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国公府,迎春院中。
此时厢房内,迎春盛装打扮,一身朱红色锦边的玉绸裙裳,黑发如瀑的三千青丝盘成发髻,插上玉梅花簪,腮凝新荔的脸蛋儿上少了几分稚气,温柔腼腆的,瞧着愈发可亲。
其身侧侍立着两个丫鬟,一个身着水绿裙子,品貌风流,高大丰壮,正是迎春身边的大丫鬟司棋,而另一个容貌俏丽,则是丫鬟绣橘。
绣橘打量了几眼,抿着嘴儿笑道:“姑娘今儿个真好看。”
司棋听后,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啐道:“说什么胡话呢,姑娘哪天不好看的。”
迎春听着两人一唱一和的,粉嫩的脸蛋儿浮上点点红晕,轻声啐道:“你们这两个丫头,怎得拿我打趣起来。”
两人闻言掩嘴笑了笑,自家姑娘性子绵软,便是啐人都没个劲儿。
司棋笑罢,近前替其捋了捋裙摆,轻声道:“今儿个是姑娘的及笄礼,这是大喜的事儿,可得好好热闹热闹。”
迎春闻言,俏脸微醺,眉眼间透着几许羞怯,女儿及笄,相当于就是成年礼,这是女儿家的大事。
绣橘满脸的高兴,应道:“能不热闹吗,花厅那儿台子都搭好了,连王爷都要亲自来为姑娘庆贺哩。”
姑娘有脸面,作为身边的丫鬟自然也就有了脸面,有种与有荣焉之感。
司棋闻言,心下有些感触,轻声道:“说起来,要不是因为王爷要来给姑娘庆贺,姑娘的及笄礼还不会有这般热闹。”
自家的事儿自家清楚,迎春温柔沉默,性格懦弱无能,在府里素来就不讨喜,若不是因为王爷亲自来庆贺,姑娘的及笄礼十有八九就是在院子里庆贺,哪会特意在花厅搭台唱戏。
说是给姑娘庆贺,实际上是迎接王爷。
迎春怔了怔,平和的说道:“姐夫是来给我庆贺的,也不差什么。”
司棋闻言点了点头,她知道自家姑娘不争不抢的,也不会再意这些事儿。
眸光微转,司棋忽而道:“说起来姑娘及笄了,估摸着亲事也要议上,不晓得大老爷、大太太那儿有什么打算。”
女儿及笄,也是最适合婚嫁之时,一般而言都会做些打算,毕竟议亲也要不短的时间,像甄画与贾蓉的亲事也磨搓了大半年,要是年岁大了,那就成老姑娘了。
而且贾家的姑娘当中,年岁最大的元春已然成婚,接下来就是迎春的亲事了,这是无可避免的事儿。
迎春听见自个的亲事,心头涌起几分羞意,低声道:“此事凭着老爷、太太作主就是了。”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是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操心的事儿。
司棋性子胆大泼辣,面对自家姑娘,心里也没什么顾忌,抿唇道:“姑娘,说句奴婢不该说的话儿,大老爷沉迷享乐,对姑娘不管不顾的,想来不会在意此事,至于大太太,不是姑娘的亲娘,又一惯是听大老爷的,更指望不上。”
说起这事,司棋也是可怜自家姑娘,亲生父亲不管不顾,当初若不是老太太怜惜,把姑娘带到身边教养,也不知要吃多少苦。
亲事于女儿家是一辈子的大事,所托非人无疑是毁了,这做父母的不在意女儿,能指望他们寻什么好亲事?
迎春闻言手儿攥着绣帕,垂眸不语,连因为生儿的愉悦都削弱几分,显然是认可司棋的话儿。
绣橘也知其意,对于大老爷与大太太那儿,根本就指望不上,不由的怅然道:“要是姑娘的亲事由老太太作主就好了。”
贾母虽然也不怎么喜欢自家姑娘,但是并不会过于偏心,其他姑娘该有的也不会落了自家姑娘,给姑娘寻亲事的话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司棋闻言白了绣橘一眼,没好气道:“老太太怎么好管这事儿。”
老太太身为姑娘的祖母,虽不好直接参与姑娘的婚事,但是可以提提意见,作为儿子的大老爷也要给其颜面。
但是府里的一些龌龊事儿她们这些做丫鬟的也知晓一二,老太太与大老爷关系并不亲和,而老太太本就不是很喜欢迎春,怎会因此事上驳了大老爷的颜面,故而姑娘的婚事始终是落在大老爷身上。
司棋能做上迎春的大丫鬟,岂会是傻子。
迎春默默地听着,也不言语,眉宇间有几分落寞之色。
司棋她们说的自个也都知晓,然而她又能如何,还不是只能听天由命。
见迎春满脸的郁郁之色,司棋小声道:“姑娘,瞧着王爷对姑娘颇为和善的,要是王爷能帮姑娘把把关,大老爷那儿定然不会不给情面。”
王爷的情面,别说是大老爷,就是老太太也不会驳,司棋没想着让自家姑娘高攀,只希望能给姑娘寻个值得托付终生的姑爷。
迎春闻言抬眸瞧了司棋一眼,摇了摇头,道:“姐夫对我好不过是因为大姐姐,哪里能去麻烦姐夫。”
水溶这个姐夫对她们这些小姨子都殊为不错,然而她们都晓得是因为大姐姐的缘故。
且这些姊妹当中,又分个上下高低的,其中湘云、黛玉身为干妹妹,关系最为亲近,其次就是宝钗,最后才属她与四妹妹了。
想来,也是她与四妹妹不怎么讨姐夫的喜欢。
司棋闻言,心头不由叹了一口气,也不知说什么好。
之所以提及此事,主要还是为迎春这个主子思虑,毕竟迎春懦弱无能,在自家里都有些不受待见,被人欺负了,也不知吭声,若是嫁到“外人”家,遇人不淑,还不知要受什么苦。
当然,作为丫鬟,司棋对未来有自己的想法,在为自家姑娘思虑之时也是在为自己盘算,迎春若是嫁人,她这个大丫鬟十有八九是要作为陪嫁丫鬟一同过去,要是姑爷不好,她们也落不得好,故而司棋对此事极为上心,盘算着趁姑娘及笄礼之时,向王爷讨个愿景。
只是姑娘向来是逆来顺受的性子,倒让她感觉一拳打在棉花上。
这时,绣橘忽然叹气道:“哎,当初大姑娘嫁给王爷的时候,听说二太太是有打算让咱们姑娘陪嫁的,只是最后选了三姑娘,要是选的是咱们姑娘,也就不用想这么多了。”
别看探春是作为滕妾,然而那是王府,身份就不一样。
况且如今三姑娘在王府里不仅独住一处院子,还帮着大姑娘管事儿,下面的人谁不敬着。
这番气派,比一般人家的正妻不知好了多少倍。
尤其是王府的主母是贾家大姑娘,再加上王爷性情宽善,断不会让姑娘受委屈,这对于性情软弱的二姑娘而言最为适宜,是上上之选。
“嗯?你怎么知道。”
司棋闻言有些诧异,并不清楚里面的事儿。
绣橘得意一笑,道:“我自有我的路子,这事出不得错,听说当初二太太是有意让咱们姑娘陪嫁的。”
这贾家的府邸里,下人可比主子多了去,丫鬟之间也会有自个的渠道。
迎春闻言抬眸瞧了绣橘一眼,弯弯眼睫垂下,也不多说什么。
司棋白了绣橘一眼,没好气的道:“眼下三姑娘都陪嫁过去了,提这事有什么用,我可告诉你,别乱嚼舌根子,仔细二太太揭你的皮。”
事已至此的,说再多也没用,传了出去,没好果子吃。
正此时,屋外传来一阵嬉笑声,只见宝钗、黛玉、湘云三人款款走了进来。
瞧见三人,主仆三人默契避讳此事,只见迎春眉眼带笑,上前招呼道:“你们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湘云最是活泼,笑盈盈的道:“闲着没事,就邀着宝姐姐和林姐姐一块来祝二姐姐芳辰吉乐。”
眼下这三姊妹之间,因某人的缘故,关系愈发亲密,倒是时常聚在一块。
说着,湘云莲步近前,明亮的双眸细细打量起来,素手摩挲着下颌,品鉴道:“瓠犀发皓齿,双蛾颦翠眉,红脸如开莲,素肤若凝脂。”,哎哟,这是哪里来的美人儿,小生心甚欢矣。”
黛玉见状,眼睫弯弯,水润的唇角噙着笑意,啐道:“哪里来的登徒子,快打将出去。”
一时之间,屋内莺声笑语的。
荣国公府,前院花厅。
彩绣辉煌的凤姐儿端坐在锦墩之上,惬意的呷着香茗,也不需她多言,一众丫鬟、婆子有条不紊张灯结彩,将厅内布置的一派喜庆。
头戴珠钗,身着兰色裙裳平儿走了进来,柳叶细眉间透着几许忧郁,近前与凤姐儿轻声耳语两句。
凤姐儿闻言凤眉紧蹙,叱道:“二爷还没回来?”
声音大了,只见一众丫鬟、婆子的目光纷纷聚焦过来,似是好奇那位二爷又怎么了。
凤姐儿见状轻哼一声,吓的一众人继续忙活手中的事儿,也不敢再瞧热闹,生怕被这位心狠手辣的主儿拿住。
此时平儿近前小声道:“奶奶,我去看了,二爷屋里的锦褥都整整齐齐的,看样子昨儿个没有回来。”
说起这事儿,平儿也是无奈,自打上回奶奶撞破二爷与东府那小骚蹄子的事儿后,二爷就不对劲了,见天儿不着家,时常都是一副酒醉的模样,着实让她想隐瞒都隐瞒不了。
凤姐儿听后,粉面布着寒霜,斜插的鬓眉隐隐透着戾气,低声怒道:“做了那等子事儿,还在与我闹,他还想不想要这个家了。”
在凤姐儿看来,贾琏近段时间的反常无非就是因为撞破他腌臜事后与她冷战,这种事情也不是第一回。
只是一般而言两三天就上来服软,然而这回都小半月了,僵闹的时日也太长了些,甚至于夜不归宿了。
平儿忧心忡忡,轻声道:“奶奶,我觉着二爷是有什么烦心事儿,要不奶奶您去关心关心二爷。”
贾琏的反常的如此明显,平儿怎会不知,依她看来,贾琏虽然有贪色的毛病,但尚不至此,想来是出了什么事儿。
凤姐儿闻言挑了挑凤眉,心里藴着一股子气儿,让她去关心贾琏,不就是要她服软,明明是贾琏自个做错了事,怎得还要她低头。
只是凤姐儿心里也明白,贾琏再胡闹那也是她的爷,若是僵闹久了,于两人夫妻关系不合,轻叹一声,语气略显无奈道:“且先忙完这儿的事再说。”
平儿闻言点了点颔首,也不再多言,毕竟今儿个王爷会来给二姑娘庆贺,此事马虎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