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同一时间,将军府内,夏清禾一袭黑色夜行服猫着身子出了府,少女一跃而起,运着轻功朝着凝香楼走去。
往日的凝香楼在夜晚时分正是莺歌燕舞,纸醉金迷的样子,而今夜却是格外安静,许是白天发生了命案,此时的凝香楼寂静得似是能听到银针落地的声音,就连平日里的常客都不曾到来。
因着不曾有人打扫,这里还和白天时一样。
夏清禾四下查看一番,确认没人后,直接顺着楼梯不动声色地上了二楼,走过两个拐角,绕过几个房间后,便来到了香凝姑娘的房间。
房间内的情况还和白天一样,只是栏杆处有些许杂乱。
夏清禾皱了皱眉,目光却是落在内室的床榻上。
那些信是从床下搜出来的,这一切未免太过巧合,巧合得就好似是栽赃嫁祸,但是,那信上的笔迹确实是香凝姑娘的字迹。每一封都有时间,从去年腊月初五,到现在,这太奇怪了,若当真是栽赃嫁祸,那这布局之人可谓是心思太过缜密……
夏清禾一边想着,一边朝着床榻靠近。月光透过半开的窗子照进漆黑的房间里,将少女的身影慢慢拉长。
少女微微蹲下,将床榻边的布单慢慢掀起,空旷的床下空无一物。夏清禾整个人趴在地上,慢慢探进半个身子去,从怀里摸出一只小小的火折子,轻轻吹开后,微弱的火光瞬间照亮了狭小的空间。夏清禾此刻看清了床下的情景,尘土很少,想来有人刻意打扫过,地面上有一处地方格外干净,想来那箱信件定是放在这处。夏清禾又摸索查巡了一番,并未发现异常。
随即慢慢起身,重新站了回来。
少女环顾四周,又来到房间中央的圆桌旁,圆桌上的茶杯倾倒,茶桌下的地毯上有干涸的痕迹,还保留着茶叶的残渣。
“真是奇怪,这若是约见情郎,怎得会舍不得让情郎喝杯茶呢!香凝姑娘不是如此不懂规矩之人。”夏清禾目光落在那一只倾倒的茶杯上,不禁咋舌,“当真是怪呢!”
“这茶杯倾倒的姿势,很明显是新人受到惊吓,而不小心碰倒的……”
夏清禾一边说着,一边回想着房间内会发生的情景,
香凝姑娘整个喝茶,许是赵云推门突然闯了进来,香凝姑娘被吓到,不小心碰倒茶杯,茶水倾洒一地……
那,茶叶是哪里来的?
夏清禾似是觉得事情有些想不通,环顾四周,却是没能看到茶壶的踪影。
“只有茶杯,亦有茶水,亦有茶叶,偏偏没了茶壶……怪哉,怪哉……”少女摇摇头,又朝着内侧的栏杆处走去,这里有两处破损,一处是赵云跌落的破损痕迹,还有一处,则是夏清禾用锯子锯开的痕迹。
两处痕迹一模一样,这只能说明,栏杆处的破损痕迹是人故意为之,为的就是完成失足跌落的假象。
夏清禾双手叉腰,抬眸朝着桑酒的包间望去,又回想着白天时看到的角度,在香凝姑娘的房间似是正好能看到桑酒房间的情景,但是在桑酒的房间内却是看不太清香凝姑娘的情况。
所以,究竟,发生了什么呢?
那消失了的茶壶,又去了哪里呢。
夏清禾皱了皱眉,只觉得似是有一点思路行不通。
“咔吱——”
正在这时,寂静的房间内,突然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夏清禾眉头微蹙,叉着腰的双手突然微微一紧,一只手猛得覆在腰间,一把摸住那只软鞭,周身陡然警惕起来,转而看向身后,目光环顾四周,落在一旁的屏风后。
少女慢慢抬腿,朝着那张屏风靠近,隐约中只看到屏风后一道黑影一闪而过。
“啪——”
少女长鞭一挥,狠狠地朝着屏风抽去。
“谁在那里?出来!”夏清禾满是警惕,目光如炬,死死盯着那道屏风。
……
回应少女的只是一片寂静。
“谁?”夏清禾眸色沉了沉,又喊了一声。
“是我。”一道熟悉的男子声音响起,只见一抹高大的身影从屏风后慢慢出来。
月光正好打在男人的脸上,夏清禾看清面前的男人时,不禁有些疑惑,
“桑酒公子……”
“您怎么会在这里?”
“找证据,香凝姑娘绝不是杀人犯,更不是他们口中所说的那种风尘女子。”桑酒的神色有些沧桑,周身透着一股疲惫感,不过一日好好光景,面前的男人似是老了不少。
“那……桑酒公子可找到了证据?”夏清禾看着面前的男人,试探性地问道。
“没有……”桑酒的语气透着些许颓败,抬眸看了夏清禾一眼,眸底似是迸发出些许光亮。
夏清禾看着神色突然变化的桑酒,一时有些疑惑,停顿了片刻,小声说道,“桑公子……是,有什么事吗?”
“夏大人,桑某可以相信你吗?”桑酒皱了皱眉,噙满光亮的眼底陡然黯淡无光,冷不丁地说了一句无头无脑的话。
“桑酒公子,此话何意?”夏清禾一时不太明白桑酒话里的意思。
“江东一带,扶桑河畔,百年世家,桑族,呵呵……多么大的名气……”桑酒轻轻笑了笑,意味不明的语气里似是透着些许无奈与自嘲。
“世人皆知桑族出谋士,更有甚者曰得桑族谋士者得天下,却是不知,此话是为何意!”桑酒轻轻笑了笑,随即扯过一旁的木椅,整个人慢慢地坐了下来。
“香凝姑娘遭此横祸,皆是因桑某人而起……”
夏清禾听着桑酒的话,不由得有些惊诧,“桑酒公子,您莫不是早就知道香凝姑娘会出事?”
“是,也不是……”
“呵呵呵……”
桑酒苦笑一声,“我原以为他们会从我身上下手,哪成想竟是会从香凝姑娘身上下手,终是桑某不才,害了佳人。”
“他们……是谁?”夏清禾似是捕捉到一条重要的消息。
“是……六皇子吗?”夏清禾并未遮掩,脱口而出道。
桑酒抬眸看向夏清禾,眼底划过一抹不可思议,“夏大人,您……怎么会知道?”
“桑酒公子,从小女子第一次见您时,小女子便告诉过您桑家谋士,定是谋明君,而且,依桑族的品性,定是不会做危害九幽江山社稷之事。桑酒谋士入京,定是有不少人知道,而且,据小女子猜测,想必有过不少达官显贵前往苑水阁来拜会桑酒公子吧!那请问桑酒公子都有接见过谁?”夏清禾平静地问道。
“不曾,不曾接见任何人……”
“当然,除了夏大人。”
“呵呵……”
夏清禾听罢,由衷地笑了笑,“那请问桑酒公子,又为何偏偏只接见小女子一人呢?”
“那些达官显贵,不是来送礼就是来邀酒,曲曲绕绕不过是想着让桑某为他们谋士。桑某不才,不喜这等弯弯绕绕,反观夏大人,直来直去,说话开门见山,倒也是入了桑某的眼。”
“可惜,桑某心在江湖,不喜庙堂,但,总有人想将桑某拉下水……”桑酒轻叹一声,“桑家谋士,只会是为他人谋事,亦是不曾为自己谋事。”
“桑酒公子,小女子不才,但定会竭尽全力,为香凝姑娘洗刷冤屈。”夏清禾听着桑酒的话,也算是大概明了,桑酒心不在朝堂,既如此,他若离开京城,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桑酒抬眸看向夏清禾,沉默片刻,从怀里摸出一封信件,递到夏清禾手中,“夏小姐请看,这是六皇子送来的信件。”
夏清禾接过信件,待看到信上的内容时,夏清禾并未有太多意外。一切还和上一世一样,君行断是不会放弃桑酒这棵橄榄枝。
“小女子明白了,定是桑酒公子不愿与六皇子谋事,所以六皇子才出此下策,以香凝姑娘来威胁。”夏清禾顺势坐在桑酒对面,“是这样吗?”
“是。桑某自是不愿为六皇子谋事,当然,主要是六皇子不是桑某心中的合适人选。”桑酒如实回答道,“桑某虽心不在朝堂,但朝堂之事亦是有所耳闻,六皇子心机太深,不是最佳的储君人选。倘若有朝一日,六皇子夺得大统,不只是九幽大陆的百姓,就连六皇子的身边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夏清禾听着桑酒的话,不禁有些惊诧,他竟是心思如此细腻,更是将君行的心理摸得清清楚楚。可桑酒既将事情看得如此透彻,那又怎会与君行一同谋事?若只是以香凝为威胁,那凭借桑酒的聪明才智,他定是有法子反抗,又怎会因此来委曲求全?更何况,桑酒断不是摒弃原则,委曲求全之人。
“那桑公子可有什么好办法吗?”夏清禾轻声问道。
“如今大理寺接管香凝一事,想来定会还香凝一个清白。”桑酒笑了笑,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他也不明白为何,总觉得这件事只要有夏清禾插手,那真相一定会水落石出。
“桑酒公子,小女有疑。”夏清禾思虑片刻终是问出口。
“夏小姐但说无妨。”桑酒眸色沉了沉,似是在心底决定了什么。
“有没有什么事情,会让桑酒公子改变主意?比如,心甘情愿与君行谋事……”夏清禾试探性地问道。
“心甘情愿……”桑酒轻声呢喃道,“倘若真有此事,那定是……”
桑酒停顿了一下,抬眸看向夏清禾,轻声说道,
“夏小姐,请伸手……”
“嗯?”夏清禾有些不理解,但还是听话地伸出右手。
桑酒见状,慢慢抬起自己的左手,握在夏清禾的右手上,皮肤碰触那一瞬间,夏清禾只觉得脑海中划过一抹光亮,正欲抽离自己的手时,桑酒抬眸看向夏清禾,示意夏清禾莫要乱动。
夏清禾见状,亦是不再多言,她也想知道桑酒究竟在做什么。
两人四目相对,房间内透着些许诡异。
角落的房梁处,澹台渊一袭黑色夜行服,俊美的五官却是比夜行服还黑,一双眸子直直地落在那紧握的两只手上,若不是清楚桑酒的为人,怕是他早就把桑酒一刀劈了!
啧啧啧,他堂堂千岁爷两辈子加起来都没有拉过夏清禾的手,怎得如今竟是被这男人捷足先登!
真气人!
约摸一刻钟的时间,桑酒慢慢抽离自己的手,夏清禾垂眸,却看到自己的掌心处似是泛着点点光芒,仔细看去赫然是一个“酒”字。
“这是……何意?”夏清禾抬眸看向桑酒,语气里满是困惑。
“契约。”
桑酒轻轻笑了笑,“这是桑族的契约。”
“契约?!”夏清禾越发迷惑了,“什么意思?”
“桑族每个人都有各自的契约,其实江湖传言有误,并不是得桑家谋士者得天下,而是,得桑家谋士契约者,方可得天下,桑家的人,一生只可认一主,以契约为证,一生不得背叛宿主,倘若有一日,背叛宿主,桑族人便死无葬身之地,夏小姐,即日起,您便是我桑酒的主子。”
桑酒一边说着,一边俯身跪地,语气里满是恭敬。
“桑酒公子,您快快请起……”夏清禾赶忙将桑酒搀扶起来,“我不知道……桑族有这样的规定……”
“夏小姐不必忧虑,夏小姐是好人,桑某自是愿效犬马之劳。”桑酒平静地说道。
其实在这之前,桑酒本就打算去寻夏清禾,说明契约一事,只是没想到自己还没开始行动,竟是先碰上香凝姑娘出事,如今这契约一事竟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说出。
“谢谢你,桑酒公子……”夏清禾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她今晚原本是买寻些线索,谁知竟意外与桑酒结下契约。
“夏小姐,如果真有人想制约桑某,怕是唯有从契约一事下手。桑族契约,一经启动,不可收回,饶是认的主人不甚合心意,却也是无法收回。”桑酒朝着夏清禾平静地说道。
“原来如此……”夏清禾听罢,登时恍然大悟。
契约,这确实是制约桑酒的手段。
但,契约,亦是一生只认一主,如此,自己算是与桑酒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
“桑公子,莫急……”
夏清禾笑了笑,“香凝姑娘一事,许是有些眉目了。”
“多谢夏小姐。”桑酒微微颔首,却并未过多询问。
两人结伴而行,又在房间里搜查一番后,便猫着身子悄悄离开。
澹台渊自是听到了两人的谈话,登时豁然开朗,想必君行能够拿捏桑酒,定是启动了契约吧!
啧啧啧,君行啊君行,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本座不知道的呢!当真是本座小瞧了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