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考的最后一门是政治。
因为感觉容易,沙志提前了差不多一个小时交卷。随即走出考场,打算在揽云亭中等候尚不知在哪一间考场中的柳叶兰。
考试结束后要放五天假,而他最近三天没有与柳叶兰打过任何交道,甚至没有见过面。
就在走出教学楼来到云湖广场时,却迎面看到了正等候在云秀湖边的刘叔。
长得黑黑的刘叔最近已经转型跑客运,开部中巴车跑岳北到穆城这条线。沙志上次返校的时候已经坐过他的车。
刘叔这次是受沙志父亲之托专门将车拐到学校门口,要将沙志接回家。现在车已停在校门外,一车人正等在那里。
听完刘叔的话,沙志一时有点发愣。父亲知道他这天考试结束,专门托刘叔来接,他当然得回。以父亲的脾气怎么能不回?
可是,柳叶兰那里呢?虽然已经有好几天没见面,但怎么能不打个招呼就走!
应当如何向刘叔解释,沙志心中犹豫了。扭头看了下广场四周,外面的人没几个,提前这么早交卷出来的学生更没有一个。
沙志还在发愣,刘叔已经在催促:“发什么愣?赶快带我去收拾行李。外面还有一车人,都在等着你呢!”
“这次放五天假,我今天不回去了,与几个同学一起玩玩,明天再回去。你对我爸妈说,好吗?”沙志陪着笑说。
“你爸专门交待我,一定要把你带回去。同学嘛,过几天还会再见面,而你爸妈现在正在等着你的消息呢!你们宿舍是在那边吧?”刘叔说完看了看云秀湖对边的房子。他对沙志的学校并不熟悉。
“一定要我回去,有什么大事吗?”沙志不敢挑战父亲的权威,只好带着刘叔朝宿舍走去。
他从未挑战过父亲的权威,过去不敢,现在依旧不敢。
“会考这么大的事,不知道你考得怎么样,你爸妈肯定着急。而且你爸妈说,你这次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回去,怎么能不回去?他们养你这么大容易吗?你也要替你爸妈想想。”刘叔带着点教训的口吻说。
“你替我带个话不就行了吗?说我考得还不错,行李你帮我拉回去,怎么样?”
“不行。”刘叔说得斩钉截铁。他算是沙志父亲的半个徒弟,平时很尊重沙志的父母,更何况他的车就在外面。
“刘叔,你能不能帮我在他们面前说说话。就一晚,我明天早上一定赶回去,还是坐你的车,好吗?”沙志笑了笑,再次恳切地对刘叔说。
“我已经答应你爸。你爸找我的时候,我也说过人倒不一定回去,你爸的意思是坚决不行,他说这么重要的会考怎么能不先回去报告情况。你也知道你爸的脾气,他那么固执的一个人,我也没办法。刘叔没文化,你就不要为难我了,小志同学!”
“会考,很简单的,你放心。”
“我对你放心,但是你爸不放心!走吧,我那一车人已经在校门外等了小半天,再等下去他们都会骂我了!”
因为车上的乘客多半都是穆城镇上的人,即使不认识沙志也认识沙志父母,所以他们才能安心地坐在那里等。
想到这里沙志不好再坚持,即与刘叔去宿舍收拾行李,然后朝校门走去。
但是走之前怎么能不给柳叶兰打个招呼?
可考试还没有结束,路上见到的一些人全是其他班的学生。尽管在环湖路遇上了两个同班同学,但沙志平时几乎没有与他们打过交道,与柳叶兰之间的话肯定不能托付他们。
李心刚、郭家宝、百事通……
那些家伙,却一个影子也没有见到。考试结束的铃声还没有响,他们很可能与大多数同学一样仍旧留在考场里做最后的检查。
望着教学楼,沙志不由得有点心焦,也懒得再与刘叔说话。当走到云湖广场边时,却连同班同学也见不到了!
这时,突然发现登云路上有几个理二班学生——他的老同学。虽然近来打交道不多,但没有办法了,他决定托他们带个话。
当快走到校门时,他赶上了那几个理二班老同学。正要开口时,眼前突然一亮,李心刚正站在外面公路边的一棵杨柳下,与张达才、黎向军和柳正飞聊着什么。
“太好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沙志心下大喜,将行李放在刘叔的中巴车后迅速跑过去,把李心刚拉开几步,简要地把情况说了。
“准备偷偷地跑了?”李心刚小眼睛一翻,“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不,儿子大了不由父!”
在他们交谈的同时,刘叔已经发动了中巴车的发动机,摁了几下喇叭后把头从车窗中伸出来,跟着伸手向沙志招手。
沙志知道不能再多说,一车穆城老乡肯定是看在他父母的面子上才等他好一阵,无奈地对李心刚说:“那边的事,拜托了!”
“你要我去哪里找她?你跟她约好了没有?我也只能托人带话了,我不可能一直守在学校里,一会儿我也得回去!”
眼见着刘叔又在挥手,车上也有人从车窗中伸出头来,沙志只好边走边说:“都没有,你看着办吧!”
“说什么,说你已经回家了?”
“随你了!”沙志带着无奈的笑走了。
刘叔意外地到学校来,沙志也意外地匆匆踏上了回家路。
上车后,沙志立刻发现理五班的何芳林站在过道里。
虽然进校后没多久即知悉何芳林是小学同学,但高中三年从未有过接触。
尽管相信何芳林也应该知道他们是小学同学,且有好几次想主动去打招呼,但心中始终有点别扭,始终保持了一份少年的矜持,终究是没有去。当然何芳林也没有来联系他。
他不知道何芳林为什么也会在车上,是否也要去穆城,但因为车上的座位已经坐满,只好站在何芳林旁边。
坐在车门口的刘婶——刘叔的妻子笑着问:“小志,考得怎么样?”
刘叔在前面开车,刘婶在后面做售票员,夫妻二人共同运营这部中巴车。
坐在前面的穆城武装部黎部长回头说:“我们是专车来接你,考得不错吧?”
车上乘客都是穆城镇上的人,沙志即使不认识也有点脸熟。提问的黎部长,他家大儿子与沙志同年,但还在穆城中学读初三。
不等沙志开口,后面一个瘦瘦高高的年轻人接着说:“老沙的儿子,肯定没问题!”
年轻人是穆城工商所的黎小军,沙志的老邻居杨春桐的未婚夫。
本来面对一帮穆城老乡,尽管好几个是长辈,沙志怎么回答也不会有问题,可身边有个曾经的小学同学,而且还是个女生,一个漂亮的女生,一时让他不免有些忸怩,没有马上回答,只是笑着看看老乡又看看何芳林。
“不能只是笑,说,随便说!”在穆城医院工作的罗医生说。
长得有点矮胖的罗医生住在沙志家对面。他有三个儿子,大儿子和二儿子都曾与沙志同过班,现在大儿子在广西当兵,二儿子在县城读卫校。
何芳林低眉顺眼,一脸平静,似乎是看着窗外。
沙志稍稍犹疑了一下说:“应该还可以,至少题目都做完了。”
黎部长问:“能不能考上大学?”
“大学?”沙志马上解释说,“这次只是高中会考,不是考大学。考大学还早呢。”
穆城综合厂的王会计沉着脸说:“今天这么隆重来接你,我们等了半天,原来不是考大学。”
因为穆城酒厂隶属于综合厂,沙志父亲又爱喝酒,沙志替父亲去买酒的时候总是能见到眼前的王会计,但没有直接打过交道。
沙志马上判断王会计在校外等候时心情一定不太好,正准备表示歉意,但不等他开口,穆城肉食站的老丁已经笑呵呵地接着说:“不是考大学,也离考大学不远了。好事啊,你感觉怎么样?”老丁的二儿子曾经是沙志的初中同学,去县城芙城学电器维修已经有两年。
刘婶接着说:“当然没问题了!”
“考上大学又能怎么样?”王会计扭头望着窗外说,“计生办那个小吴还是重点大学毕业呢!怎么样,读了四年大学,结果分到了计生办?”
王会计说话时,一车人差不多都在看着他,但他根本不在意。
“老王,你这个说法就不对了。分到计生办那也是国家干部,说不定过几年还能当上乡长、县长呢!”黎小军马上说。
“不说他读了个重点大学,”王会计转过头来,“这读了几年大学回来找一个离过婚的,还带着一个六七岁的小孩......”
“现在是婚姻自由,人家合法恋爱,有什么关系?”黎小军有点不满地打断了王会计的话。
“只要合法,两个人谈得来就谈,谈不来就不谈,”老丁说,“这个倒也不能用老眼光来看了。”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还有这种想法?”黎小军大声说。
“老王是在替人家小伙子担心,带着个小孩不方便。”黎部长打圆场说。
“虽然我也觉得不习惯,但既然是合法的事,只要他自己觉得好就可以了,我们这里不多说。回到考大学上来,上大学肯定比不上大学好。”罗医生看看沙志说,“小志,你还是先回答黎部长刚才的问题——能不能考上大学?”
“怎么样?”刘婶接着问。
能不能考上大学,已经不是沙志第一次被问到了。
但是站在一个女同学身旁,一个多年没有再打过交道的女同学身旁回答,少年的矜持让他再度心生忸怩。
可是不回答肯定不行,而且得马上回答。他又看了一眼仍旧一脸平静的何芳林,笑着对正看着他的众位乡亲说:“大学,我当然希望能考上,我一定争取考上!”
“嗨,你这孩子,我问的是能不能考上?”黎部长说。
“你这不是强人所难吗,部长大人!”黎小军说。
沙志见黎小军一直在帮自己,心想这时候肯定不能灭自己的威风,但也不能太夸张,于是笑笑:“我想应该能考上,但是能考上一个什么样的就不知道了。”
“好啊,”罗医生说,“看来老沙家今年要摆酒了!”
“不是吹牛吧?”王会计说。
“当然没问题,你看他这样子,信心十足!”黎小军呵呵地笑着说。
“我看也没有问题。这么多年了,我们穆城总该考出去一个大学生了!”
“你们家老大成绩怎么样?”
“那小子,我是管不上了!”
“我们家那小子才麻烦呢,与小志同一年的,这才读初三!”
......
众人说起来的时候,沙志已经不用回答了。
他看看众人又看看身边的何芳林,担心何芳林会突然说点什么或者问点什么。
虽然高中三年没有说话也没有打过交道,但在高中毕业会考之后回家时竟然能在车上遇到,说不定她是车上谁的亲戚,而且正好要一路同行去穆城。
尽管他的回答用的是“应该能”,但毕竟何芳林是现在的同年级同学,说不定知道他最近的状况。
可何芳林没有看他,也没有说话,更没有问他,表情仍旧恬静似水,让他一时又有些心上心下。
突然觉得既然是老同学,他又是男生,理应主动打招呼,或者至少是也询问一下会考考得怎么样,但是看着眼前的恬静似水,又不免自矜起来。
心想三年都没有开口,还是不要着急,先看看情况再说。
应黎小军的要求,沙志跟着开始介绍会考与高考的知识。在介绍过程中,没想到何芳林却在岳城大桥附近下了车。
何芳林为什么会上车,为什么又会下车,沙志不知道,但肯定与沙志没有关系。
沙志本想先观察观察情况再打招呼,但是无来由的少年自矜让他错失了机会。
看着曾经的小学女同学一步步走远,心中不免满是遗憾。
不过又心想,会考之后还有两个月时间,总会有机会打打招呼,也就不再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