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折光神君乱杀一通，沈清姿心上的裂痕还有十条。
其中裂痕最大的那条，来自闻霆。
沈清姿冷漠道：“怎比得上你手刃亲子？”
闻霆太子的眼神变幻了一瞬，那一瞬，他眼里有恨意还有痛心，但很快又恢复冰冷。
“子诺一介凡人，怎配做本君的儿子？他是你与宋兮越的孩子，与本君毫无干系！”
“你认为你不是宋兮越，你却用他的肉身，与盗仙谈情说爱二十年，缠绵悱恻二十年。闻霆，我竟不知，你这般喜欢自己给自己戴绿帽子！”
闻霆的脸，瞬间五花十色，精彩纷呈。
在如此严肃、交战如此激烈的时刻，七大仙宫不少弟子低头发笑。
九条小龙到处乱窜逃命。
折光神君在打斗的间隙，一连扔出九颗湮灭丹，冷峻道：“诸君请上路罢！本座仁慈大度，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留下遗言。一炷香后，你们还不肯死，湮灭丹自爆，到时死的就不只是你们九个了！”
九颗湮灭丹仿佛长了眼睛，追在那些小天神小仙君的身后。
这回不是真神们追杀折光神君了，而是折光神君追杀他们，不准他们救援小龙。
没人敢去攻击湮灭丹，因为一旦攻击，湮灭丹就会爆炸。
谁也不敢保证，折光神君的湮灭丹爆炸范围有多大，威力有多大。
三条小龙，深受心魔所累，绝望地嘶吼一声，他们深深看了一眼沈清姿，当场先后吃下湮灭丹。
三条大道崩毁。
三条裂痕修复。
六条小龙无处可逃，其中一条崩溃大哭，最后他们看了看折光神君冷漠无情的脸，竟噗通朝着沈清姿跪下：
“漱玉神君，命册是轮回使写的，就是太华帝君写的，是天帝和大祭司怂恿我们去下凡渡劫的！”
“渡劫之前，我们根本不知命册所写代表的意义，不知你那些悲惨遭遇代表的意义。”
“历劫归来，我们也后悔过，也痛苦过，也想过去找你忏悔，可你已轮回转世，找你忏悔又有什么意义呢？你已不是你。”
“漱玉神君，历劫时，我们是真的爱你，也是真的后悔那样对待你，求你原谅我们吧！”
六条小龙齐声说：“我们知错了！”
今日死了多少龙族了？
山河岁月图之下的神龙宫，已被龙族的鲜血染红。
随便踩一脚下去，血水就淹没了他们的脚踝，黏腻，阴森，恐怖。
四处是散落的龙尸，还有阴阳棋自爆炸出的碎块，巨龙们临死前眼睛瞪得大大的，满是恐惧和不甘。
——就和沈清姿那些被斩首的九族亲人一个模样。
这里不是仙界，这里是地狱！
折光神君的心，太狠毒了！
沈清姿没有理会他们说什么。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他们不曾同情过她的轮回身，此刻，他们也无须她的怜悯。
他们的深情告白，他们的求饶认错，激不起她内心的半点波澜。
折光神君微微一笑，带着一丝魔性，一丝邪性，胸腔中醋意翻腾，本来可以饶过他们的（假的），现在更不能饶了他们。
“爱啊，这掏心掏肺的爱，本座替她还给你们！你们还有三息时间说遗言。”
六条小龙惊骇：“不是一炷香吗？”
天帝怒道：“你们六个孬种，没半点龙族的骨气，都给本帝去死！”
他暗中传音镇守四方的龙族真神，让他们回归，斩杀沈清姿。
却不想，那些龙族真神坚守岗位，谁也没有移动半分。
天帝都开口让他们去死了！六条小龙彻底绝望。
崩溃大哭的那条小龙，看起来年纪不大，才七千岁，他抓起一颗湮灭丹，哭喊道：
“天帝，大祭司，太华帝君，闻霆太子，这一切都是你们四个的阴谋！是你们建立轮回塔，利用如意珠祸害下三界，是你们害死羲衍神君，是你们害死忘非神君，是你们毁了龙族、毁了仙界，龙族今日遭此报应，是你们，都是因为你们！我先走一步，我等你们步我的后尘！”
言罢，他吃下湮灭丹，轰隆一声，瞬息形神俱灭。
剩下的五条小龙，面面相觑。
他们也哭了，恐惧，怨恨，然而在大人物眼中，他们的情绪并不重要，甚至他们的性命也并不重要。
他们各自抓起一颗湮灭丹，什么话也没留下，默默地崩毁大道，自此归虚。
神龙宫的小龙们站在龙血雨中，神情悲哀、惶恐。
他们只是幸运，历劫的对象不是漱玉神君，但他们历劫时，也对下三界的凡男凡女做尽惨绝人寰的事。
那些人、妖、鬼，若成仙了，是否也会如漱玉神君一般，恨不得杀了他们复仇？
轮回塔，轮回塔……他们回望身后的轮回塔，一时道心动摇，茫然失神。
天帝脸色一变，他那是说气话，是让他们有些骨气，不是真让他们去死的！
这些蠢货！
蠢货！
蠢货！
明知他们死后，漱玉神君会解封战力，他们不想办法自救，哪怕等待救援也好，竟一个接一个赴死！
简直——死有余辜！
大祭司和太华帝君脸色变幻，担忧地瞥一眼山河岁月图，漱玉神君这回的底牌是什么？
沈清姿喝了声：“上鸣——”
不等她喊完，游荡在图画之外，四处乱飞躲避攻击的上鸣玉泉剑，一头扎进图画之中。
“——玉泉剑！”
轰——上鸣玉泉剑解开一道封印，惊天一道剑光斩向闻霆。
是羲衍神君封印的剑术！
当日，他被上鸣玉泉剑一剑斩成十几段，至今记忆犹新。
直面这一剑时，他再无法稳固道心。
沈清姿是羲衍之赝品，而这一剑，却是羲衍真正的一剑！
闻霆心生惧意，他知道自己的战力接近道君，知道自己早已不是当日弱小的自己，知道他该勇敢地迎战，或许会赢，或许平局，绝不可能输。
但。
他还是退缩了。
他的身体像是有自己的本能，看见羲衍的虚影握住上鸣玉泉剑时，他朝后连退三步。
他反应也够快，意识到自己的怯心，立即收敛怯心，来不及攻击，只得全力防御。
沈清姿趁此机会，连忙后退，心神沉入元神宫，召唤炼心剑。
炼心剑不断颤动，徐徐上升，吞噬了高山，吞噬了冰川，吞噬了大海，吞噬了荒漠，吞噬了那轮旋转的大日，吞噬了尸首分离的沈氏九族，卷走了元神。
元神宫内，一片虚无。
它像是有自主意识，无须沈清姿控制，嗖的一下，从心上那道裂痕钻出来。
此时，闻霆接下了上鸣玉泉剑的第一剑，他已然明白，他与羲衍的战力差距不大。
第二剑斩下，闻霆又接住了，受了伤，不算轻伤，但也不算致命的重伤。
“哈哈哈！羲衍也不过如此！”
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闻霆太子，此时疯狂大笑，状若癫狂。
两万多年来，被羲衍压制的阴影，烟消云散。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魔尊不服气地骂道：“天后娘娘的！羲衍不过是个天神，你一个半步道君与他打成平手，还受了重伤，你骄傲什么？那两道剑招，还是羲衍封印的剑招，不是他本人来杀你！啊呸！羲衍若有你这修为，一根手指头就能戳死你！”
大师兄嘿嘿道：“闻霆，用你左边的屁股想一想，为何你还没打败我小师妹？连杀我小师妹，你都做不到，还想跟我师尊比，你也配！”
这是他头一回，叫沈清姿为小师妹。
“哈……”闻霆又哈了一声，笑声戛然而止。
他阴冷地瞥了眼魔尊和大师兄，上鸣玉泉剑退走，他便朝沈清姿杀过去。
这一看，他怔住了。
一把巨大无比的黑剑，从沈清姿的心脏钻出来。
沈清姿口中喷血，痛苦得蹙眉。
她感觉她的心碎了，仿佛要死去了。
那把剑，甫一面世，便散发出惊天动地的气势，杀气四溢，魔气环绕，好像无论多么强大的存在，在它面前，都成了一剑可杀的蝼蚁！
这是闻霆的感受，其他人是感受不到杀气和魔气存在的，他们看到的仅仅是一把黑色巨剑罢了。
闻霆喃喃问：“这是什么剑？为何有心魔的气息？心魔可化剑吗？”
发怔归发怔，他感受到了危险，毫不犹豫朝着沈清姿飞过去，只要杀了她，这把剑无主了，也就威胁不到他了。
太华帝君见多识广，骤然叫道：“闻霆，快逃！那是炼心剑！专门克制你的炼心剑！漱玉神君，你好大的气魄，竟敢在元神宫内种下炼心剑种！”
也不怕被心魔反噬而死！
他想问，那时闻霆是真神，你才是小天仙，你就笃定，你能杀了闻霆吗？
现在，无须问了。
当日，沈清姿想必是破釜沉舟，而今日，他知，闻霆不敌那把剑！
闻霆完了！
龙族完了！
天庭完了！
众人看到，沈清姿的元神手持炼心剑，一剑朝闻霆斩下去。
一道黑色的剑光闪过，那道光明明是黑色的，众人却感到眼睛刺到发痛。
剑光中有无数凡人虚影飞舞。
那些虚影，尸首分离，尸体和头颅都跟着剑光，朝着闻霆飞去，张牙舞爪，正是沈清姿的九族亲人。
闻霆也一刀砍向炼心剑！
白色的刀光被黑色的剑光淹没，刀光斩灭大半凡人虚影，却无法彻底斩灭剑光。
最后，那道剑光到达闻霆的身上，将他劈成了两半。
“昂——”黑色巨龙发出一声震荡天地的龙吟。
这一剑，泯灭了他的肉身、血液、骨骼，泯灭了他的元神，泯灭了他的大道。
闻霆尚未彻底死亡，他的善之道，便先崩溃了。
残缺不全的巨龙掉在地上，掉在十万里大山的废墟上，蠕动着，两瓣龙躯勉勉强强融合成一体，勉勉强强化作人形。
山河岁月图内外，所有人安静了。
交战的人，停止交战。
大家不约而同抬头。
“闻霆——”梅姬挣脱子让的手，飞跳向山河岁月图，但图画关闭了，她撞在图画上，从空中跌落。
子让连忙接住她。
梅姬浸泡在龙血里，仰望天空，泪流满面，声嘶力竭吼道：“闻霆！闻霆！”
子让静静立在一旁，仍旧面无表情，默默看着图画中的那两道身影。
炼心剑斩出这一剑之后，便只剩下一丁点，沈清姿握在手上，和正常的长剑差不多大小。
元神回归肉身。
沈清姿缓缓走向闻霆。
闻霆茫然地问：“我败了？”
沈清姿心口破了个大血洞，但她笑得无比轻松，这轻松明艳的笑容在闻霆眼里有些可恶了。
“对，你，半步道君，败给了我一个区区天神。”
闻霆的身躯猛地一震，颓然地垂下头，看着自己手中的刀：“我，我败了。我打不过羲衍，也打不过羲衍的徒弟。这一招，叫什么名字？好熟悉。”
惊鸿刀也残破不全，刀身嗡嗡，似在悲泣。
炼心剑融入秋水无极剑，沈清姿朝他举起秋水无极剑：“我师父游历时光长河，在时光长河的尽头，看到了灭世劫光，有所感悟，便创建了太阿剑法的最后一式——灭世劫光！”
“灭世劫光，灭世劫光……”闻霆忽然抬眸，眼里再无半分高高在上，不夹杂一分蔑视凉薄，反而满是乞求，“杀了我，你的怨恨就会消散，你不会迁怒其他人，对不对？”
沈清姿字字清晰道：“闻霆，昔日，你怎么对我的，我就怎么对你。你的九族，去凡间历劫过的龙族，我会统统送入轮回。盗仙，我也会杀了她！你，也会魂飞魄散。”
梅姬疯狂摇头，叫道：“不可以，不可以！沈姐姐，你不可以杀他！你说过，你会送他去轮回的！沈姐姐，你怎能说话不算话啊！你来杀我，来杀我啊！他做的一切坏事，都是为了我啊！”
“你们害死了我师父，你还为了证道，害死我二师兄，祸害下三界的生灵！唯有你魂飞魄散，方可安抚这些死去的人，方可证明，作恶是有报应的，天道仍是公平的。”
梅姬哭喊着不要。
太阿一方的战友，都警惕地盯着自己的对手，谨防他们此刻出手救下闻霆。
闻霆体内生机不断泯灭，眼角滑落一滴血泪，他脸部中间有一条裂痕，蜿蜒到脖子，没入幻化出的衣领处。
他忽然朝沈清姿跪下，重重将额头磕在地上。
“漱玉神君，我不敢求您原谅，只求您，饶梅姬一命！求您，勿要迁怒我的九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