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鸿羽见温道之不再招惹他，便低头思考：过会儿该怎么跟叶复开口。
要是直接说他瞒着他那件“生病要死”的事，叶复可能当场送他归西。
该怎么委婉的告诉叶复他们呢……
整队开始之后，叶复就没再注意顾鸿羽的状态了，况且温道之这家伙只要顾鸿羽在场，肯定是乖乖的，他也就懒得去注意那边。
等到整队和大会快要结束时，叶复才发现顾鸿羽好像从开始到结束，就一直在发呆。
罗邵仰着头看着那个盯着桌面一言不发的少年。
——他长这么大，打过无数次胜仗，根本没想过会败在一个少年手里的，那次打赌失败后，他就一直跟着顾鸿羽了，时间不长，五六年，但足以让他更加确信，那是未来一片光明的人。
如果他继续留在军营，将爷的位子，迟早会传到他那里吧。
“阿顾，还有其他要说的吗。”叶复提醒了一句。
血蛇族人收起来了昏昏欲睡的状态，纷纷打起精神看向顾鸿羽——那要是老板娘的话，我们可就不困了啊。
顾鸿羽似乎没听到叶复的话。
“阿顾？”
温道之侧头看向顾鸿羽。
叶复伸手戳了戳顾鸿羽的脑袋：“叫你也不理，在想什么？”
“哦。”顾鸿羽回过神来，下意识的回答：“我在想怎么和你说——”
及时刹车！
顾鸿羽转移话题：“咳咳，你叫我什么事？”
叶复眉间立刻就染上了怀疑：“和我说什么？”
“啊？没什么啊。”
温道之闭目养神，隐藏在宽大袖子里的手却握成了拳。
“你觉得我信吗。”
“聊点儿正经的怎么样。”顾鸿羽挠了挠头：“你说完了就准备收工吧，不用管我，我就是个凑数的。”
“……你撒起谎来真的很明显。”
顾鸿羽放在桌子上的手机亮了亮，是顾天良发过来的消息——瞒得过初一瞒不过十五。
简单的一句话，让本来还打算再瞒几天，瞒到他快进棺材才坦白的顾鸿羽有些动摇了。
叶复盯着顾鸿羽的手机，直到顾鸿羽抬眼看着他。
一时间，现场安静极了。
叶复的声音透露着不容反抗的命令语气，有些让在场的兵感到背后发凉：“什么叫做瞒得过初一瞒不过十五，你又在跟我耍什么花招，我给你三秒钟，你自己要是不说出来，我就要上手把你的实话揍出来了。”
“哎哎哎——”顾鸿羽抬手拦住叶复，笑骂：“你这人怎么这样儿啊，我说还不行嘛，我本来就要死了，你这一拳下来，地府喝汤都得让我先插个队。”
“这还差不多。”叶复颇为满意的点点头：“你小子今天怎么这么听话——”
话刚落音，叶复反应过来了不对劲。
他好像漏掉了什么重要信息。
没人说话，现场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林鸣则先反应过来了：“等会儿！你丫说的什么话？再说一遍让我听听！”
“啊？没有听清楚吗？我说我要死了。”顾鸿羽平淡的，甚至于还在微笑着，这样重复了一遍这句话。
林鸣则“歘”的站起来，指着顾鸿羽的脑袋：“你小子不想干就不想干了，退伍申请书我给你签，再说出这种荒谬的理由，今儿就算老爷子来，我也得揍你！”
“哦，主要这事儿是顾天良让我尽早说的，他说怕我要是说得太晚，叶复会把我坟头撅了。”顾鸿羽说完了这句话，极有先见之明的起身后退。
果不其然，叶复“邦”的一声拍到桌子上：“顾鸿羽你最好是在耍我！”
顾鸿羽眨了眨眼睛，继续后退一步：“你可不敢打我啊，你这一巴掌下来，我脑浆子都得溅二里地。”
于鹤心里的不安放大，化作寒冷蔓延全身。
眼看叶复准备要跟顾鸿羽动手了，全场唯一还没被吓懵，还有理智的于鹤，一个箭步冲上去挡在顾鸿羽身前：“龙尊您冷静一下，您先别……别发火，这件事需要……”
“让开！”叶复一把拉开于鹤：“顾鸿羽！你给我把话说清楚！”
“这还不清楚？这多清楚啊？你是需要我把病因和病史都详细的讲一遍吗？”顾鸿羽也没好气了：“反正也没得治了，过几天我准备安详死去了。”
叶复气的愣是一句话都没说出来，眼都被顾鸿羽气的模糊了，一口气憋在喉咙里，哽着，噎的他眼眶都红了。
“关于其它的事情我都没得说，但我还有一件事需要阐明——爱莉希雅复刻请烧纸告诉我，谢谢。”
温道之睁开眼睛，仰头看了顾鸿羽一眼。
“看什么看。”顾鸿羽伸手把他脑袋推回去：“我不入爱门谁入爱门。”
温道之：“……顾少的成分——真是颇为复杂。”
叶复扶着椅子，指着顾鸿羽的手指都在颤抖：“顾鸿羽，你连这种时候都在说烂话——我什么时候能从你的嘴里听到你一句真话！”
风吹过鼻尖，顾鸿羽抬手摸了摸鼻子，垂下眼睑不说话了。
“什么时候的事情。”
顾鸿羽倔，死活不回答叶复。
僵持中，温道之开口慢悠悠道：“一年前在南区的医院，当时那个医生叫做许书弘，当晚，程以秋也知道了这件事，至于到底是什么时候的苗头，这不在血蛇的可调查范围内。”
顾鸿羽当时就一拳抡向温道之。
温道之早有预测，侧头躲开：“顾少准备杀人灭口的话，恐怕现在不是我的对手。”
“你敢调查我？你嫌自己活的够久了是不是？你……”
叶复打断顾鸿羽的话，指着温道之问顾鸿羽：“他知道？连这条蛇都知道了凭什么我不知道！咱俩多少年的感情，你小子可是我看着长大的！这种事情你居然宁愿告诉一个外族人，都不愿意告诉我！”
“我没有。”顾鸿羽呛声。
“你再说一句！”
“我说我没有故意告诉他！”顾鸿羽烦躁的顶嘴：“当时说漏嘴了而已嘛！”
杨遇蹙眉盯着这边，手里的几张文件已经被他不知不觉的揉成了一团。
叶复根本不买账，怒气上头冲向前去。
于鹤的阻拦显得有些无力，轻飘飘的被叶复一胳膊肘给隔开。
顾鸿羽心说完蛋，就立刻抬起胳膊挡住自己的脑袋。
几秒后，耳边传来叶复怒意更甚的声音：“你让开！”
顾鸿羽愣了一下，迟疑的放了放胳膊，从缝隙中偷偷看叶复——没想到的是，温道之挡在叶复面前拦住了他。
“龙尊请冷静一下，伤到顾少，对我们任何一个人都不好。”温道之很委婉的警告叶复不要动手。
叶复现在处于看谁都不顺眼的心情，以至于他把气都撒到了温道之身上：“还有你！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他是要死了又不是感冒发烧我怎么可能冷静！他是我看着长大的，我跟他那么多年的战友，你以为是你吗！区区半年的情分而已你当然不会关心他的死活！”
顾鸿羽放下胳膊，盯着温道之的后背，不知道为什么，他居然会有些期待，他会怎么回答叶复。
可是温道之没有说话。
顾鸿羽垂眸，眼底闪过了连他自己都没发觉的失望。
林鸣则的小腿都在发抖，可他还是上前去拉住失控的叶复，试图让他恢复一些理智：“行了，有事回去再说。”
“我当然不会悲伤。”温道之忽然说话了。
血蛇族人：？
老板你疯了？你信不信老板娘一脚把你踹下去？
叶复这个刚按耐下去的怒火“腾”的就上来了：“你……”
温道之打断叶复的话：“人类有生老病死，我有一法可挡这命数，但顾少比任何人都明白，长生不死不过是道法对逆天改命人的惩罚，我很高兴顾少不必成为那样的人，看着身边的每一个人死去，最后只剩一副空壳。”
“你……”叶复噎了半天，终于还是不甘心：“可是人类的区区几十年在你院里眼里不值一提，你也不会知道人类的遗憾无穷无尽。”
“那么您认为，一副空壳便是好的么。”
“你少偷换概念！”
“顾少需要的是您的尊重和支持，而不是您像现在这样发怒——仿佛是没有理智的野兽。”
那家伙说话的语气很平静，可每一句话都说在顾鸿羽的心里，完完全全的拿准了他的每一个心思和期望。
为什么？
顾鸿羽盯着温道之，直到温道之侧头看向他，他才慌忙移开目光：“我要走了，还有事。”
不，他不能胡思乱想，不论是出于什么原因对温道之有好感，那都会让温道之误会他的感情，然后这份感情就会欺骗到他。
这是不对的。
叶复还要追上去，可林鸣则死死的拉着他：“别去，你让他走，你管不了他，这事儿让程以秋他们处理！”
温道之面具后下的赤瞳中，透露着浓重的痛苦。
他怎么可能不关心——但顾鸿羽不需要他的关心。
左城站在医务室门口，盯着不远处的人影，助手在他身后有些犹豫的戳了戳他的的胳膊：“左先生，您别太难过。”
“难过？”左城收回目光，看向助手：“我是医生，生老病死本就是世间常态，哪怕对方是阿顾，或者是九安，我怕的不是他们生老病死，我怕的是他们……”
左城越说，声音越小，小到最后，助手都没听清楚左城说他怕的是什么。
他这个上司总是这样神神叨叨的。
助手不敢再触霉头，只好自己忙自己的去了。
顾鸿羽慢慢的朝军营的大门往出走，他也不敢回头，他怕自己一回头就忍不住会哭。
他也不想就这样撇下战友们离开，但他这个样子再上战场只会给他们添乱。
接下来，他必须要好好面对尹末和宋明深他们的愤怒了，这可是个棘手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