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殿,拙园
宽敞明亮的大殿内,豪华的装潢,一名约摸六十岁的妇人端坐于上首的木椅上,妇人面色凝重,双手交叠放在身前,头发梳成妇人髻,几只簪花做点缀,一双浑浊的眸子死死盯着大殿的门口。
“老夫人……”
“您瞧瞧这都什么时辰了,清姐儿竟是还不来请安,这边关出来的妮子就是没有规矩。”坐于下首的一名中年妇人有些不悦地冷嗔一声,抬眸看向上首的老者,语气里甚为不满,此妇人正是二房夏维的正妻王淑慧。
“大嫂……”坐在王淑慧身旁一名身着褐色华服的妇人轻轻唤了一声,“莫要多说,老太太本就生气,这样说不是更让人生气吗?”
“不过,这清姐儿也是奇怪,如今晌午已过,太阳都西斜了,再耽误下去,这午膳都错过时辰了。”
“对了,老夫人,您不是派了刘嬷嬷去请么?怎得这刘嬷嬷也没回来呢?”三房夏维的夫人张淼惊觉一声,语气里满是诧异。
“奶奶……”
坐在一侧的夏楚楚娇滴滴的唤了一声,“想来这长姐是得了长公主的恩宠,便也不把我们这些亲人放在眼里了。”
夏楚楚的声音清亮,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昨个儿长姐说不愿与我同坐一辆马车,所以孙儿便也就先回来了,哪儿成想,长姐不仅深夜回府,更是怒气冲冲地跑到牡丹园,朝孙女儿讨要长公主赏赐的百两黄金……”
“还说……”
“还说……”
夏楚楚只觉得有些难以启齿,抬眸看向上首的老夫人杨丽华,犹豫片刻终是不知如何开口。
“她还说什么了?”杨丽华看了夏楚楚一眼,冷着脸子问道。
“长姐还说,这将军府是她们大房打下来的,我们这些人不过是寄人篱下,就连执掌府中中馈之事都应该交还给他们大房……”
夏楚楚的声音越来越低,目光却是不停地看向上首的杨丽华,肉眼可见的,杨丽华的脸色越发难看。
夏楚楚不禁勾勾唇畔,心下暗喜,夏清禾,这次看你还怎么为自己开脱!
“孽障,简直是孽障!”
杨丽华似是被气到,一边拍着桌子,一边厉声喝道。
“老夫人……”
“老夫人莫要动气……”
“祖母莫要生气……”
下首的众人见状,慌忙安慰道。
“祖母,就让孙儿去寻她,这个小贱人,简直是欺人太甚,不过刚刚回京的乡下丫头,竟是想着要夺了将军府的权吗?”一旁的一名少年厉喝一声,猛得站了起来。
王淑慧看着如此冲动的儿子,只是朝着自家儿子使了使眼色,小声说道,“夏博森,你给我坐下!”
“哼——”
夏博森迫于王淑慧的威严,冷哼一声便坐了下来。
一旁坐在张淼身侧的一男一女,只是安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终是没有说出一句话。
虽然这二房和三房都是杨丽华所出,但杨丽华更加偏向二房。只因为三房的儿子夏博旭自幼体弱,不得从官,至于那个女儿,夏可可,无论是样貌还是才情都不及夏楚楚出众,最最重要的是三房的夫人张淼不及二房的王淑慧能讨老太太欢心。
大殿内的气氛有些寂静,
上首的杨丽华,一只手撑着头,另一只手把玩着手里的佛珠,随即朝着身侧的丫鬟吩咐道,“冬月,去瞧瞧怎么回事?一个晚辈让我这老婆子等了大半天,着实有些过分了。”
“是。”冬月应了一声,正欲离开,只听一道清亮的女子声音突然响起。
“咦,今个儿是什么日子,怎得各位都在呢!”
众人循声抬眸,只看到夏清禾一袭破衣烂裳,迈着优雅的步伐款款而来。
虽然身上的衣服破碎,但依旧遮挡不住少女周身散发出来的高贵气质。
嫡女,骨子里的气质就与在场这些下贱坯子是不一样的。
夏楚楚看着进来的夏清禾,垂在身侧的双手的不由得攥紧,尤其是在看到夏清禾那张俊秀的小脸儿时,只恨不得冲上前去,一把将她的脸抓个猫脸花!
“哎呦,瞧瞧,我这睡过头了,起得晚了……”夏清禾笑了笑,随即便朝着上首走去,自然地坐在了杨丽华身侧的一只软榻上。
杨丽华看着如此我行我素的夏清禾,只觉得胸中憋着一口怒气。
“砰——”
随着一声巨响,在场的众人皆是身躯一颤。
杨丽华猛得拍了拍桌子,看着身侧的少女眼底满是怒气。
夏清禾视若无睹,倒了一杯茶水,凑到鼻尖轻轻嗅了嗅,“这是陈年的老茶吧!啧啧啧,就是不如那新茶喝起来香甜。”
“目无尊长,简直是无法无天。”杨丽华见夏清禾这般不为所动的态度,只是冷着声音喝道,
“你瞧瞧你这是什么样子,衣衫褴褛,风尘仆仆,简直是丢将军府的脸!”
夏清禾放下手里的茶杯,抬眸看向杨丽华,一副天真无害的模样,笑着问道,“老夫人,您也知道是丢将军府的脸呀!”
“可是……我有什么办法呢,我那破旧的园子里,这是最能拿得出手的一件衣服了……”
“你胡说,母亲分明给你送了好几身衣服!”
夏楚楚看不惯夏清禾这番矫揉造作的姿态,猛得站了起来,声音里透着一丝颤抖。
“哦?”
“是吗?”
“大婶何时给我送过衣服,我怎的不知道呢!”夏清禾轻抬眼皮,看着下首的众人,大有一种盛气凌人的高傲感。
“夏清禾,你在抽什么疯!那是你能坐的位置吗?还不赶紧滚下来!”一旁的夏博森终是忍不住了,起身朝着夏清禾怒骂道,
“一个晚辈不知道早起请安,竟是还让长辈在这里足足等你一个上午,你还是脸大。”
“也不知道这清平县的教养怎得就如此令人不敢恭维……”
“嘶——”
“啊——”
夏博森的话还未说完,只觉得膝盖处传来一阵疼痛,随即便是“啪”的一声,一只茶杯落地的声音,夏博森整个人顺势跪在了地上,刚巧跪在了陶瓷茶杯的碎屑上。
夏清禾一副淡漠的神色,轻蔑地看了夏博森一眼,戏谑道,“就显得你有一张嘴,如此能言善道!”
“呀,我的儿啊,你流血了!”王淑慧见状,赶忙上前一步,一把搀扶起夏博森。
“你这个混账……”
杨丽华厉喝一声,抬手正欲朝着夏清禾扇去,只听一道虚弱的声音突然传了进来,
“老,老夫人……”
众人循声抬眸,只见刘嬷嬷在白雪,白灵的搀扶下,一点一点地挪进了屋子里。
刘嬷嬷脸颊两侧肿胀得老高,头发有些凌乱,一副狼狈不堪的模样,看上去透着几分滑稽,白雪白灵两人则是脸色煞白,似是遇见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待看到坐在上首的夏清禾时,目光不由得有些闪躲。
“老夫人……”
“您要为老奴做主啊!”
刘嬷嬷一边说着,一边跪了下来!
鼻涕眼泪一大把,这副可怜模样着实使得在场的人大为震惊。
王淑慧看了刘嬷嬷一眼,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如此狼狈的刘嬷嬷,这是怎么回事?
张淼虽心下有疑,但面上却是努力保持的平静,实则心底却是紧张得不得了。
她不求在这将军府出人头地,只希望自己的一双儿女能平安度日便好。
她见过老夫人的手段,见过王淑慧的狠厉,所以,她一直中规中矩。可如今,她似乎看到了她们的狼狈,也不知为何,心中竟是有些窃喜,随即悄咪咪地抬眸,看向上首的少女。
人还是那个人,但总觉得给人的感觉不一样了。
与前两日见面时的低眉顺眼有些截然不同。
夏清禾亦是察觉到张淼的目光,一副面色如常的模样,平静地饮着茶水,似乎大殿上的一切都与她无关一般。
身侧的纸鸢皱了皱眉,同时也为自家小姐捏了一把汗,若是一会老夫人生气了,自己就挺身而出,这不关小姐的事,都是她一人的手笔!
上首的杨丽华看着面前狼狈的刘嬷嬷,更是满脸的诧异,赶忙起身,在冬月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走到刘嬷嬷身侧,
“嬷嬷,这……这是怎么回事?”
杨丽华抬手轻轻触碰着刘嬷嬷高肿的脸颊,语气里满是心疼。
“老夫人……您要为老奴做主啊……”
……
刘嬷嬷一边哭着,一边将方才在拂柳园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一五一十地娓娓道来。
同时怨恨的目光还不时地望向上首的少女,语气里满是怨怼。
众人听到刘嬷嬷的阐述,不约而同地看向上首的夏清禾,眼底更是露出一抹惊诧,她是怎么敢的?
刘嬷嬷是老夫人身侧的红人,她一个乡下丫头,凭什么惩治人家!
“夏清禾!”
杨丽华听罢厉喝一声,转而看向上首的少女,随即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咳咳咳咳……”
似是要将五脏六腑咳出来一般。
“你,你,你目无尊长,以下犯上……”
“老夫人,我不过是惩罚了一个狗奴才,这有什么不妥吗?”夏清禾直接打断了杨丽华的话,不紧不慢地说道,
“我本就是嫡出的小姐,按着位份,老夫人也应该唤一声,请嫡小姐安,请问老夫人,我目无尊长,无的是谁,以下犯上,犯的又是谁?”
夏清禾的语调陡然拔高,纤细的手指把玩着一只精巧的茶杯,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
众人在听到夏清禾的话后,脸色骤然一变。
夏清禾很享受他们这样的变脸。
在高位待得久了,许是忘了自己的身份,如今,就让我把你们通通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