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莲台站在原地有些苦恼的看着他,觉得有些话还是要说明白。
“我并未求你救我,一切皆是你自己愿意,倘若你就此殒命也莫要来寻我。”
易平安闻言轻笑,只觉得捂在胸口的那五两银子格外酌人。
那是她给他的。
二十多年来,她是第一个跟他说,他的命更为重要。
“夫人别怕,易某当真死后做了鬼,一定离夫人远远的,绝不叫夫人恐惧惊吓。”
他说着,从口中吐出一口黑血,眼前也出现花花绿绿一片混乱。
大约是成不了事了,易平安心道。
他忍着喉头的腥甜,努力的交代道,“此处是凤鸣山,夫人顺着这林子往山下走,约莫……一个时辰左右就能看到一处小院,院子里布这八个阵……很是安全……夫人只管按我说的进去……里面的吃食足够让您等到救援……”
许莲台无语望天,这样多管闲事又心地善良的人,是怎么将暗桩做到青玉阁前三的位置的?
罢了,她从发间取下一只玉簪,拔下钗头,倒出一颗小小的药丸,蹲下身来小心的将对方的嘴捏开,扔了进去。
一边在他衣服上擦了擦手上沾的污血,一边没好气的冲对方道,“吞下去!”
易平安并不问她放入他口中的是什么,只是依言费力的将那颗药丸吞下。
须臾,又听她煞有介事的说道,“你说的那地界太难寻了些,我想了想你还是亲自带我去吧。歇够了就自己起身,别指望我来扶你。”
易平安服下那颗药丸,便觉得神思清明不少,低道一声,“多谢夫人出手相救。”
许莲台道,“你接了我的买卖,想必还未完成,若就这么死了,必然坏了我的事,那我岂不是亏大了。”
“夫人说的是。”
又歇息一瞬,易平安见双眼已能重新视物,便挣扎着从地上起了身。
两人一前一后,一瘸一拐的慢慢往山下走去。
只不过屋漏偏逢连阴雨,二人行至半道突然天降暴雨。
于是,易平安口中一个时辰的路程,两人跌跌撞撞的足足用了两倍的时间才到。
那小院隐在竹林深处,不细寻很难寻到,许莲台倒是庆幸一念之差将他救下。
不过她喂易平安服下的那颗药丸并非解药,不过是能压制一时毒性续一时命,保他几个时辰不会毒发。
走的门前时,他已经抖的几乎站不住了,许莲台无法,只能伸手将他架住。
易平安一顿,望着她近在咫尺的绝美侧颜呐呐道,“多谢……”
许莲台奋力的推开院门,抹了一把满是雨水的脸不耐烦道,“别废话,怎么入阵,再淋下去,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
易平安稳了稳心神,然后拖着沉重的步伐带着她慢慢往院子里走去。
中间因为眩晕的厉害,误踏一步,结果困在阵中,折腾半个多时辰才挣了出来。
两人进到屋里时,天已蒙蒙见亮。
许莲台将身上吸饱水的斗篷甩落在地,从柜子里摸出一套干净的儒生袍换下身上的湿衣。
又用干帕子将发间的水绞干了几分,随意的在头顶挽了一道士发髻。
而易平安还如进来时一般,倚靠在榻上一动未动。
许莲台将干衣服扔到他身旁,没什么同情心的问道,“还活着么?”
“活着。”易平安苦笑着答道。
人虽活着,只不过动不了了。
她四下翻找出一盏烛台,点燃后捧到他面前。
他唇色暗沉发红,一看就是中毒之相。
很奇怪的是,他面色却仍旧正常,说正常也不恰当,因为鬓角、下颚处分别有些凸起,看模样是雨水浸泡所致。
许莲台心下有疑,抬手捏住那翘起的边缘轻轻一扯,易平安察觉到后,吃力的睁开双眼。
昏暗摇曳的烛光中,两人四目相对。
于是许莲台捏着那被掀开来半拉的人皮面具松也不是继续撕开也不是,就这么尴尬的僵持着,好奇心果然害人不浅。
“咳咳,夫人若是方便……劳烦搭把手,将它替易某揭下来吧……”易平安喘了几喘才将话说完整。
许莲台从善如流,手上轻轻一扬,那人皮面具便落在一旁,底下露出一张久不见天日的真颜,毫无血色的惨白,颧骨处又因为毒性反应晕出一片暗红,虽然妖异,却也不掩这副皮相好看的本质。
眉如墨染,眸似星海,鼻子如玄胆……
谁能想到那张平凡无奇的人皮面具下蕴藏着这样一张好看的皮囊。
她不过是初时微微讶异,后来便也觉得的平常,她见过的好看男人实在太多了些,比如一道长大的李恪,比如颜厚心黑的程砚卿,便是小阿珣虽年岁稍轻,但也已经现美男资质。
所以也就略略一看就移开了眼,却在心下调侃,有这样的容貌何必辛苦做个暗桩,去楚风馆里挂牌做小倌不好么?卖笑而已,也不必如此辛苦。
许莲台从对方身上摸出一把匕首,勾在手中把玩一瞬,用其轻轻一挑,易平安身上的湿衣便剥离下来。
他此时裸着上身,极其虚弱的斜倚在榻上,湿发,白颜,无处不显现破碎凋零的美感。
许莲台无心多看,只被他那条泛黑的胳膊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正是被杀手的毒镖扎中的那条胳膊,细小的伤口汩汩的往外冒着黑血。
她伸手碰了碰那条胳膊 果然一片烫热。
“夫人……”易平安面色一热,似乎怕对方接下来的会做什么他不能接受的举动。
许莲台收回手,懒懒的睨他一眼,一面将匕首放在烛火上烤着,一面戏谑的冲着他道,“若不是你这张脸勉强还能入眼,便是你求着我,我也不会碰你一下。”
咳咳……咳咳……
易平安听了,一口气没上来,险些咳过去。
他从来不知道那些大家高府里夫人,竟都是如此彪悍么?
许莲台见匕首烤热,不等他有所反应,捞起手边的干衣往他身上一扔然后按住,毫不留情的迅速在那细小的伤口划出一个大大的十字口,黑血几乎喷涌而出,许莲台避之不及外衫上被染了一片。
咳咳……易平安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干咳,末了再吐出一口黑血,望着她残喘道,“夫人将我带到此处已是仁至义尽,何必再污了自己的手,这毒若无解药怕是生还无望,不必曝尸荒野我已经知足……”
说罢他喘息一瞬,用手往旁边虚虚一指。
“旁边有一处干净的厢房,夫人自去歇息吧……不必再顾及我……倘若夫人醒来我已命殒……就将我埋在外面的竹林里……我本名……易云笙……劳您刻在坟前的青竹上……咳咳……”
顿了片刻,他见许莲台不应,眼睑半阖微微落寞的继续道,“若是……若是夫人嫌烦,就放一把火将我同这小院一并烧了吧……”
只是,听闻亡者被焚,再无往生。
也好,一了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