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铭伫立在府门口,如同一尊雕塑。
终于传来一阵马蹄声。
他立马运起轻功,嗖地落在院角,躲在暗处。
马蹄铁声音混杂,其中一匹马的足蹄声清脆,一听便知不是府上的马——叶府用的铁材,都是特质的加厚耐磨质地。
他皱紧了眉头,又抬头看了一眼挂在苍穹的残月——子时了。
这位殷三公子有心送婉儿,自是无可厚非,但不知道早点送回来?
围墙外,殷瑀握着叶婉的手,笑意浅淡,显得格外专注,完全不像平日里的样子。
“婉儿,我一定尽快准备登门。”
叶婉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
“时间不早了,你也赶紧回去吧。”
叶子铭心中警铃大作,竟然称呼妹妹婉儿?
他想翻过围墙,跳到殷瑀面前质问为何如此无礼。
但最终理智战胜了情感。
他飞快冲至门口,捋了捋衣襟,装作漫不经心地拉开大门。
“婉儿。”
叶婉顿时一惊,抽回被殷瑀握着的手。
“哥、哥,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
殷瑀也是一愣,赶紧拱手一拜。
“见过叶公子。”
叶子铭没有理会他,目光紧盯叶婉,开口便是质问。
“你和殷公子怎么回事?他唤你——婉儿?”
叶婉心下一个激灵,刚才的对话被哥哥听到了?
“哥,你、你偷听?”
“不曾偷听,碰巧在外院赏月罢了。”
“……”
叶婉撅起嘴,哥哥喜欢满月,才不会赏这残月。
“哥哥骗人。”
叶子铭的眼神突然变得十分严厉,当下没有心情纠结这些小事。
他冷冷盯着叶婉,势必要她给出解释。
叶婉定在原地,心中有不好的预感。
这是近期兄妹两人第一次开口对话,似乎有堵无形的墙隔在他们之间。
她不自觉地低下头,肩膀也塌了下来,像个犯错的孩子。
“婉儿…和殷三公子相谈甚欢,便以昵称相称……”
她看向殷瑀,没有对上他的眼神。
此刻的殷瑀满是被叶子铭痛揍的记忆,不由紧绷嘴角,大气都不敢出。
叶婉见他神情紧张,又看了叶子铭一眼。
哥哥好凶,不仅对外人,也对自己。
“哥,殷三公子风度翩翩……是位——正人君子。”
她屏住呼吸,努力装作很随意的样子,但想到今日的一切,特别是和殷瑀水乳交融的一幕,又不知不觉的心跳加快。
原来《房中赋》里描写的男女之事都是真的,当初为了得到秦水寒下了许多功夫,可惜书中之事都不如和殷瑀的这场交欢。
她的眼神变得游离,无法集中精力。
叶子铭生气地背过身,双手负到身后。
风度翩翩?
笑话!
不过一位寻常公子罢了,谈不上“正人”,又何来风度之说。
此刻齐管家带着仆人提着灯笼赶来。
“公子,老奴来晚了。”
叶子铭想给叶婉留些情面,打算进屋再说,转身瞬间,又定在了原地。
这是他从未见过的样子——两眼没有聚焦,嘴唇微微开启,脸上荡漾着莫名的情愫。
“婉儿!”
一声厉喝,吓得叶婉如梦初醒。
她没有勇气对视,立马低下头。
殷瑀吓得屏住了呼吸,不由后退了一步。
叶子铭瞪了他一眼,脑海中划过一个可怕的念头。
他捏紧拳头,视线落在兰馨身上。
“兰馨,小姐今日去了何处?”
兰馨秒懂,公子生气了!
她是个明白人,看到自家小姐衣衫不整的从殷瑀的卧房出来,大体也猜出发生了何事。
但打死也不能说!
她咬紧牙关,扑通跪在地上。
“小姐、小姐——”
叶婉立马挡在兰馨面前,知道有些话不能坦白。
“哥,婉儿和殷三公子用了膳,哪里也没去!”
叶子铭冷哼一声,眼露凶光。
“婉儿,我没有问你。”
“……”
叶婉吓得不敢喘气,但半个身子依旧拦在兰馨身前。
叶子铭突然扬起下巴,看向殷瑀。
“你——还不滚?”
殷瑀哆嗦着嘴角,努力挤出一个笑容。
“叶、叶公子,在、在下这就滚——”
说完便一脚蹬上马鞍,奈何太过紧张,扑通摔在了地上。
叶婉立即飞奔过去。
“阿——殷三公子,可摔着了?”
殷瑀赶紧摇头,眼睛却看向叶子铭。
“不碍事,不碍事…叶小姐,今日在下先告辞了——”
他抱着马脖子,拼命往马背上爬,没坐稳就抽起了马鞭。
叶婉目送他远去,眼中满是不舍。
叶子铭实在看不下去,转身吩咐兰馨。
“让泽锋去前厅。”
一听这话,兰馨如释重负,立马起身,如脱缰之马般冲了出去。
齐管家极有眼力劲,跟到前厅,点燃蜡烛便退了出去。
这一刻,就剩下兄妹二人。
叶子铭盯着叶婉,叶婉撇过头。
两人均置气不语。
不一会儿,兰馨和泽锋赶了过来。
“公子,属下来迟了。”
叶子铭面无表情地扫了他一眼。
“小姐今日去了何处?为何这么迟才回府?”
泽锋心中叹了口气,今日的随行十分辛苦,小姐完全不顾自己,都没安排膳食。
“回公子,小姐午时和殷氏公子在鹿鸣轩用膳,之后去了殷氏公子的东郊庭院。”
叶子铭脑中的一根弦断了。
“泽锋,竟然让小姐去——”
他咬牙切齿,勃然大怒。
“荒唐!”
泽锋扑通跪在地上,心中委屈不已。
他一直候在马车旁,丝毫没有懈怠,可作为护卫,哪里有权干涉小姐自由。
叶子铭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恨铁不成钢地盯着叶婉。
“婉儿,来书房!”
叶婉摸了摸发髻,一丝不苟,绝对没有任何破绽!
她又对兰馨打了个眼神,就算打死也都不能说。
兰馨咬紧牙关,点了下头,但她真没想到小姐会迈出此步,那殷氏公子看上去不甚靠谱。
叶婉惶惶然地跟着叶子铭来到书房。
叶子铭阴沉着脸,愤怒之下显得异常恐怖。
“你,是不是和殷瑀有了肌肤之亲?”
叶婉咽了一口唾沫,死也不承认。
“没有!”
“真没有?”
“婉儿没有!”
叶子铭的目光落在犀牛镜上,整个书房的布局印入眼帘。
镜中的妹妹桀骜不驯,大义凛然一身正气。
他想相信她,但他知道,一切都晚了。
顿时他如泄气的皮球,心中无比悲凉,愧疚没有照顾好妹妹。
“婉儿,殷氏药商在京城的确数一数二,但那全部倚靠大公子殷坤灵的努力,殷瑀不过是个喜欢诗词歌赋的浪荡公子。”
叶婉不想哥哥这般轻视她的情郎。
“不,殷三公子——”
叶子铭摆了摆手,示意她闭嘴。
“我以为你不会被花言巧语欺骗,也不会看上这般浪荡公子。之前关了你一段禁闭,让你出去散散心——”
他叹了口气,声音低沉了几分,像是自言自语。
“我以为…有泽锋护你左右,定不会被人欺负,但若是你自己主动……”
他想起叶婉给秦水寒下药一事,猛地转身盯着她。
“婉儿,你——你、为何会变成这般?”
叶婉看出他眼中的失望,一时不知所措。
对她而言,有了殷瑀的承诺,失了清白压根不算事。
“哥哥,我变成哪般了……”
叶子铭没有回应。
叶婉耷拉着脑袋,心中不甘。
两人陷入无声的对峙。
半晌,叶子铭沉声开口。
“你和那个浪荡子何事都没发生?”
叶婉实在气不过,一口一个浪荡子!
“哥,殷三公子,他不是坏人…他对我很好!”
叶子铭不可思议地看着她,突然苦笑起来,殷瑀真是厉害,可以把妹妹迷得神魂颠倒。
“婉儿,你怎可变得——这般不注重名节。”
叶婉觉得十分委屈,她相信殷瑀不是坏人,是真心喜欢自己。
自己不是失身,是为了爱情献身!
她脑海中浮现出林依的身影,顿觉愤愤不平。
“那个伊木,已经怀有身孕,太子不也没有娶她进门!但是殷三公子不同,他说会立马上门提亲!”
叶子铭微微一愣,这是承认和那浪荡子有了肌肤之亲?
然而林依有身孕的消息,同样如同一榔头敲在他头上。
他不觉回忆起那日太子府的闹剧——无论发生何事,伊木眼中至始至终都写满对秦水寒的信任。
他心中一抽,伊木不会被人摆布,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选择。
他又看向叶婉,妹妹永远比不过伊木。
只是——为何伊木的字迹和林依一样呢?
瞬间他那死寂的眼神闪过一丝光彩。
伊木是林依吗?
不过,她依旧是秦水寒的女人。
叶婉无视他的沉默,不过是吵架罢了。
突然她不想理会任何人的感受,只要有阿瑀在,未来可期待。
她径直走向一旁的茶塌,提裙坐了下去。
“哥还有话和婉儿说吗?”
叶子铭转过身,平静地看着她。
“从今日起,禁足。”
“不要!”
叶婉猛地起身,用力跺了跺脚,委屈地跑了出去。
怡春院。
桑苒儿又点燃一支蜡烛。
“子铭,可是遇到了烦心事?”
她给叶子铭沏了杯茶,没想到这个时辰还会过来。
叶子铭抱住她,将头埋在她的绫罗纱衣里。
桑苒儿微微吁了口气,今日遇到什么棘手之事呢?
上回见他这般失落,还是那位寒王妃去世之时。
“子铭,帮你敲敲背?”
叶子铭摇了摇头,依旧紧紧抱着她。
桑苒儿无奈,顺势轻轻按摩他的脑袋。
一炷香的时辰,叶子铭松开手,脱下衣衫爬上床塌。
桑苒儿心领神会,点上叶子铭喜欢的香。
两人温存一番后,叶子铭搂住桑苒儿,糟心事依旧挥之不去。
“苒儿,帮我留意一个人,京城药商殷氏三公子殷璃,他的一举一动都向我汇报。”
桑苒儿不禁好奇。
“子铭,你怎么想起关注那个浪荡公子了?之前的花魁芸岚可被那混蛋害惨了,也不知如何哄骗的,弄得芸岚茶饭不思得了相思病。荒废了舞艺不说,整日在后院郁郁寡欢,真是可惜了。”
叶子铭缓缓睁开眼,眼神一沉,当下就想把那浪荡子抓来暴打一顿。
那位叫芸岚的花魁,他有一丝印象,当初还带着祁珏欣赏她的花魁之秀。
“苒儿,最近婉儿和他走得较近,我有些担心。”
“……”
桑苒儿无法接话,实在没想到会是这个缘由。
想当初,都以为这位集三千宠爱的叶家大小姐会嫁给现今太子,她还准备了一个角形玉环,据说是一百年前的宝贝。
可惜叶婉和太子无缘,落得无疾而终。
“苒儿知道了,一定留意那位公子。”
见叶子铭依旧情志不舒,她赶紧换了个话题。
“子铭,我们院里之前有位十分聒噪的客人,这段时间一直没来我们怡春院,仿佛消失了一般,终于落得些清净。”
叶子铭侧了侧身子,知道桑苒儿故意转换话题,配合地应了一声。
桑苒儿含情脉脉地看着他,又继续道:“就是那个嗓门老大,动不动就要叫最漂亮的姑娘陪他的郭什么来着。听说有日在街上,被人打断了手臂,也真是活该!”
叶子铭淡然一笑,能被当街殴打,定是得罪了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