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母亲今天的模样,比那天四楼厕所里还要憔悴。
脸色还要惨白,几乎瘦脱了相。
头发倒是有好好捆着,可即使如此,看上去也没多少精神。
和那天一样,她稍稍动一下,还是会疼得捂一下肚子。
不过,她今天在笑。
看着那在旁边玩球的小姑娘,她眉眼的笑意都要溢出来了,那过分温柔的样子,竟让她瘦得有几分骇然的脸,不那么吓人了。
“那个,阿姨……”秦天有点手足无措地打招呼。
母亲摸了摸小女孩的后背,确认没出汗,又揉了揉小女孩的脑袋,示意她可以继续玩。
这才抬头,待看到了秦天,她先是一愣,随即笑了:
“是你啊,小伙子,你家里人生病了吗?”
“我是来陪我表哥的,这位,是您女儿?”
母亲点头:“对,我女儿,今年四岁,从她出生开始,几乎就一直在床上躺着,昨天她病情开始好转,今天就能下床了。”
“她还是第一次能像个正常孩子一样跑跑跳跳。”
秦天一顿:“第一次?”
那天在厕所的时候,他只见过了母亲。
他总觉得,换命是不应该的。
母亲也有活下去的权利,不能因为所谓的母爱,就剥夺自己的性命,换给孩子。
如果以后后悔了怎么办?
到时候因为被换走了一些东西的人,他们那些怨恨,那些不满,那些不甘,谁来承担?
他原本是很坚定自己的想法的。
可现在,看着那个瘦骨嶙峋,只是在地上玩个球就高兴得满脸通红的小女孩,那些话,他却怎么都再说不出口了。
谁能对着一个连下床跑都无法做到的小姑娘说,你就一直躺在床上,和你妈一直在病榻上好好相守活着?
他说不出。
“对,第一次。”母亲苦笑,“她爸不是个好人,怀孕的时候,抽烟喝酒,我被打了一次后,就早产了。”
“她本来就遗传了家族病,加上我怀孕时吸了不少二手烟,她身上的并发症很多。”
“她身上总是很疼,总是睡不着。”
“还不会喊疼的时候,就一直哭,大半夜的一直哭。”
“会喊疼的时候,却基本不怎么喊疼。”
她知道喊疼的话,妈妈帮不了她,妈妈还会难过。
母亲侧过脸,抹了一把泪。
秦天蠕动着嘴唇,半天才问道:
“她父亲呢?”
“早跑了。”母亲说道,“孩子的病要钱,负担很大,他得知后,连夜准备手续跟我离婚,第二天刚领完离婚证就跑了,再没有出现过。”
治病需要花费很多钱。
母亲因为过度劳累,癌症复发,两个人治病,需要更多的钱。
为了给孩子治病,母亲啥都做过。
再不堪再恶心的工作,她都做过。
可还是填不满那巨额的医药费。
母亲看着蹦蹦跳跳的孩子,笑了,声音温柔而平静:
“其实,要是再治不好筱筱,我就没钱给她治了。”
两个人只能回到破旧的出租屋,一起等死。
“但现在就好了,她可以活下来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没有一丝起伏。
似乎从未觉得死亡是什么可怕的事情。
她甚至,还在隐隐期待着死亡。
因为她的死亡,就意味着女儿的存活。
健康的活着。
秦天愣住了。
他在诡异世界里,也不是没有近距离接触过死亡。
但那种死亡,是转瞬即逝的。
每个人都会战战兢兢,说不准下一刻谁就会死。
没人会去关注别人的死亡。
可现在,他身临其境的体会到这种死亡的绝望,几乎有点透不过气来。
他张了张嘴,却久久说不出什么话来。
“筱筱,过来。”母亲招呼着筱筱。
筱筱是个很乖的小女孩,听到母亲的呼唤,抱着球,脸红扑扑地就走了过来。
她很少下地走,走得歪歪扭扭,却走得很高兴。
“妈妈……”
母亲笑,牵着她:“给哥哥说再见,我们该回去了。”
“哥哥再见。”
看着筱筱灿烂的笑,秦天几乎是僵着身体举起手:“再见。”
“筱筱,今晚想吃什么?”
“吃布丁!”
母女俩越走越远,秦天却站在原地,久久没办法回神。
他依旧不觉得镜子仙是对的。
依旧不觉得以命换命是对的。
但这世上总有例外。
至少在这件事情上,他觉得姜烛没阻止,或许是对的。
他抿紧唇,进屋跟白辰打了招呼后,急忙追了出去。
乔治挠头:“他急匆匆的去干啥?”
“姜烛才走。”
当然是去追姜烛了。
白辰笑:“好了,去帮我办出院手续吧。”
“好的老大。”
*
姜烛虽然刚走不久,但她走得很快。
秦天硬是险些没追上。
好在他有嘴,加上姜烛穿的是校服,一问就知道往哪儿去了。
这一追,竟追到了萧媛家附近。
“姜烛!你走那么快干啥?”秦天气喘吁吁,“我人都差点累没了!”
姜烛啃着玉米回头:“咦?你咋在这里?”
“我……我……”
秦天深吸了一口气,没咋喘后才别扭地说道:
“那天,我对你情绪是大了一点,虽然你做得不对,但我心肠好,就不跟你计较啦……”
姜烛反手就是一巴掌。
跟她计较?
不怕她一个看他不顺眼,上山挖坑埋了他是吧?
秦天见姜烛一点不在意,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有点小心眼,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便虚咳两声说道:
“你吃的玉米哪儿来的?没给我买一个?”
姜烛:“?”
脸怪大的这小子。
但见秦天眼巴巴的看着,她想了想,还是把没啃过的那一半掰给了秦天:
“诺。”
秦天就凑到姜烛跟前,高高兴兴地啃着。
“以后咱就是好朋友了。”
姜烛懒得搭理他。
两人就蹲在巷子边啃玉米。
啃了好几口,秦天才环顾四周,见周围都是破旧的居民楼,有些奇怪:
“姜烛,你蹲在这里干啥?”
“等人。”
秦天刚想问等谁,就见不远处走来一个穿着花花绿绿大袄子,戴着大金项链的短发女人走了过来。
那女人眼神凌厉,左手戴着黑色皮手套,手背上还有花臂,一看就不像好人。
他不敢对视,果断低下头,还拽着姜烛也低下头:
“别看!这人一看就不像好人!”
姜烛:“为啥?”
“你看她穿得那样,还剃着寸头,像个男人婆,怎么可能是好人?”
男人……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