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虚观门口。
王府护卫指挥早早便领着一部人马来此,手下甲士分列而立,将一干闲杂人等驱除,虽有仗势欺人之势,然而这本就是常态,况且满车的女眷,也不能让旁人冲撞了。
除此之外,清虚观的张道士执笏披衣,带领众道士在路旁请安。
不多时,北静王府的车架将至观前,张道士忙招呼起来,只听钟鸣鼓响,厚重绵长,惊起山间鸟群四散而开。
车架行至山门以内,水溶搀扶着北静太妃下了车架,只见张道士笑着迎上前,恭敬的打了个稽首道:“小道见过贵人。”
水溶瞧了眼张道士,胡须花白,手拿拂尘,颇有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点了点头,温煦道:“稍后有劳张真人。”
这位清虚观的张真人他是知晓的,自小便替荣国公贾代善出家当替身,以求消灾解祸。
且不光如此,这张道士曾经还是先皇御口亲呼为“大幻仙人”,如今现掌“道录司”印,又是当今封为“终了真人”,王公大臣都称他为“神仙”,是个有身份地位的道士。
原着中贾家来清虚观之际,张道士亦是卑微、低调,甚至于是主动取悦于贾母等人,再加上眼下从他表现的卑微上来看,确是个圆滑乖巧之人。
张道士笑着打量着眼前的少年,他知晓对方的身份乃是北静郡王,荣国公府的女婿。
此刻张道人并未仗着出家之人摆清高谱,笑呵呵道:“贵人言重了,这本就是小道的职责,观内皆已打点妥当,还请贵人移步。”
水溶闻言笑着点了点头,来清虚观打醮原就是给他们送香火求个心安,不指望你阿谀谄媚,起码摆正态度,若是摆着一张清高的脸,瞧着就不舒适。
怪道张道人混得开,这人情世故就拿捏的准。
思及此处,水溶思绪有些飘忽,同是出家人,栊翠庵的那位却清高自傲,时常摆着一张生人勿进的清冷玉容,两相对比,不违背本心来说,张道士深谙生存之道,更符合世俗。
当然,在水溶心里自是更喜欢妙玉师太,孤傲自赏,自有一股圣洁威严,冰肌玉骨,沁人心脾。
此时,贾母在元春的搀扶下近得前来,而张道士也是人精,当即便打稽首笑呵的招呼道:“老祖宗。”
贾母含笑颔首,论理来说,这张道士在贾家不算是外人,称呼一声老祖宗不足为奇。
寒暄之际,马车上的人一一下了马车,见此情形,作为主事人的元春语气温和道:“舟车劳顿,还是先去观内喝口茶水。”
众人闻言点了点头,且不说喝茶水,一大群的女眷,不宜在山门内久待,便在张道士的引领下拾阶而上,朝着观内漫步而去。
水溶落了一头,对着身侧甲装的青年将军吩咐道:“紫英,小姐们若是要踏青游玩,也不必拘着,派些仔细的人精心护卫,莫要扰了小姐们的兴致。”
旁人暂且不说,宝钗、黛玉等一众金钗们,她们主要的目的不是打醮,而是游玩放松心情的,自是不会拘着她们。
冯紫英闻言了然,作为王府的护卫统领,与水溶较为亲近,自是明白水溶对这些小姐们关爱的紧,若是护卫的不仔细,那就是塌天大祸,当即便正色的应了下来。
正此时,性情活泼的湘云迈着欢快的步伐近得前来,扬着一张略显婴儿肥的脸蛋儿,清澈的明眸看向少年眨了眨,好似星辰闪烁,笑盈盈的问道:“姐夫是在等我们?”
想来定是要带她们去玩耍。
水溶瞧着湘云天真无邪的模样,心中畅然,目光瞧了一眼紧随其后的一众莺燕,皆是翠玉环身,洁白的素手捏着各自花色不同的团扇轻掩粉面,眉眼间尽是轻松愉悦之意。
至于混进去的那一抹别样的风采,好似同化其中,不必言说。
轻笑一声,水溶伸手捏了捏湘云柔软的脸蛋儿,顿时引得少女娇嗔,双眸狠狠瞪了少年一眼,羞恼道:“哎呀,姐夫又捏我。”
她可是未出阁的小女儿,怎得一言不合就捏她脸蛋儿,要不是干哥哥,定然不轻饶,需知就是她那爱(二)哥哥都不成。
水溶对此并不在意,“兄妹”的亲昵之举而已,旁人能说什么。
顿了顿,水溶又伸手摸着少年的脑袋,语气温和道:“云丫头真是个机灵鬼,这都猜到了,我吩咐了护卫,你们若是想游玩,就与护卫们说一声,可别私自偷跑出去。”
湘云闻言顿时皱了皱眉,顾不上芳心深处涌起的那一抹异样,婴儿肥的脸蛋儿鼓了起来,语气中见着几分质问,道:“姐夫,你不陪我们?”
让护卫们跟着她们,不就是说水溶不会陪同,这还是她们的好哥哥?好姐夫?
哼,宝宝不乐意了。
水溶见状不以为意,小孩子脾性,哄哄就好,便温声细语道:“我若是跟着,怕是你们会拘束,索性让你们自玩自的,也能玩的尽兴。”
当然,这只是其一,最为重要的是陪着一群的小女儿家游玩,仔细想想就觉得颇为恐怖,还是趁早打消念头为好。
他是来玩耍的,不是带小孩,若只顾着她们几个,那旁人怎么办?
雨露均沾,这么浅显的道理难道都不明白?
“哼....”
话音刚落,一道娇滴滴恍若金珠落玉盘的轻哼传出,蕴着一股明晃晃的不满,丝毫不遮掩。
水溶举目望去,只见那道灵秀的倩影遗世独立,素手举着一方点缀花鸟绣画的圆月团扇,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上扬起来,灵动的明眸见着几分清澈。
冠冕堂皇的,当我是小孩子哄呢。
见此情形,水溶哪里不知道这林妹妹又使小性儿。
有一说一,同是干妹妹,湘云虽是性情活泼好动,显得闹腾,但她也是个懂事的,而黛玉……
早先时还显得乖巧,随着“兄妹”情深,在他面前愈发的喜欢耍小性儿,有时候真是让人又爱又恨。
水溶目光落在少女精致的玉容上,轻声道:“颦儿,山间风景秀丽,到时你与云丫头她们一块四处转转,可别老呆在屋里闷着。”
一片兄长的爱护之心,可谓是情真意切。
黛玉闻言,轻摇着手中的团扇,恍若星辰的明眸泛着点点星光的看着少年,轻轻柔柔道:“难为哥哥费心,我们不过是个草木之人罢了,哥哥不必忧心,自去忙正事去。”
水溶:“.........”
都来到清虚观了,能有什么屁的正事,而且这一个个都是大家闺秀的,哪里就是草木之人,不就是没陪着她们游玩不高兴了,阴阳怪气的,直扎人心。
林怼怼又上线了。
宝玉目光怔怔的看着黛玉,眉宇间透着几许疑惑,以往林妹妹这性子只对他使,怎得现在朝姐夫使了?
一时之间,宝玉心里好似被揪了一下,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拿去了,只觉难受,忙道:“林妹妹,姐夫不得闲,咱们自玩自的,也别打扰了姐夫。”
黛玉闻言,恍若春山细雨的柳眸没好气的白了宝玉一眼,柳叶细眉间微微上扬。
好蠢的东西,原就是出外游玩的,谈何打扰,哥哥所言,分明就是敷衍之语。
想来哥哥是开始嫌弃她们了。
水溶瞧见黛玉那双灵动的明眸若有若无的落在他的身上,精致的笼烟眉见忧愁,无奈道:“好妹妹,得闲时陪你们转转,这总成了?”
哎,这干妹妹,不应着怕是又要多想了去,早知如此,当初不认这……罢了,罢了,原就是值得怜惜的姑娘,宽纵便宽纵些。
黛玉闻言,芳心见着欣然,被团扇遮掩的粉嫩唇角微微翘起,美眸眨了眨,透着几分俏皮,清声道:“罢了罢了,哥哥平日里也就这么洒脱,是妹妹小家子气了。”
水溶:“……”
又来了,茶言茶语的,真是恨不得棍棒教育一番,好让她明悟大小。
宝钗莞尔一笑,眸光瞧了一眼无言以对的水溶,杏眸闪了闪,近前挽着黛玉的藕臂,柔声道:“颦儿,咱们别耽搁,先进去吧。”
黛玉柳眸看向宝钗,唇角噙着一抹笑意,这小嫂子,又做好人了。
话虽如此,但黛玉也没拒绝,扭着杨柳小腰与宝钗并肩朝观内而去,只是越过水溶之际,螓首偏了过去,朱唇轻启,若有若无的轻哼了一声。
被偏爱的人,总是有恃无恐。
水溶嘴角微微抽了起来,这小娘皮子,稍稍有些不顺心意便甩脸色,一点情面也不给他这个干哥哥,果真是宠坏了,欠调教。
反观宝钗,倒是她贴心的人了,知道心疼姐夫。
这时,迎春近得前来,见水溶伫立在原地,素手攥了攥手中的绣帕,怯懦的提醒道:“姐夫,该上去了。”
水溶闻言缓过神来,目光瞧了瞧眼前温柔静默的少女,见其玉容显得有些局促,笑道:“二妹妹,走吧。”
迎春扬着一张腮凝新荔的脸蛋儿看向少年,瞧见少年俊美绝伦的笑容,丰姿特秀,爽朗清举,玉颊上浮上一抹淡不可察的嫣红,忙垂下眸去,长长的眼睫颤动,亦步亦趋的紧随其后。
水溶见状也不多言,与迎春拾阶而上,朝观内走去,漫步途中,水溶忽而道:“二妹妹,待在王府可还适应?”
迎春闻言眸光闪过一抹亮色,相比较国公府,王府里显的惬意许多,没那么些腌臜事儿,而她们待在王府里,也没有拘束,有什么不适应的。
若是有的选择,她倒是想一辈子待在王府,只是……到底是小姨子,属于外人,可不能久待王府。
面对少年的询问,迎春只是轻“嗯”了一声,旁的也不在言语。
水溶知晓迎春性情木讷,不善言辞,故而也并没有什么不喜,一边朝观内而去,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前方黛玉一行人眸光逡巡,时而评头论足,时而掩嘴娇笑,咭咭呱呱,说笑不绝。
只是黛玉眸光瞥见身后正轻声闲趣的好哥哥,俊秀的面容上布满温煦,芳心中没来由的涌上一抹异样。
瞧,这好哥哥见了“姐姐”,就把“妹妹”忘了。
刚上台阶,便听见喝声叫“拿,拿,拿!打,打,打!”的,好一阵喧闹。
见此情形,水溶皱了皱眉,好端端的这是出了什么事儿,全都是女眷,可别闹出什么乱子来。
思及此处,水溶对着迎春颔首示意一番,快步朝前走去,瞧见凤姐儿搀扶着贾母,正笑着解释道:“一个小道士剪蜡烛花,没躲出去,这会儿正到处钻呢。”
闻得此言,水溶当即明白过来,这一幕不正是原着中发生的场景。
果不其然,只见小厮提溜着一个小道童走了过来,让他跪在众人面前。
贾母是个怜贫惜弱的,瞧着那委屈的道童,语气中见着几分唏嘘,道:“可怜见儿的,一个孩子,别唬住他。”
话罢,贾母便收住了口儿,毕竟眼下尊位最高的是北静太妃,说多了反倒是喧宾夺主。
北静太妃见状赞同的轻点颔首,虽说小道童冲撞了人,但毕竟是小孩子,没必要深究,吩咐道:“让他下去吧,别让人为难他了。”
北静太妃发了话,众人自然是不会多言,小厮便带着道童离去,至于凤姐儿扇人的事儿,无人再提及。
水溶目光落在小道童一侧红肿的脸上,眉头皱了皱,诚然小道童冲撞了凤姐儿有错,小惩大诫也就罢了,无需下如此重手,那还是个孩子。
凤姐儿精明能干,配上她这恍若神仙妃子的容貌以及泼辣的性格,当真是一个极品的佳人。
只是人没有十全十美,凤姐儿惯于玩弄权术,为人刁钻狡黠,就这狠厉的脾性让人喜欢不起来,明是一盆火,暗是一把刀,一派蛇蝎美人的作风。
小厮拉着小道童路过水溶身边的时候,水溶吩咐道:“给他些钱买果子吃。”
对于凤姐儿扇道童的事情,水溶不做评价。
怎么说呢,封建社会等级分明,冲撞贵人就是冲撞贵人,这也是为何北静太妃与贾母等人对于凤姐儿狠厉却丝毫没有怪罪的缘由。
得亏这是个小道童,但凡年岁大些,冒犯女眷,打死都有可能。
一味的怜惜,倒有可能将人捧杀,此事也算是给这小道童提个醒儿,往后别在莽撞,还是个孩子什么的,当不了护身符。
过了这个小插曲,众人沿着阶矶而上,一路上瞧见了守门大帅并千里眼、顺风耳、当方土地、本境城隍各位泥胎圣像,行至朱檐碧甍的道宫内,对着当中的泥胎圣像拜了拜,旋即便又到了里间厢房落座,茶水点心,瓜子水果一应都摆了上来。
正惬意着,外间婆子禀道:“张神仙请安来了。”
水溶听着这话心中颇觉好笑,神仙给他们请安,有意思。
没一会儿,张道士走了进来,面上带着笑意,对着主位上的北静太妃打稽首道:“无量寿佛,贵人万福金安。”
北静太妃笑着颔首示意。
接着,张道士转而对着贾母稽首道:“老太太福寿安康。”
贾母亦是颔首示意。
旋即又环顾一圈,稽首道:“众位奶奶、小姐纳福。”
众人纷纷福礼相迎。
打了一圈后,张道士的目光落在水溶身上,笑呵呵的道:“众位贵人来小道道观,实乃道观的福分,瞧着贵人气宇不凡,一身贵气逼人,倒显得敝观暗淡,可见是天上神仙转世,非同寻常。”
水溶闻言笑而不语,这马屁话儿,拍的直溜的响,连一众金钗都忍不住的轻笑起来,素来坦荡的黛玉更是毫不吝啬的翻了个白眼,得亏这张道士说的出口,不愧是挣下这份基业的人。
北静太妃倒是眉眼开笑,这夸自家乖儿的话,听着比祝她万福金安还顺耳,笑盈盈的道:“老神仙,非同寻常什么的我不在乎,就指望这猴儿争气些,给王府添丁。”
贾母、王夫人、元春几人闻言默然不语,水溶一个爷们怎么添丁,这不就是在点元春,还是当着她们的面儿点,显然是心里极度不满,只是碍着水溶的偏爱,且留了些颜面罢了。
张道士不急不慌,依旧是笑容满面,清声道:“贵人神仙转世,子孙得天独厚,故而需得机缘,一时半会急不来。”
一听有关子嗣的话语,北静太妃正色起来,清声道:“还望老神仙赐教。”
不光是北静太妃,元春也支起耳垂听了起来,甚至于甄画以及张盼儿这两个侄儿媳妇,一个指着生下长子压元春一头,一个指着怀上子嗣,故而心思都集中起来。
张道士抚了抚白须,和颜悦色道:“贵人来敝观便是缘分,小道会日日祷告,祈求无量天尊降下恩泽,机缘一到,自是让贵人衬心如意。”
机缘这种东西飘渺无常,有了便是机缘,没有那就是时候未到。
北静太妃闻言,杏眸闪过一抹亮色,轻柔的声音中见着几分激动,清声道:“那就麻烦老神仙了,贵观所需香火,本太妃绝不吝啬。”
张道士深知这类贵人出手大方,随便露点指缝便够清虚观享福,故而并未在香火的事情上纠结,转而对着水溶稽首道:“还请贵人将贴身一物置于观内,小道好日夜供奉。”
北静太妃清澈的明眸略微在水溶身上打量一番,不等水溶说话,当即便伸手扯下水溶腰间佩戴的暖玉,清声道:“这是吾儿贴身佩戴的暖玉,老神仙觉得尚可?”
水溶见状颇感无奈,又不是你生儿子,就这么心急如焚,你若真是诚心,何不如....罢了,也是一片慈爱之心而已。
张道士并未着急,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方锦布,笑呵道:“手不干不净的,怕是污了贵人的暖玉。”
恭敬的捧过暖玉后,张道士打了个稽首,便施施然的退下。
水溶静静的看着这一幕,心下对张道士又高看一眼,他本就与贾家算是一路人,心里自是向着贾家,凭这番话,一来帮着元春尚未有子嗣寻了个合适的借口,二来哄的北静太妃高兴,能得一笔不菲的香火钱,真是一举两得。
啧啧啧....这张道士是一把好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