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哪?”
没什么人的小店里,姚诗与一个女孩坐在一隅,摆在姚诗面前的是一碗有些凉了的面条,酱色的汤里闪了几滴油花,缀了几片牛肉,还未动过。
女孩在专心的低头吃饭,听到少年从梦中醒来,迷迷糊糊的喊了这么一句,抬起头,与姚诗略微迷茫的双眼对视。
“……”
她没说话,和这个显得寂寥的小店里头上嗡嗡作响的风扇,小店对面拿着蒲扇有一下没一下扇风的大妈一样,陷入它们本该有的常态——一种自然状态的沉默。
沉默的光束如同爬山虎一样从她瘦弱的肩膀悄悄的攀上姚诗的视野,少年逐着光,撞到了她的眸,一同陷入聊赖的沉默里。
沉默是个惯用的好桥段,适合留一些白,适合升腾一些情与绪,沉默里有那微不可见的线将一切末节相连,沉默里有着细微的光将整个空间缠绕,沉默里有她的眼神,温柔恬淡,褪去平日里如同冰山一般的冰冷,对你不设防那般,难得露出几分羞态。
可她是谁?
姚诗并不认识面前陌生的女孩,尽管她很好看。这样的念头一出现,姚诗的呼吸就自然而然的顿挫了一刹那,而她的动作也相应的不自然停顿那么一瞬间。
两人目光再次相撞,姚诗注视着面前陌生的女孩,她那文静的样子随着她垂下的发丝难免让人生出几分倾慕,可她的眼神好像在欣赏自己的“猎物”,带着一份外露的侵略性。
很快,她叹了口气,主动放弃了对姚诗的“捕猎”,恢复到了最开始的模样,有些冰冷,许是她模样本来精致,如同瑰宝,不可方物,自带一丝与世不容的清冷,也许是她更深一层的“保护色”。
姚诗推测着她为何叹气,因为自己的遗忘与不知被她发掘,这种情况下的前提是两人有着一些“关系”。
什么样的关系呢,姐弟,朋友,总不能是母子,姚诗忽视掉最可能的一个答案再次看向她,带着一点点的疑惑。
姚诗看着她低下头,继续的夹起一筷子面条。她的动作轻佻带着柔雅,优雅的面前似乎是一场盛宴,以至于刚刚那么一瞬间的不协调姚诗也能发觉到。
说实话,她碗里的食物算不上美观,唯一称得上好看的也就是那个带着金黄脆边的煎蛋,看着她优雅把煎蛋夹起,曦光落在其上,灼了少年一瞬间的眼睛,再看过去,煎蛋已然来到姚诗面前。
“吃吗。”筷子轻轻抖了抖,在姚诗的注视中,女孩抬起她那细白的藕臂,把煎蛋送到了姚诗面前。姚诗还能闻见一点点油香的复合味道,或许是时间有些长了,尽管色泽还是诱人,可味道带了一点点的腥与锈,那或许也是少年面对陌生女孩亲昵的局促与不安。
“不……不好意思,啊,谢谢。”
姚诗感激于不经意之间,自己手中一直握住的筷子落下,掉到碗里的面汤里,溅起一丁点水花。而后她也不再执着,轻轻松手,煎蛋到了姚诗的碗里,色泽依旧诱人。
“如果不是亲属关系,这已经算直球了吧。”姚诗捞起冷的面,抚慰着自己不安的心。
出乎意料的味道不错,不错的一个好机会,可以暂时逃避于记忆与面前的女孩所塑造的窘境,姚诗冷静下来之后觉得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有点古怪,面前的人应该和自己很熟悉,可到现在自己还是对她一点印象也没有。
她好像知道自己这般,甚至她应该能察觉到某些端倪,可她不在乎。
自信在此刻显得有些奢侈,少年甚至都不由得猜想她的信心来源于什么,是她的记忆吗,是她的记忆关乎自己那一部分足够自己失忆也能让她相信自己。但如果场景转换过来,自己如果重拾记忆又能有多少信心,对她的信心。
有的没的各种想法随着安静的环境蔓延,直至碗里的面见底,黑的夜没了黄的昏。
“去哪。”看着她离开,姚诗眼前掠过一处虚影,下一刻周遭不再是还有些微弱灯光的夏夜,变成了一处悬崖,一个人影被许多人影围堵在绝地。
姚诗自己处在事件发生的上方,他听不懂它们的语言,也不看清它们的样貌,只能看出来那唯一的影子被众人逼退到最后一处。孤影似乎不再受迫,自崖边一跃而下。
莫名的伤感自那一瞬间涌起,一同下坠的还有姚诗面前破灭的世界。再睁眼之时,又是刚刚的女孩——白歌。
姚诗不知道为何她的名字出现在自己脑子里,但自己与她两人好像本就认识,即使把她忘记,姚诗也能从她的距离感感受到两人的关系,现在能记忆起她的名字,姚诗觉得不奇怪。
奇怪的是自己已经被她轻轻拉着手,来到了电影院门口。
“你有什么意见吗,姚诗。”
白歌的语气带了一丝丝弧度,姚诗虽然没谈过恋爱但是能听的出来一点点撒娇的语气,这种语气出现她那有些无口的面庞中。
“我……”姚诗觉得自己此刻该说些什么,有的没的都得先言说两句话,因为自己除了知道面前的女孩叫白歌以外,还是想不起关于她的事情,只能采取绥靖政策。
“不许有。”白歌把食指抵在姚诗嘴边,封住了他接下来想说的话。
姚诗就这样被她牵着手,拉进了电影院。
简单平常的布设,在书中或剧中姚诗看过的那种位置,周遭只有她与自己两人,可隐约的,姚诗觉得有些不安。
好在不安的不只姚诗一人,看着身边的女孩脸也微微发红,姚诗大概有些印象,两人好像都没有这种经验,算是第一次看电影?
姚诗并无在自己翻来覆去能数的清楚的人生中找到和别人一起看电影的经验。自己此前被老姚忽悠上头了,一个人去电影院看过一次,依稀记得那是个恐怖片。
讲述了一个鬼被一群鬼追杀,然后在一个山洞里遇到一对被陷害的夫妻,两方相互报仇的剧情。
姚诗有些惊异,因为面前播放的就是那场电影,那个该死的鬼在那荒地之中独行,周围都是各种能杀死厉鬼的事物,它们都在虎视眈眈的盯着他,都在等着他露出疲态的那一刻,将他撕碎的一干二净。
姚诗有些不安,因为这个鬼的身影和自己刚刚看过的人影一样,一具瘦弱的身体,一件有些大的风衣沾染着旧血,半边面具,半面獠牙。
好在还有女孩,下一刻,姚诗陡然发现自己的手中已无一物,周边也不再是电影院,变成了那条垂死的道路。
混乱的记忆堙灭着姚诗的认知,他就站在那里,站在那里望着那个熟悉却叫不上姓名的人,走在破碎的山丘之上。
惊醒,再次回复认知之后,姚诗已经回到了白歌的家,上一秒自己还在被惊惧死亡的气息渲染,下一刻看见这熟悉的陈设,姚诗有些安心。
话说自己不是在深渊里的黄昏之乡吗,怎么又到了梦境,和白歌吃饭看电影,这是她的炼金矩阵所塑造的吗。
有些奇怪,听见浴室传来的水声,姚诗也不着急,慢慢思考着发生的一切,说起来自己在最后使用了遗物—钥匙,是不是付出了什么代价,致使自己有一个一直见过的,却没想起来的人。
现在看来应该不是白歌,自己还是能想起关于白歌的很多事情,比如之前在自己的域里,她在船头,摇摇欲坠。
……尽是些糟心的事,姚诗能从那次回忆里察觉到她的压力,可当时自己也是迷茫与未知交替,远在深渊起不到什么作用。
水声依旧在哗啦啦的复响,如决堤之水向下蔓延,一同蔓延的,还有这黑的夜,风在呼啸,漆黑是幕布遗忘灿烂的星空。
再过许久,水声依旧未歇,姚诗持着怀疑态度唤了两声,发现无回应之后,突然想到什么事情,带着不好的预感打开了浴室的门。
浴缸里躺着一具皎白的躯体,其上镌满了令人惊惧的伤痕,猩红的花朵自脖颈盛开,而裂痕的始作俑者,一把刻刀,还滴落着血与水的混液,在她的手里,在自伤的女孩手里。
一个黑色的茧自那个已经死亡的躯体中生成,接着房间里微弱的光蔓延。
那个茧上好像不只是白歌的尸体,还有一具尸体,一个自己记忆不起来的人,在面前死亡。
死亡,赤条条的死亡给予姚诗难以泯灭的窒息感,晕眩,混乱,血液里的毒牙,记忆的重叠开始不受控的将自己残存的意识摧毁。
突然,有人自背后将姚诗拥抱。
白歌看着姚诗,没有开口说话,只是自下而上的一双眼睛直愣愣的盯着他,噙着一点泪花。
姚诗回过头,看着她,粗重的呼吸渐渐放缓,随着她悄悄伸过来的手被握住,两人紧紧相拥,那孤独灵魂的呼吸也已处于同一频率。
同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