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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诸黎离了此处,玄奘这才动身。

此时天已大亮,日头将这山中照的通透,只见秋容萧索,爽气孤高。道旁黄叶落,岭上白云飘。

入目皆是参天古树,漫路荒藤。奇花异草,修竹乔松。万壑风尘冷,千崖气象奇。一径野花香袭体,数竿幽竹绿依依。

迤逦行过山坡,又是行经半日,便见前方不远有一座大山,真个是高接青霄,巍峨险峻。

此山唤做两界山,东半边属大唐管辖,西半边却是鞑靼的地界,却有个旧名叫做五行山,因大唐征西定国,以此山为界,故改名两界山。

玄奘见了不由心中一乐,扬声唱道:“无体之体即真体,无相之相即实相。非色非空非不空,不来不向不回向。无异无同无有无,难舍难取难听望。内外灵光到处同,一佛国在一沙中。一粒沙含大千界,一个身心万法同。”

此处僻静,少有人来往,忽地听有人唱佛偈,方圆五十里皆可闻。

山下立刻便有了动静,只听有人道:“来得好!来得好!取经人且往这边来,快快救我出出,我保你上西天去也!”

守山的土地并五方揭谛见是取经人来,忙隐去身形遁走。

玄奘循声近前,却见山下压着一猴,露头伸手急呼。只见这猴雷公嘴,孤拐面,一双金睛火眼;头上堆苔藓,耳中生薜萝。鬓边少发多青草,颔下无须有绿莎。形容着实狼狈。

见玄奘过来,这猴喜得眼睛连转,双手乱招。

玄奘走上前来,与他拔去了鬓边草,颔下莎,问道:“你有什么话说?”

那猴见玄奘面无异色,不曾被他吓住,忙道:“我乃是五百年前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只因醉酒搅了蟠桃会,闯入兜率宫吃了老君金丹犯下大过,这才被佛祖压于此处。先前观音菩萨奉佛祖法旨,上东土寻取经人,途经此处。菩萨见我已然知悔了,便令我护持取经人西去,秉教持戒,得个正果。”

玄奘却笑道:“你这猢狲怎地诓我?若你已然诚心悔改,这佛祖法旨自然无所挂碍,又怎的令你不得脱身?”

大圣无言,只得哀求道:“大师慈悲,还请救我一救。”

“五百年前大闹天宫之事我也有所耳闻。”

玄奘又道:“你这厮当真不知天高地厚,怎敢口出狂言要夺玉皇尊位,于佛祖面前舞刀弄棒?可见心性未定,只晓得一味逞能争胜卖弄手段,如何能堪大任?”

大圣思及自己在众师兄面前卖弄变化法门,不尊礼数,高声喧哗,这才触怒菩提祖师,被祖师逐出山门。

他此时终于幡然醒悟,难怪祖师说他定生不良,必会惹祸行凶,令他不得说出师承,心中不由大恸,满眼坠泪道:“师傅!徒儿知错了!”

见这猴头落泪,玄奘这才道:“你既有这番求仙问道的机缘,不想着修身养性也就罢了。玉帝召你上天为官,你也不好好履职尽责,只管自己快活,自然该有此劫。”

“须知在这三界之中,便是神佛也难得十分自在,各有各的难处。一旦渎职,必有天谴临身!”

那泾河龙王便是如此,黄河水伯着实不算冤了他。

只凭他起意克扣雨水耽误春苗便是大过,若真令百姓短了米粮,这罪孽着实不小,往斩龙台上一行也是寻常。

若非他诚心领罚,只乞留的性命,玄奘断断不会为他说话。

大圣正嚎哭间,天上忽有烟霞散彩,日月摇光。从那万道金光瑞气中飞出个仙风道骨,轩轩霞举的真人来,正是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中须菩提祖师。

祖师先与玄奘见礼:“多谢大师费心点拨。”

玄奘侧身不受,又回了一礼。

祖师见大圣面上涕泪横流,喝道:“孽障!你闯下这等塌天大祸,能留得性命已是侥幸!从今往后,你便拜在玄奘大师门下,往西天拜佛求经;一路切记殷勤护持,日后自有你的好处!”

大圣连连点头,对着玄奘口称师傅。

须菩提祖师又施礼,玄奘受了,正色道:“善哉,贫僧必不负所托。”

此言一出,山巅上唵、嘛、呢、叭、咪、吽六字真言立时散去。

没了这佛祖禁贴,五行山自然困不住孙大圣,只闻得一声巨响,地崩山摧,大圣跳将出来,在二圣身前跪下拜了三拜,即是谢过祖师,也是与玄奘定下师徒名分。

祖师道:“我曾为他起过法号,唤作孙悟空。”

“鸿蒙初辟原无姓,打破顽石须悟空。”

玄奘笑道:“如此说来,悟空与我沙门缘分不浅。我便与你起个混名,称为行者,‘人生如逆旅,你我皆行人’,望你戒骄戒躁,早日登临彼岸。”

悟空受教,躬身做礼谢过。

须菩提祖师微微点头,也不多言,驾云回转去也。

玄奘见悟空似有不舍,安慰道:“待取经功成得了正果,祖师许能允你重归门下,何必做此痴态?”

悟空这才释怀,“师父可有话要嘱咐弟子?”

玄奘道:“倒也无甚可嘱咐的,你既入我门下,却很不必拘谨。”

二人过了两界山,前方林麓幽深,处处巉岩苔藓,悟空打头开路,及至日中,悟空采来野果舀来山泉,倒也省了玄奘辛劳。

师徒两个走着路,说着话,不觉得大日西坠。但见焰焰斜辉返照,天涯海角归云。千山鸟雀噪声频,觅宿投林成阵。

悟空寻了处破败屋舍容师徒二人栖身,这屋仅遗下残垣断壁,只能挡挡风。

玄奘先念了净口业的真言,又念了净身心的神咒,和着泉水吃了干粮,复又做起晚课,这才安寝。

之后饥餐渴饮,夜宿晓行,直至初冬时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