?这只是一本小说,一本小说而已!”
他低头看看小说,又抬头开始思忖:
“我的未来会是什么样,与雷振夏会不会有点像呢?但是,他与我完全不一样,他们相遇相识在火车上,而我还没有见过火车呢!即使见过,也只是在电视电影中见过。可是,认识,只是一个地点而已,在哪里都可以认识啊,在哪里都可以发生故事啊!我认识她……
“她的未来,她也会去国外吗?国外那么遥远,不说bJ、上海,即使是省会也还没有去过,怎么可能去国外?不对,肯定不对!小镇上那个姓何的姑娘不是已经在日本读博士了吗?
“而且,我们这不是正在准备高考,准备考出去吗,准备去见识外面的世界吗?以后,谁又能说得清她会去哪里,美国、英国还是澳大利亚?
“她,如果她真去了国外……
“不,不可能,我与她怎么可能和他们一样!”
沙志低下头,合上小说,双手捧起来。封面上是一个女生淡淡的剪影,他睁着双眼紧紧地盯着,思绪禁不住又开始飘飞:
“预言书,这会不会是一本预言书,一本关于我和她的预言书?要不然,这本已经多年没有动过的书怎么会突然被我挑出来?
“冥冥之中一定有原因!不对,我这不是迷信了吗?我怎么能迷信呢?……
“但,会不会是预言呢?
“我和她......
“我和她怎么可能像他们,绝不可能!
“但是,假如,假如,假如......
“还是别想这些了。这样来说吧,雷振夏,你对卢云霞做过的最满意的事情是什么?
“雷振夏,你觉得卢云霞是个什么样的姑娘?你对她的感觉有没有过变化?更重要的,她有没有在不停地变化?她有没有……
“唉,对卢云霞,你又有怎样的心结?你会不会心有千千结?你会不会才下眉头,却上心头!不对,这应该是说女生的,怎么能用在我身上?
......
夜已深,不能再想了,也不能再看了。他站起来望着窗外,心中却不免有些惆怅。
他记得小说的结局,也记得小说后面的一些大致情节,但后面的情节如何发展成为最后的结局,记忆已经模糊,但是一想起后面的结局,即使有再相遇,但时已逝人已远,当年人不可能再有当年情,又有点难受了,转身坐下去开始发呆。
发呆,发呆解决不了问题。
良久,站起来把小说锁进抽屉后重新开始躺下。
虽然意外中翻看了本小说,翻看中又出了点小小的意外,但清晨醒来时已经完全不受昨晚的影响。因为,他不相信宿命,更不迷信,而且即将奔赴学校。
起床后,他到白衣江边去晃悠了一下,回来吃早餐的时候,碰到正要出门上学的两个妹妹。因为他也将返校,这次没去送她们。
可是,待小妹沙芳与一个同班同学一起走了以后,大妹沙芬偷偷地问:“哥,听说你在学校给我找了个嫂子?”
“瞎说!”沙志大吃一惊,看着沙芬满眼带笑,迅速调整表情微笑着说,“听谁说的?”他想沙芬既然这么问,一定有来由。
“有没有嘛?”沙芬眼睛中明显透着好奇。
“怎么会呢?你哥正在准备考大学,怎么会有时间给你找嫂子?你是从哪里得来的八卦消息?”沙志眉开眼笑地说。
他自然不会承认有关柳叶兰的事,但是一定要清楚沙芬的消息来源。
“昨晚听爸对妈说,说你可能有女朋友了,他是从你的毕业纪念册判断的,说你女朋友是个长头发的女生。妈问长得漂不漂亮,爸还批评妈,说妈一点也不敏感呢!”
沙志听到“纪念册”时马上明白了,脑子一转,心想既然父母没有对他提起,那也只能是怀疑。因为父母从未去过学校,也基本不认识他现在的同学,肯定没有任何证据,于是说:“他们当着你的面说的?”
“难道不是真的?我可是在旁边偷听了很久呢!”
“没想到你还真能偷听!没有的事,那是爸妈在瞎猜,你别当真。但也不要对外说。”
“为什么?哥,她,漂不漂亮?”
“你看,又开始瞎说了!”沙志瞪了沙芬一眼。
沙芬笑嘻嘻地走了。望着沙芬的背影,沙志心里又开始紧张了。
虽然那日父亲什么也没有说,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但其实父亲心中已经有想法。父亲应该只是不想影响快要参加高考的他,当然也不想随便怀疑他。所以父亲当时没有问,事后也没有对他说。现在看来父亲确实已经怀疑他了,而他确实也有事。
他过去对父母的承诺将如何兑现,他将如何面对父母?
就在一个愉快而轻松的假期以后,他带着对父母的歉疚,带着对王建中的期待,心情有点复杂地离开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