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水轮流转,这一天,赵圆圆大姐与杨凤鸣同在最后面的四节车厢。
杨凤鸣是唯一一个与其它乘务人员不同的乘务员。
比如,乘务员队伍里,一部分来自铁路对口学院,一部分来自社会中介机构。
来自铁路学校的,自带先天优势。
来自社会中介的,一般学历很普通,有的甚至于连英语都不会。与铁路学校明显有差距。
而杨凤鸣,只能归于社会中介而来。可是,她的学历又远远高于社会中介的,并且比铁路对口学院来的还要过硬。
杨凤鸣在乘务队伍里,本身就与其他人不一样。有句话是怎么说来着,“我就是我,不一样的烟火。”
杨凤鸣与赵圆圆在车厢内忙了几站路之后。就在大家吃午饭的当口,两个人坐在边座上聊了几句。一般最后四节车厢相对旅客人数要少些,所以,活路也相对而言轻松得一点点。这样,才会有一点时间聊上几句。
杨凤鸣自己入职没多久,也算是与铁路有缘吧,因坐过站而与杜海涛结识。又因杜海涛的朋友赵凯在铁路战线做中层干部,得知铁路在春运期间严重缺人的情况下,这样才幸运地进入铁路,做一名乘务工作者。
杨凤鸣就好奇她们这些保洁大姐都是怎么来应聘的。
一天下来,杨凤鸣从赵圆圆的口中,才慢慢了解到保洁部门的一点点情况。
赵圆圆告诉杨凤鸣。她自己实际上已经退休了,因为自己属于灵活就业窗口缴的社会养老保险,所以。退休金很低很低。低到什么程度呢?用赵圆圆的话,就是,再不用从荷包里往外掏钱了,不用缴社保金了。多多少少有一点点进来的。仅此而已。
正是因为退休金太少,不出来继续打工,根本就不够开支。
退休之后,曾经在酒店传过菜,就是传菜员嘛,工资也还可以,就是时间太长,深夜12点左右下班是常态,身体吃不消,所以就没干了。
从酒店出来之后,再找事做,才发现不好找事了,年纪大了,没有老板愿意要。
后来,同事的老公得知铁路客运在春运期间,大量招人,同事说了这个消息,这样才来的。
实习三天后。休息了五天,正式排班了。
实习的时候,大姐们都说了,实习一天按六十块补偿。
可是后来,没有一个人拿到过实习补贴。
实习之后正式上岗办理手续的时候,现场交了三百零五块,说是办健康证两百八十块,动车钥匙二十五块,一共三百零五块,现场扫码付款。
还没上班,就交出了三百多块钱。
然后,还有压金,在第一个月的工资中扣除五百块,算作工具和工具箱以及工作服的压金。说是离职办手续时,把工具箱,工具,工作服都交了,就退回五百压金。
赵圆圆说了这些,到站了,各自又开始忙各自的工作。
杨凤鸣好奇大姐们的工资,待会有一点空闲时间了。又问赵圆圆,工作待遇情况。
赵圆圆的原话是这样说的:“那工资是做一天就有一天,基本上是一个小时十块钱来算,以列车发车时间为准。如果晚点了,还是一样的工钱,一分都没有多给的。”
杨凤鸣听了,也是不可思议,没想到这么少,可以说是少得可怜。
名副其实的最低层收入。
赵圆圆继续说道:“工资低还不说,还要压一个月才发。压一个月就压一个月咧,那算账的日期还瘪古巧样的,把人都搞得糊里糊涂的。”
“怎么个糊涂法?”杨凤鸣问。
赵圆圆有点生气地说:“啰,人家算工资都是以一个月一个月为框框,这老板翻六巧,从上个月的21号开始,至下个月的20截止。发工资呢,到下下个月的20号发。”
赵圆圆望着杨凤鸣,像是找到了诉苦听众,有点激动,继续说:“什么上个月21号,下个月20号,下下个月的20号发工资,听着都累啊。亏得那老板,钻天打洞地想得出来。坐在自家魔鬼般的房子想出这奇怪至极的算账方法。”
杨凤鸣睁大双眼望着赵圆圆大姐,说不出一句话来。
赵圆圆气愤地加一句:“还有,听大姐们说,还经常算错工资了,全部是算少了,没有一个是多算的。还有啊,每逢节假日,特别是春节,旅客人又多,累得个半死,同样是一个小时十块钱,就连大年三十,正月初一,跟平常都是一样一样的。”
杨凤鸣听得心里好压抑,似乎连气都堵在心口了。
一场简简单单的聊天,杨凤鸣以沉重的心情结束。
杨凤鸣经过一段时间的上班,多多少少看见乘务员,列车长,在对待大姐们的过激言辞中,深深体会到了,大姐们的辛酸,委屈,与无奈。
有时候,很明显的感觉得出来,乘务员或列车长与保洁员不是合作共事关系,更像是上级与下级的关系,甚至于可以说是主人与丫环之间的关系。当然了,这是个别的。但是,一定存在这种现象。
就在前几天,杨凤鸣就亲眼所见,一位大姐与列车长发生了激烈地冲突。那大姐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架势。
事情的原委大概就是,当天这位男列车长说大姐做事没做好,没做到位,一上车,大姐就被列车长指责了。
这一开始批评一下不就行了么,偏偏那天列车长是不忙啊,还是像坐办公室的领导干部一样无所事事,总是说大姐这也不好,那也不是,走过去也是说。走过来也是嚼,几乎一刻也没有停歇过。
只要列车不到站,不立岗,那列车长就像是一个监控一样,十几个小时,全方位盯着那大姐。
大姐呢,车厢内一大堆的卫生要做,就说这十几个垃圾桶,几个厕所的卫生打扫,保洁卡不停地签字,四节车厢座椅后背的清洁袋,一边收一边补,地面清洁,拖地,还有时不时地汤汤水水的卫生处理等,即使再不怎么忙,这一大堆的琐碎杂事,也轻松不到哪里去。
只要列车在行驶,大姐永远有事干。一股脑儿手不停,脚不空的,那男列车长也是,在车厢内来来回回就说大姐,横不对啊,竖也不对。
大姐本着忍气吞声,把当天熬过去也就算了。
可是那男列车长见大姐既不还嘴,更不反抗,搞得那位男列车长哦,变本加厉,从一上车到快要下车,嚼得越来越起劲,这才把大姐嚼烦人,忍无可忍,这大姐最后发飙了,把列车长一顿数落:
“你不就是当个车长么,有什么了不起的,读书不中神,考个大学都考不上,才会在做跟车,服务别人,还自以为了不得。老子的儿子比你强百倍,北京大学研究生毕业,就你这货色,给老子的儿子拎鞋子都不配,还在这里屌出屌进的,也不晓得自己有几斤几两,在这里狐假虎威,不知新华字典里的羞耻二字怎么写。”
那大姐越说越来气,还有好听的话在后头正准备继续说下去的,列车又要到站了,列车长,大姐各自站在各自立岗的位置,大姐的一顿数落戛然而止。
接下来,是列车的最后两站,大家都开始忙碌起来,特别是大姐们,四节车厢十几个垃圾桶,还有几个厕所里的垃圾桶,全部都要卸下来再套上干净袋子,车厢内所有座椅后背的垃圾全部收拾一遍,厕所里的保洁卡保洁牌,芳香盒,自己的工具,工具箱,嗨,忙得神魂颠倒的,那位控诉列车长的大姐,哪里有空再来数落这位列车长。
等下班回到宿舍的这位大姐,那气还没消完,白天受够了的罪,待回了宿舍,把白天苦大仇深的遭遇又宣泄一番,把数落列车长的话又在宿舍里重复一遍。剩下那没来得及嚼车长的话,在宿舍里狠狠地补充完整:“都是些读书不中用的才会到列车上混日子,在老子们面前,还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也不拉泡尿照照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南北,……”那后面的话更难听了。
说得宿舍的大姐们,一个个笑得前仰后合。这个说,“好,终于有大姐给我们出了一口恶气。”
那个讲,“骂得好,就该有人来好好教顺他一顿。”
还有大姐说:“嗨,应该提前说一声,把这话录下来的。”
宿舍里的大姐们,你一言,我一语,投个嘴巴快活一下。
这列车长哟,也是的,与大姐们一般见识,为么事哟。
自己上一趟车,大姐也是上同一趟车,自己是一车厢之长,那工资啊待遇啊,比大姐们强十倍还要转个弯有多的,怎么就与大姐一般见识呢。
真的是哟,如果是列车长给大姐们发工资,那一个月做下来,像这位列车长这般挑刺的话,大姐们不仅一不分钱都没有,那还不倒找几个工钱给他。
一曲刚完,又来一曲。
这不,一上车,赵圆圆大姐的工具箱还没来得及摆弄好,一旅客把一杯奶茶洒在车厢座椅旁边了,大姐叫苦不迭的,也是被车长数落了几句。
事情的原委是这样子的。
这是一个双休日,旅客太多,列车还没到站,因为上车的人实在太多,就提前放行了,站台上黑压压的全是旅客,就连乘务人员到站台后,都找不到车门口的空位,等了约十分钟的样子,列车到了站台,列车长呼叫列车司机,打开车门。
当列车车门打开的一瞬间,那些旅客像潮涌一般,涌入车门口,先上车的旅客都不用自己动脚,只需后面的旅客推着他进去。
乘务员们好不容易各自挤上了车。只能立在自己的岗位旁,一步也动弹不得。
车厢内窄小的过道,只容一个人通过,后面上车的旅客,插翅也飞不到前面去。只能一个一个顺序上车,前面上来的要把行李箱背包放到行李架上去之后,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来了,那后面的人才可以前进一步。
在站台上还没有挤上来的旅客,生怕列车开走了,一个个像拼命三郎,肩挑手扛的,还有那些年轻人,行李箱看似直接简单,可手里却拿着刚买的吃的喝的提提袋袋,也轻松不到哪里去。
本来人满为患的车厢,加之行李物品又多。有那手提奶茶的年轻男女,顺顺利利找到座位,人还没坐稳,就把那小插板打开,随手把奶茶往小插板上一放,腾出手来。再把行李箱往行李架上面放。
因为行李箱有点沉,举了一下没成功,又重新再往行李架上面放,这用力一托一甩,“咚”的一声,那暖哄哄的奶茶就掉在了座位下,瞬间地面变成奶茶地面。
一对年轻男女,急急忙忙去找立岗的大姐说:“阿姨,我把奶茶洒泼了,你帮我打扫一下,我不能坐下去。”
把个大姐恼得火冒三丈,还不能够发作,大姐这样说:“我刚上车,你要我去给你弄干净,我还纸巾都没有去拿,怎么跟你弄呢。这多人,我都走不过去,那纸巾还在前面好远的车厢那里,我这也不能去拿唦。”
那年轻人又说:“阿姨,你用拖把拖一下嘛。”她像自己蛮能干的,比阿姨还会做卫生,指挥阿姨用拖把来拖。
大姐说:“这大一杯奶茶,拖把一拖就好了?那拖把在那里洗,洗得赢么,得多少遍拖,多少遍洗,半个小时也搞不干净唦。”
那位年轻旅客眼睁睁地看着大姐,大姐又解释说:“我也是跟你一样,刚上车,我的拖把还在工具箱里,一大堆的撮箕扫把,拖把,都还没来得及装好,我必须在车门口立岗。”
所幸小推车里有现成的垃圾袋,大姐扯下一个垃圾袋,就到那奶茶洒的地方,可没有纸巾擦拭,也是枉然。
眼疾手快的大姐,在座椅后背找到几张报纸。在奶茶地面上擦拭,几张报纸擦下来,地面根本就擦不干净,那擦拭过的脏报纸暂时装进垃圾袋里,就放在那奶茶地面那里。等过一会,列车启动了,大姐再去拿备品纸巾之类,再来做卫生。
列车马上要关门了,大姐必须立岗,探头了望,这是工作中的重点,不可缺少程序。
等列车驶出站台了,大姐这才去拿备品纸巾之类的。始发前的准备工作都还没有开始做呢,现在列车都出了站台,大姐只能先去处理奶茶卫生。
大姐正往备品柜那边走,列车长巡视车厢正好往这边走,老远看见一绿色垃圾袋在旅客的座椅旁,就对大姐说:“怎么把垃圾袋放在旅客的座位旁。”
大姐正烦这奶茶洒泼的事,耽误自己好多正经事不能马上干,这就要去拿纸巾先解决这奶茶大事,心里憋着一口气都无处发泄呢,见列车长一过来,不分青红皂白就是一顿数落,只得忍气吞声地解释说:“旅客一上车就把奶茶泼了,我还纸巾都没有去拿,不能做卫生,所以用报纸先救了一个急,现在就去拿纸巾来擦,等擦完了擦干净了,都装进袋子里了,才能把袋子拿起走唦。”
列车长一听大姐的解释,这才明白过来了是怎么回事了,原来误会大姐了,就继续巡视其它车厢去了。
那对年轻男女,一上车打泼了奶茶要大姐来做卫生,大姐解释了第一遍。现在列车长与大姐的一番对话,年轻男女都听到了,明白了大姐不能马上处理奶茶的原委,等大姐去拿备品纸巾的时候,他们自己这才用自己的纸巾把地面擦拭了一遍,擦过的纸巾也放进绿色垃圾袋里了。
等大姐背着备品走过来的时候,见地面已经干净了,心里也舒坦多了。放下备品,拿起拖把就开始去拖地了。
始发站必须拖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