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祖宅。
后院厢房内,黛玉缓步走了进来,瞧见端坐在锦墩的水溶,清丽如玉的脸蛋儿露出两道浅浅的梨涡,柔声道:“请哥哥安。”
水溶凝眸看着眼前的少女,笑着说道:“颦儿来了,上早膳吧。”
让黛玉过来,自然不是闲着无事,而是让她来一块用早膳。
说罢,水溶才发觉黛玉的与众不同,今儿个的少女芳脸虽是皙白,但不似昨日那般的憔悴,显得清丽如玉,黛眉巧画,自有另一番风流的态度。
见此情形,水溶略微有些诧异道:“颦儿这是描妆了,倒是稀奇。”
黛玉本身便是容貌精致,甚少描妆,即便是抹一些胭脂水粉的,那也是薄施浅黛,可似今个儿一般的描妆,那是少之又少。
黛玉闻言,玉颊微微有些匀红,抿唇道:“哥哥这是什么话儿,做妹妹的总要调些脂粉,好让哥哥面上增光,谁承想哥哥竟不领情,真真是痛杀妹妹了。”
水溶闻言狐疑的看着黛玉,什么叫给他这个做哥哥的面上增光,就凭颦儿天然标致,自带着一股浑然天成,何须描妆。
当然,水溶不是说不好,毕竟人靠衣装,描妆的黛玉更显精致,不比以往病如西子胜三分差,少了几分稚嫩,多了几分俏丽。
只是黛玉的反常,让水溶有些诧异。
凝眸看向跟在身后的紫鹃,水溶其意不言而明,该你表演了。
紫鹃见状心中了然,犹豫几许后才说道:“王爷,姑娘昨儿个半宿的睡不着觉,一大早便面色憔悴,姑娘怕王爷担心,就描妆遮掩一二。”
水溶闻言了然,原是遮掩憔悴,怕他这个做哥哥的担心,这妹妹还真是体贴,没白认啊,心地又隐隐有些许心疼。
这林妹妹,总是那么多愁善感。
黛玉柳眸瞪了紫鹃一眼,落座在几案前,轻哼道:“紫鹃这丫头是愈发没规矩了,也不知到底谁是主子。”
紫鹃闻言悻悻然,一时之间也没说话,她就是瞧着姑娘郁结于心,心里难受,想着只有王爷是真心待姑娘好,所以才诚实相告,希望王爷能帮着多多开解姑娘。
水溶轻笑一声,瞥了一眼垂眸的紫鹃,笑着说道:“我倒是觉着紫鹃这丫头不错,是真心为妹妹着想的好丫头。”
诚实的说,紫鹃是为数不多的真心为黛玉着想的人,你以为她与水溶“眉来眼去”的,实际上全都是为黛玉考虑。
黛玉闻言不可置否,她心里清楚紫鹃是为她好,要不然就这番“卖主”的行为,早就让黛玉恼起来了。
听着水溶揶揄的话儿,黛玉撇嘴道:“哥哥要是觉着紫鹃好,要不让她跟着哥哥你算了,我瞧着她的心也向着哥哥,想来心里是极为愿意的,全当是妹妹“孝敬”哥哥。”
水溶凝眸看着眉眼微立的少女,心下不觉好笑,打趣道:“既是颦儿的一片心意,那做哥哥的也不好拒绝,今儿个就让紫鹃到我身边来,颦儿觉得可好?”
得,不是喜欢挤兑人,现下看你舍不舍得。
黛玉闻言,差点没怄死,她就是随口说了一句,哥哥居然顺坡下驴,知不知道贴身丫鬟的含金量,真打算收了去,置她这个妹妹于何地?
这时,涨红了俏脸的紫鹃嘟囔道:“你们做主子的打趣,拿我这个奴婢开什么玩笑,好没道理的事儿。”
说着,紫鹃抬眸看了水溶一眼,心里暗啐起来,什么叫今儿个到王爷身边去,王爷真有这心思?
自个听王爷的话,到了还打趣起她来。
黛玉心下也是了然,她明白水溶不过是一句玩笑话,可是心里就是恼的慌,若是不应承下来,倒显得她落了下乘。
思及此处,黛玉抬着秋水的明眸看向垂眸的紫鹃,冷哼道:“得了吧,你这小蹄子三两句不停的说哥哥的好,怕是心里早就惦记着,我可不是那崔夫人。”
紫鹃玉颊涨的嫣红似血,芳心臊的难以见人,羞恼道:“姑娘这话说的,王爷不是姑娘的哥哥,奴婢不说好话,难不成还能编排王爷不成。”
天可怜见的,她在黛玉面前说王爷的好话,这不是因为王爷是姑娘的哥哥,什么叫她惦记着,她一个丫鬟能惦记什么..........
水溶倒没在意紫鹃,笑了笑,瞧着少女嗔恼的模样,心下不觉好笑,黛玉性子并不安定,似西厢记这等的“禁书”想来没少看,什么叫崔夫人,哪里来的鸳鸯可打?
凝眸看着羞恼的少女,水溶出声道:“颦儿,与你说句玩笑话儿,你还当真起来。”
诚然紫鹃在丫鬟界里确实是拔尖的人儿,但水溶现下确实没什么想法,不过是他顺着黛玉挤兑的话儿打趣罢了。
黛玉闻言心下微喜,可玉容上依旧清丽,明眸熠熠地看向水溶,微撅着粉唇道:“你这倒是显的我的不是了,可不要在心上给我画上一笔,不然我这心窝子可要难受了。”
说着,黛玉自个忍不住的掩嘴笑了起来,明媚张扬的,冲散了心中那股子郁结之气。
水溶:“...........”
瞧瞧,你这儿说一句话,黛玉那儿连连挤兑你,阴阳怪气的,让人无言以对。
旁观的探春明眸瞧着黛玉心情畅然,唇角微微上扬,还是姐夫的手段高,动动嘴皮子,就帮林姐姐疏通心结。
这点,探春可是深有体会。
抿了抿粉唇,探春朗声道:“姐夫,林姐姐,别呛嘴了,早膳都准备妥当了,先用膳吧。”
水溶与黛玉轻点颔首,一起用膳,待早膳用罢后,几人便拢在一块儿品茗叙话。
黛玉春山黛眉下的秋水明眸藴着水汽,柔声道:“这位封氏当真是令人敬佩的母亲。”
闲叙聊天,水溶便将甄封氏的事儿将于黛玉一行人听,尤其是甄封氏前半生顺风顺水,后半生却是孤苦伶仃的,抱着寻女的念头苟延残喘的,着实让黛玉心生怅然。
她也有一个全心全意爱着她的母亲,只是.....
不光是黛玉,便是探春都有感触,在共情这一方面,女儿家比爷们细腻的多。
水溶瞧着抹眼泪的黛玉,心知其是触景伤情,笑着道:“封氏现下寻回了女儿,以后会留在王府里做绣娘,与香菱母女团聚,也算是苦尽甘来,颦儿该为她们感到高兴才是。”
黛玉闻言,素手提着绣帕擦了擦眼角,重重“嗯”了一声,玉容的怅然之色不减。
从大家闺秀的少奶奶,转眼便成了绣娘,其中的落差可想而知,也不知她这个孑然独立的孤女又是何等的光景。
不过她有一个疼她的兄长,想来不会孤苦伶仃。
水溶见状倒也没说什么,继续闲叙起来,其中也包括了甄家与贾家的事情,让身为贾家人的探春恨其不争,又无可奈何。
黛玉默然不语的,明眸熠熠的瞧着侃侃而谈的水溶,只觉空荡的心灵涌上一股满足之感。
比起以往寂寥的生活,哥哥在身旁时,增添了亮丽的色彩,好似越来越迷恋在哥哥身边,舍不得分别。
一番绘声绘色后,水溶接过黛玉递来的茶水润了润嗓子,只听一侧的探春朗声道:“坐久了也有些酸累,不若去院子里走走?”
水溶闻言微微一怔,大冬天的,他还是喜欢待在温暖的屋子,不过念及黛玉不应缩在屋子里,又觉探春言之有理。
沉吟一声,水溶凝眸看着黛玉皙白的玉容,说道:“去院子里走走也好,颦儿,咱们一块去吧。”
黛玉闻言,精致的玉容上带着一丝迟疑之色,她喜欢听与哥哥侃侃而谈,倒是不想去院子里。
只是不好扰了哥哥的兴致,于是黛玉轻点颔首道:“都听哥哥的。”
闻得此言,水溶自然无话可说,轻声道:“那就去院子里走走,对了,把琴妹妹喊上。”
一时与探春、黛玉闲聊的畅快,倒是把那个活泼好动的宝琴抛诸脑后了。
大抵就是有了这两个妹妹,就把那个妹妹忘了。
两人对于宝琴活泼的性子,自然也是颇为喜爱的,只是黛玉心地莫名有些忧愁,似乎这妹妹多了,哥哥就不爱她了...
不大一会儿,水溶与探春、黛玉,并着一袭大红裙袄,包裹的像是粽子一般的宝琴,拢共四人,在院子里漫步,欣赏着江南园林的雅致。
当然,女儿家的还是要注意保暖,斗篷、暖婆子一一都给她们备着。
正闲情逸致之时,忽地丫鬟来禀道:“王爷,前面来人通传,门外来了一家人,说是琏二爷的亲舅舅,想见琏二爷,只是琏二爷现下不在府中,奴婢来请示王爷。”
水溶闻言了然,贾琏让他安排护卫将库中封存的林家家业先搬运至大船上去,眼下并不在府中,而府中能主事的人无非就是这几人,自然也就过来请示。
只是贾琏有亲舅舅在姑苏?
真要论起来的话,那还真有,莫不是...邢忠夫妇?
邢夫人虽是续弦,但名份上是贾琏正儿八经的嫡亲母亲,而在姑苏称得上贾琏亲舅舅的,也就只有邢忠了。
沉吟一声,水溶开口道:“知道了,请他们进来吧,让人领他们去偏厅候着。”
水溶并不担心对方是骗子,因为还没人敢冒充是国公府嫡子的亲舅舅。
丫鬟闻言退了下去,而精明的探春也隐隐猜测出来,扬着螓首,明眸看向水溶,道:“姐夫,要不遣人去请琏二哥回来。”
所谓“舅舅大似天,外甥坐上边”,舅舅亲自登门拜访,岂能不正礼相待,传了出去,可不得让贾琏名声受损。
水溶自然也是明白,默然几许,应道:“嗯,也好,遣人去让琏二哥回来,我且先过去看看,你们三个自个先顽着。”
“贵客”来临,自然不能冷落于人,何况是贾琏的亲舅舅,他堂堂一个王爷前去,给足了贾琏体面,想来贾琏心里也是识数的。
当然,水溶心底深处还是对金钗有些好奇的心里。
三人见是有正事,自然不会腻歪着,便是年岁最小,极为活泼好动的宝琴也没有言语。
招呼一声,水溶朝着偏厅走去,进得偏厅,目光看着身上都穿着一件半旧灰鼠皮裘的中年夫妇,客气道:“这位就是琏哥儿的亲舅舅吧。”
中年夫妇瞧见来人器宇不凡,原以为是那便宜外甥,可听着少年的话语中又表明其不是便宜外甥,虽不知来人是谁,但能知道的是对方绝对贵不可言,市井小人多是有眼力劲的,忙谄媚的躬身道:“小人正是琏哥儿的舅舅邢忠,不知这位贵人是?”
水溶闻言心下了然,果然如他所想,这家子正是邢夫人的弟弟邢忠一家。
凝眸看着其身后半垂着臻首,默默而立的少女,只见其一身靛蓝青布棉裙,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月牙掐花滚边棉褙子罩在外边儿,瞧着格格不入的。
想来这女儿便是邢岫烟了。
相貌之类的因其一直垂着螓首,倒是瞧的不大真切,但能上金钗榜的女儿,岂是泛泛之辈?
面对邢忠的询问,水溶倒也不掩饰,表明了自个的身份,这可让邢忠夫妇吓了一跳,忙跪下请安。
水溶对此倒也不在意,让他们起来,落座在首位上后,出声道:“琏二哥现下不在府中,本王已经让人去请了,想来用不了多久便会回来。”
邢忠闻言,忙赔笑道:“不碍事的,我们候着便是。”
水溶不可置否,有些好奇的问道:“不知几位寻琏哥儿可是有事?”
邢忠闻言面色一怔,正欲说些什么的时候,忽然想起眼前这位可是荣国公府二房的女婿,算起来也是沾亲带故的啊....
念及此处,邢忠面上笑容转成惆怅,道:“说起来小人也不怕笑话,这些年家中艰难,也没个定所居住,就在苏州潘香寺庙里租了间房居住,赶上了这么一场大灾,一下子口粮翻涨,现下家中不仅组院子的银钱也没有,穷的都揭不开锅,便想着来寻外甥一并上京,去投奔妹妹去。”
水溶闻言倒也不意外,原着中,这邢忠夫妇出场便是投奔邢夫人,从听见邢忠夫妇来访,他就已然猜测出来。
只是这个时间段儿,貌似不大对吧...
不过水溶倒也没有过多理会,自打他这只蝴蝶闪动了翅膀,许多事情皆是偏离了既定的轨迹,轻点颔首,水溶温声道:“既如此,还是要等琏哥儿回来再说,几位先喝口茶水。”
邢忠闻言,心里隐隐有些失落,这场景与他想的可不一样,但王爷都发话了,还能如何。
忐忑的接过丫鬟递来的茶水,见丫鬟身上都是一身华丽的服饰,眸中不由的闪过一抹羡慕之色。
水溶抿了一口茶水,凝眸看着邢忠,问道:“几位是住在潘香寺庙,可听闻过妙玉师太?”
垂着螓首的邢蚰烟听见妙玉师太的名头,不由的抬眸瞧了一眼堂上的少年,芳心有些错愕,倒是没想到眼前的少年居然认识妙玉。
不过也仅仅是好奇,转而便又垂着螓首,好似一切外事与她无关。
这时,水溶才瞧清了邢蚰烟的外貌,只见其头发梳成一个寻常人家女儿的发髻,却没有半点儿珠花簪针,玉面素妆,眉目清雅中透出几分宁静,淡雅照人。
确实是个端庄雅致的少女,不愧是榜上有名的金钗。
邢忠同样错愕,赔笑道:“回王爷的话,妙玉师太早年便在潘香寺庙修行,住在下人一家隔壁,与小女蚰烟是知己好友。”
“哦...”
水溶诧异一声,旋即凝眸看向垂着螓首的邢蚰烟,开口道:“妙玉师太眼光甚高,能成为师太的好友,看来是不同凡响。”
这话倒不假,妙玉为人孤高,能入她眼的皆是不同于俗流一辈,当初水溶之所以入得了其眼,一来是恍若谪仙的相貌,二来便是知晓其性格,有些对症下药,最后加上一些特殊的手段,进得师太心底深处,才让妙玉服帖几许。
细细想来,妙玉算是第一个让他动心思的人。
不过也不奇怪,谁让妙玉不光相貌精致,那特殊的身份加上一惯的穿着,总是让人惊奇。
听见水溶的夸奖,邢忠夫妇二人皆是眼神一亮,这莫不是福分天降?
邢蚰烟见少年点起了她的名儿,也不好视若无睹,起身盈盈一礼道:“王爷谬赞了,只是不知王爷如何认识妙玉师傅。”
水溶闻言开口道:“妙玉师太正在本王府中修行,闲暇之时本王也都回去师太那儿品茶论道。”
邢蚰烟闻言,芳心错愕,她与妙玉相识甚久,深知其人孤高,若是入不得她眼的人儿,怎会品茶论道。
正此时,贾琏行色匆匆的走了进来,先行见礼道:“见过王爷。”
水溶轻点颔首,起身道:“琏哥儿,你招待客人吧,本王先离开了。”
贾琏看着水溶离去的背影,心中感动不已,王爷屈尊降贵招待他的舅舅,给足了他体面,着实让人钦慕。
待水溶离开后,贾琏才看向邢忠夫妇,作揖道:“想来这便是舅舅、舅母当面,外甥本该礼敬,只是外甥尚有事儿处理,一时照料不周,望舅舅、舅母见谅。”
面对舅舅,贾琏也得表现出公子哥的气度。
水溶离开后,邢忠顿感压抑的氛围散去,又见外甥如此有礼,弓着的脊背直了起来,笑道:“咱们自家人,何必外道?”
瞧着对方隐隐有拿桥的意思,贾琏心下微微不喜,可奈何亲长的身份,又不得不让贾琏收敛,于是微笑着点头,道:“舅舅所言极是,不知舅舅怎会至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