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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龙峡营地。

这场持续时间加起来不足三刻的战斗彻底落下了帷幕后,士兵们从刚才不顾一切的激战氛围中抽身,在狂欢过后,疯狂的疲倦感滚滚袭来。

无数的士兵瘫坐在他们面对航空机枪、面对机炮、面对轰炸而不曾挪动的战位上,望着精心收拾却因为敌机的扫射、轰炸而变得一片狼籍的阵地,望着战友的遗体,陷入了浓浓的哀伤中。

“伤心个球啊!”

一个老兵突然骂骂咧咧道:“老子从民国19年就当兵打仗,淞沪战场都走过一遭,这么多年,还没打过这么痛快的仗!”

“当兵都是迟早要死的,可死法跟死法能一样吗?”

“多少人窝窝囊囊的倒在战场上?”

“老子转行当了三年防空兵了,每次都听长官们说防空防空,十防九空——可这一次呢?”

“老子没怂,你们也没怂,他们也没怂!”

“爹妈给的血肉之躯,跟小鬼子的飞机硬抗,没一个怂包!”

“三十六架飞机啊!兄弟们,这仗打的痛快,这仗打的爽快!以后的仗要是都这么打,老子一遍又一遍的去死也他妈值啊!”

老兵的话引起了战士们的共鸣,不管是卫戍重庆的四个防空营还是从各部调来的防空部队,他们又何曾打过这种仗?

“是张长官带我们打出来的!”

士兵们想起了一个人。

在敌机肆意轰炸的时候,在敌机从他们头顶掠过的时候,当航弹尖啸着从天而降的时候,当航空机枪的子弹落地成直线向他们笔直而来的时候,他们没有躲,他们没有掉头就跑。

因为他们在峡谷中,能看到一个人影一直在那里顶着!

张长官!

那个在轰炸中始终未曾离开的身影,在这一刻,彻底的刻在了士兵们的脑海中,此生再难以散去。

……

被士兵们视作神人的张安平,这时候疲惫的可不像是神。

尽管他很想一头栽倒后沉沉的睡下去,但还是勒令立即统计战损。

至于报捷之事,他反倒是漠不关心,倒是吴敬中,这时候全盘负责着报捷之事。

很快,惨烈的战损数字摆在了他的眼前。

一个防空团外加11个防空营,还有一个卫戍营,在这短短不到三刻钟的时间里,付出的代价摆在了他面前。

阵亡954人,重伤117人。

轻伤……不计!

所谓的重伤,是指彻底失去了战斗可能的那种。

触目惊心的数字让张安平沉默,也让他莫名的哀伤。

国家积弱,所有的胜利,都是拿更多的鲜血和骸骨换来的。

于永卿从外面回到了指挥部,看到张安平拿着伤亡战报在那里发呆,心里对这位大特务更加钦佩。

不是所有的将军都能在轰炸中站在最危险的地方,他做到了;

而他所知的所有的将军,在胜利之后,更多的都是喜悦,而不是面对着伤亡战报发呆——他所知的大多数的将军,这时候都应该像吴敬中那样,不断的发送战果通报。

他轻步上前,轻声道:“张长官,您回去休息吧,这里交给我。”

张安平有多累他难以想象,但卫戍营的官兵,这时候都随意的躺在了满是破片的营地里——这一仗防空兵打的很难,但最难的其实是下面的卫戍营官兵。

他们在日机的狂轰乱炸中和死神为伴,从头到尾,神经、身体,就没有松懈过一分一毫。

若不是峡谷的地形特殊,这个营甚至剩不了一百多人!

“嗯——”张安平也没客套,起身前叮嘱道:“做好后勤工作,不要让我们的士兵流血又流泪,药品用我的名义向军统局本部要,盯紧点,谁敢动我点名的药品,杀无赦!”

于永卿恍惚,这个杀气腾腾的张长官,倒是跟他印象中的特务相互吻合了。

“我知道了。”

张安平这才起身,晃晃悠悠的走到了指挥部后面的小间,挨到床以后倒头就睡。

他是睡着了,但整个重庆却……炸锅了。

……

要说最最最悲催的,莫过于重庆防空司令部。

日机走了以后,没有建树的防空司令部方面,有人厚着脸皮称:

正是因为防空部队的殊死、顽强抵抗,击伤了多架日军飞机后,日军才草草的结束了轰炸。

击伤这个字眼很神奇,也很万斤油——往常这么说,人们也没啥不相信的,毕竟,敌机一来,重庆的防空部队就万枪齐发,曳光弹拉出的弹道到处都是,给人一种防空司令部拼命作战的错觉。

这一次防空司令部这般声称后,人们也同样信了至于不信的,那也不会跑过来拆台。

可是……

可是这一次尽管没有人用言语拆他们的台,但一份重复发送的电报,却把防空司令部的脸直接放到了地上反反复复的摩擦了一遍又一遍。

南川、神龙峡营地,击落日军轰炸机36架!

注意,不是防空司令部经常宣称的击伤,而是击落!

这个消息传来,所有看到电报的人第一反应如军统电讯处长那般:

扯什么犊子呢?

于是,无数招惹不起的单位纷纷向神龙峡营地发报,以至于神龙峡那边都来不及回电。

这可把守在那里的吴敬中乐坏了,他盯着发报员,用明码回着一份又一份的电报,并在每一份电报上都加了一句话:

职下吴敬中禀报。

管它是不是自己的上级,反正都是招惹不起的单位,称职下准备错。

发报员尽管在心里一个劲的诽谤打仗时候你不在,炫功劳的时候你他吗真快,可却不得不按照吴敬中的要求发着一份又一份的电报。

这些不断发出的电报,让整个重庆都沸腾了。

自38年二月起日军开始轰炸重庆至今,防空部队和空军加起来打下来的飞机也堪堪才12架,神龙峡营地竟然打下来了36架飞机——不,现在是37架了,因为武隆方面来电汇报称一架日机掉下来了。

但在今天,37架轰炸机,被打下来了!

黄山官邸,侍从长无视了电报上“职下吴敬中禀报”的字眼,用浓浓的奉化口音夸奖道:

“张安平这个小家伙干的出色,太让人意外了,太让人意外了!重奖!我要重奖他!”

他来回踱步,思索着该怎么奖励这个屡次让自己惊讶、对党国忠心耿耿、对自己忠心耿耿的小家伙。

侍从官和戴春风的关系非常好,见侍从长激动到失态,生怕侍从长脑子一热把戴春风最看重的外甥给推到风口浪尖,便建议道:

“张安平太年轻了,他今年才26岁,要不升一升他的铨叙军阶(铨叙军衔),职务军衔就不用升了。”

“对对对,你说的对,小家伙还小,戴春风还是个少将呢,把小家伙提的高了可不太好——你们商量一下,让他感受到侍从室的重视!”

“对了——侍从室这边、不,以JSwYh的名义,拉起一个代表团立刻去南川神龙峡,一定要好好的慰问一下我们的勇士!替我给这个小家伙带个话,党国的未来,就靠他这样的年轻人了!”

“是!”

这个突如其来的胜利让侍从长这般的激动,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

比方说戴春风。

此时的老戴就一个想法:

我军统这下子漏脸了,漏大脸了!

安平,你太给你舅舅我长脸了!

他激动的来回踱步,但激荡的心情无法遏制——特务机关的负责人本该冷静的,但他冷静不了啊!

“备车!我要去神龙峡!马上备车!”

戴春风忍不住了,他要亲自去神龙峡,他要以神龙峡敌机的残骸做背景拍照。

自从在上海学会了“战场打卡”后,老戴养成了这种习惯,尽管他不想让自己的照片见报,但自己收集起来欣赏、让各种结拜的兄弟好友观摩也不失人间乐趣啊!

但不是所有人都如此激动。

比方说郑耀全、比方说唐宗、比方说毛仁凤。

这三人虽然没有碰面,但三人的心情却是一致的——出奇的低落。

他们三个联手,用一个“金刚榜”将张世豪这个名字钉死在了军统老九的位置上,让张世豪资历不足的事实被所有人所默认。

然并卵,再怎么打压,这个混蛋东西却阴魂不散,又不声不响的搞出了这么大的事情。

“混蛋,他不是被侍从室扣了吗?!”

这时候侍从室自然也不能装了,早就揭秘了,称这就是配合张将军的行动故意的障眼法。

“去你吗的障眼法!”

毛仁凤在戴春风火急火燎的离开后,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破口大骂:

“天杀的张安平,你他吗就不能老老实实的呆着吗?”

所有的咒骂都是无能狂怒的表现,为人深沉的唐宗也好、郑耀全也罢,还是笑面虎的毛仁凤,他们现在都清楚,张安平现在的势头太猛了,他们……最好是老老实实的。

中统局本部。

徐蒽增酸溜溜的望着窗外。

好你个张安平,说好的带我中统玩,没想到你背着我搞出了这么大的动静。

37架轰炸机啊……

徐蒽增酸的要命,对戴春风更是羡慕嫉妒恨。

戴春风手下有张安平,足以顶一个军统了——我中统不是和一个军统竞争,是和两个军统争啊!

难怪他么的争不过!

【该死的朱家华!混蛋!混蛋!】

徐蒽增又进入到了每日必不可少的骂“朱”环节,若不是朱家华导致了中统内斗,他军统就是双项叠加,也绝对超不过我中统!

……

如果说三人组是愤慨、是憋屈、是功败垂成的无奈,徐蒽增是羡慕嫉妒恨,那防空司令部,就是……恨不得宰了张世豪。

他们前脚刚给脸上贴了金,神龙峡这边就把成吨成吨的狗屎倒在了他们的身上,活生生把他们给埋了。

如果仅仅是埋了,那也就忍了。

最可恨的是,这还等于把防空司令部的裤衩子都翻出来了!

他们跟空军,三年打下了12架,结果神龙峡不声不响的就打下了37架——搁任何人眼中,他们就是狗屎。

不用埋,直接同化了有木有!

“假的,一定是假的!一定是谎报战功!”

代表防空司令部放出话的军官愤怒的咆哮,一群专业军官也跟着附和,终于惹恼了防空司令,他抄起杯子砸向了他们,骂道:

“假不假你们看上一眼再说!”

“见不得别人好是不是?”

“混蛋!全部给我滚去神龙峡,向那边请教这空到底怎么防!”

“还有……”

司令气喘吁吁道:“谁也别提美式防空装备这茬!你们……他妈就不配!”

一众军官顿时瞪大了眼珠子,他们还指望在这次换装中大捞特捞呢,这怎么成?

“司令!”

“闭嘴!都给我滚!滚!”

司令愤怒的赶人。

他已经得到了消息,神龙峡参与防空的除了重庆派过去的四个防空营外,还有七个防空营又一个防空团。

他们都不是中央军,防空司令部所属的各部,哪怕是川军编制,也都装备精良。

结果呢?

结果呢!

防空司令部一众军官蔫了吧唧只能的离开,司令不出头,这次……油水怕是没了啊!

(不是我黑他们啊,关于重庆防空司令部具体资料不好查,但38年2月至41年末期间,日机累计出动超过九千架次之多!重庆防空部队和空军,累计击落敌机15架、击伤八十余架——我用打开绝密543的视角看他们的战绩,真的挺……。)

……

相比起变成霜打茄子的防空司令部,重庆的某个警员,在通过公众渠道获知了神龙峡营地的战果后,整个人都懵了。

高须弘记的第一反应是提桶跑路。

但很快就想清楚了,他要是敢提桶跑路,回去以后绝对没有好下场。

他没有坚硬的后台,上次戏耍了轰炸编队,这一次又因为情报失误导致37架轰炸机的损失,他若是回去,背锅轮不到,但绝对会在庞然大物的手指摁压下化为湮粉。

不能跑路!

不跑路,自己手上有亲自发展的鹰眼,他们反而不会对自己下杀手。

意识到这点后,他开始反复思索自己为什么会上当,再三思索后,他捋清了大概的脉络:

张世豪从一开始就发现了自己的“烟幕弹”,根本就没有上当!

想到这点,高须弘记就忍不住的大口大口的喘息,太可怕了,太可怕了,这就是张世豪吗?

他发现了自己的烟幕弹,却不动声色,然后又摆出各种迷阵,最终让自己错误的判断了情况,在神龙峡……葬送了37架帝国轰炸机。

【他一定是在找我!】

高须弘记想到这点后冷汗直冒,他飞速的运转大脑,思索着自己有没有被盯上——提桶跑路的冲动再次占据了主意识。

相比回去指挥部被碾压死,他更怕成为张世豪手上微不足道的一丁点战绩。

好不容易控制了冲动,他重新思索起来。

他和鹰眼的接头,他自认为不会被发现,只要鹰眼不暴露,自己绝对不会有危险——如果有危险,其实在轰炸的时候是最好的抓捕机会,对方没有抓自己,说明自己还是很安全的。

那哪里有危险?

他思索着张世豪的布局,很快就意识到了极有可能出问题的环节:

北山仁八!

【既然张世豪之前被侍从室拘押是战术欺骗,这证明他意识到了在重庆党部的钉子——可能就是我通过钉子鼓动中统在新闻上宣传而发现的!】

【所以他才和中统徐蒽增联手演了这一出戏!】

【后来又通过中统重庆党部的内奸传递来了他负责神龙峡安保的信息,说明他已经发现了卧底!】

【陈北山和卧底之间没有直接联系,在和张世豪对阵后,他甚至在跟娄方辰之间又增设了一道桥梁,应该……应该没被发现?】

【不能大意!我的对手是张世豪,他和我没交过手就能看破我的障眼法,绝对不能乐观!】

【假设北山仁八被发现……】

做出这个假设后,高须弘记的冷汗就再度冒了出来。

北山仁八是知道自己身份的,一旦他暴露、开口,那自己就完蛋了!

以前还能撤离,但现在自己不能撤,若是北山暴露,自己必死无疑啊!

这个猜测高须弘记坐不住了。

撤离北山仁八吗?

他心中微动,撤离不是不可以,但北山仁八是自己的大管家,除了鹰眼外,所有的钉子都是由北山仁八在台面上掌握,自己则隐于暗中。

北山仁八撤离,自己情报组的所有信息就会展露给后方,若是他们再跟鹰眼建立了联系,那自己……还有存在的价值吗?

他上一次让轰炸编队无功而返,这一次又导致了37架轰炸机的玉碎,接连两番失误必然已经彻底的惹恼了后方,若是有替代自己的可能,想必自己只有被召回后处置的结局!

【不甘心!我不甘心!】

高须弘记无声的嘶吼着,是他打开了重庆的局面,是他发展了鹰眼,是他在重庆又建立了一个相当规模的情报网,他凭什么撤离?凭什么要处置他?

就因为一次的失误吗?

这是张世豪啊!

【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要让张世豪跌落神坛,我一定要在张世豪身上将失去的拿回来!】

随着无声的呐喊,高须弘记的内心隐约的想法逐渐坚定。

他低语:

“北山啊,非常的……对不起。”

(日万第三天,今天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