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扶月眼里翻涌着痛恨和悲楚,双眸含泪地望着他。
周章的目光终于注意到了崔扶月一直捂着小腹的动作,他疑惑和不解的目光在上面停留了几秒钟,眼波流转,最终在傅池衍的身上停下。
傅池衍的双手紧紧攥成一个拳头,周章说的话和他此刻看向他的那种,探索嘲弄般的眼神更是让他火大,恨不得一拳抡过去,争个鱼死网破。
周章思索了片刻,最后只不屑的笑了笑。他仰头看向那略微有些阴沉的天空,他的话音落下后周围变得鸦雀无声,死一般的寂静。
崔扶月松开了扶着肚子的手,缓缓直起了身来,略微扬了扬下巴,向上擦掉了泪痕,轻声说:“我说过,我会杀掉任何一个导致我崔氏灭亡的畜生。”
周章闻言立即将脑袋扭向崔扶月,也就在他扭头的那一秒钟,崔扶月迅速从发髻内拔下了隐藏在里边的簪子,一个箭步便冲了上去。
周章的反应能力不错,也可能是求生欲比较强,马上就将手中的剑给举了起来,用剑身挡住了崔扶月刺过来的簪子。
只听见‘刺啦’一声脆响,分别站在左右两边的傅池衍和涂缘像是接受到了某种号令,同时朝着二人的方向飞去。
然而站在院子中的两派侍卫有些犹豫不决,都在面面相觑着,许是崔扶月说的话起到了些许的作用。
恭苌正要把这两个飞上来的人拖住,不曾想直接从正面飞过来了一把剑,他定睛一看,是正清跟在了剑的后面飞了过来,恭苌只好闪躲开来,没有阻止到傅池衍和涂缘。
那把飞过去的剑插在了木桩上,正清落地后迅速将剑拔下,冲着恭苌去了。
傅池衍抓准时机抓住了崔扶月的手腕,用力将他往后一扯。紧接着就是从后面蹭一下飞过来的涂缘,他一脚踹在了周章挡在前面的剑上,周章一个踉跄后退了好几步。
周章的武力值向来不高,每一次取胜都是因为下了黑手,更何况此时是他一人对战这三个武力值不低的人,他丝毫没有胜算可言。
周章的余光中看见了那在院子里傻站着的侍卫正在看戏,他很是恼火,心想这朱翎找来的人也太不靠谱了。
就在这时,那刚被送回房间不久的朱翎再一次跑了出来,很明显她的话比此时的周章的好使,气喘吁吁地冲着那群侍卫下达了命令,他们就真的又开始喊叫着打了起来。
“保护太子殿下!”朱翎喊着,几名侍卫立马抽开了身,冲上了台阶,纷纷围在了周章的跟前。
崔扶月只瞥了那跑来的朱翎一眼,便又一副要冲上去的架势,傅池衍抓着她的胳膊的手实在是太过用力,她根本无法挣脱。
“放开我!”崔扶月喊道。
“我不能再让你受到伤害,交给我。”
傅池衍说过太多次这样的话,他也确实是做到了要帮崔扶月报仇的承诺,至少那些曾经参与过那件事的人一律死无葬身之地了。
但是他也选择了信任傅溪尘,然而登上皇位的傅溪尘并不打算要杀周章,没人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崔扶月听了傅池衍的话,一忍再忍,“还不是时候”这句话她听了很多次,她想知道什么时候才算是是时候,是非要等到更多的无辜生命惨死在周章剑下才算是时候吗?
在周章旧事重提,听他亲口承认出是他谋害了崔凤后,崔扶月想到了千万种置他于死地的方法,她无法再忍下去,也不打算再要让谁去替她,帮她去完成报仇的这个任务。
此刻的崔扶月,看着傅池衍的眼神有千万种情绪,傅池衍有些看不透,只是痛苦地摇着头,耳边打斗的声音更像是一桶石油,浇灌在了他心头的那团烈火之上,更加剧烈地灼烧着。
“阿绥,我同阿余去看了一位在锦阳道上坑蒙拐骗的大师。”崔扶月说:“我觉得他是骗人的,但是……却意外发现,我不知何时怀上了身孕。”
傅池衍闻言愣在了原地,抓着她的胳膊的手也随之松了松,目瞪口呆地看着崔扶月那双含泪的双眸。
“可是我还没来得及跟你成婚,还没来得及回府去告诉你这件喜事,就吃下了假死药。”崔扶月摇了摇头,又痛苦万分地说:“我不知道,不知道肚子里的孩子还能不能存活下来,但是我想,几率不大吧。”
她能感觉到在她清醒过来后小腹带来的剧痛,和从棺椁中下来后的一股暖流,那一刻她的大脑是空白的,人是麻木的。
“我当时知道这件事后很高兴,我很想快点跟你说,我们两个有孩子了,我想跟你说我已经等不及明日才跟你成婚了。”崔扶月说着说着就带上了哭腔:“可是你不在,阿余死了,孩儿也死了。”
“我已经经历了太多次与亲近之人分别的痛苦,我想亲手斩断将这一切引起的源泉。”
崔扶月挣脱开了傅池衍的手,沉重地叹了口气。随后便将目光看向那已经从屋里打到了外边的涂缘和周章。
崔扶月正要抬脚朝周章走去,此时那涵嬅悄摸地绕道出现在了崔扶月的面前,她没有说话,只是将手中的东西递到了崔扶月的面前。
崔扶月垂眸一看,是傅池衍送给她的那把浓情剑。
霎那间,她想到了傅池衍的那句话“簪子,是用来装饰的,剑,才是用来杀人的。”
崔扶月将手中紧攥着的簪子重新插进了发髻中,她并没有将其隐藏进去,而是将一端露在了外头。
她单手拿过涵嬅递来的剑,只简单地冲她笑了笑,随后便利用院子中侍卫的肩膀腾空而起,一步一步朝着她的仇人奔去。
涂缘的手臂不慎被周章划伤,顿时便感觉一阵头晕目眩,他扭头看向自己的手臂处的伤口,原本该是红色的鲜血黑得要命,他蹙着眉头看向那正一脸得意的周章,有气无力地说:“你在那剑中倒的……是,是毒药?!”
“噗嗤~”周章笑道:“那不然,你以为我在洗剑呢?”
“放心吧,你很快就能去陪你的好妹妹了。”
话音刚落,涂缘便从口中喷出了一口鲜血,周章还没来得及得意,就听见耳边有一阵轻而急的风掠过,随后就听见了什么东西扎进了木门上的声音。
周章惊恐地回头去看,看见了那动作还停留在扔银针上的崔扶月,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不可思议地笑道:“我说怎么你老是要在尸体上补一刀,原来你当真是梁田的徒弟。”
崔扶月不再与他多做废话,利落把拔出剑鞘,奋力朝他挥去。
二人在打斗的过程中,崔扶月是占了上风的,周章一直都是在防守。从崔扶月的脸色中就能看出她此时是相当虚弱的,还能使出这么大的劲儿也是不容易了。
“女子与男子的力量悬殊,阿月,你以为你还能占多久的上风?”周章的体力像是取之不竭用之不尽一般,跟涂缘打了不少的时间了,此时依旧是没有疲惫感。
也许是那延缓他毒素发作的药起到了作用,作用越大,那副作用也就越大。
崔扶月尽量用最短的时间打败他,手起剑落丝毫不含糊,剑影晃得人眼睛生疼,她便抬起一只手,手背向后挡在了眼前。
“盲打?太看不起我。”周章说:“我虽说武功不高,也不至于连你这小丫头都打不过。”
周章感觉自己被挑衅了,于是便决心反攻,但是他的每一招每一式都被捂住双眼的崔扶月挡了下来,甚至还还给了他一剑,速度极快地在他伤了涂缘手臂的位置上划了一道。
“唔呃……”
周章将在右手上拿着的剑换到了左手,左手用力将崔扶月推开,跟其保持了一段安全的距离。
可是崔扶月并不打算给他喘息的机会,退后没几步便刹住了脚步,接着又是一蹬,快步朝他跑去。
涂缘方才被周章这沾了毒的剑伤到了手,毒液一旦沾到血液必定身亡,周章竟有些担心地低头查看自己的伤口,担心他人也同他一样卑鄙,在剑上动手脚。
不过好在伤口没有多余的黑。在他放心了抬起脑袋要用剑挡的那一刻,感觉自己的心脏处一阵剧痛。
他错愕地抬眼顺着剑刃看去,崔扶月正用那凶神恶煞的眼神看着他,距离不远,还能看见她眼眶周围的红,和眼睛里的红血丝。
周章正要张口说话,于是那鲜血就率先从嘴里涌了出来,崔扶月用脚踹在了他的腹部上,将插进他心口的剑刃拔了出来。
周章的脑袋率先着地,哐当了一声弹了好几下才稳稳着地,手中的剑也往后飞了好几米。
浓情在往下滴落着周章身上浓稠的血液,崔扶月似乎并不打算让周章就这么轻易死去,于是便抬脚走去,又是一剑插进了他心口刚才的位置,用力旋转手中的剑柄,粘稠的声音传入了耳朵中。
周章痛苦地呻吟着,那双手还不老实地想要摸剑,崔扶月立马抽出浓情剑朝着他那不老实的手扎了进去。
“啊啊啊啊啊!”
惨叫声几乎要响彻云霄。崔扶月闻声更是兴奋,咧嘴笑了笑,便蹲下身来,再一次将剑插进心口,似乎是想将他的心掏出来看一看,到底是什么颜色。
“周章。”崔扶月低头在他的耳边说:“你那日就不该派薛贵那废物去杀梁田和你怀疑的梁田的徒弟,若是换一个人,我早就死在及笄那日了。”
崔扶月的眼泪夺眶而出,砸在了周章的耳廓处,周章的呼吸声相当急促,嘴里也在不断地往外涌出鲜血。
“还有,在你知道我是崔扶月的那日起就应该杀了我,只怪你这一生唯一一次的怜悯,用错了地方。”
崔扶月说:“从你计划要杀死我父亲的那日起,就该想到,崔氏有六子,满门忠烈,必有一日会来取你的狗命!”
周章无力地看着崔扶月的脸,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冲着她扯出了一个并不好看的微笑,不知是因为她背对着天光导致面部有些模糊,还是因为他的双眸被泪水浸满,满到模糊了双眼。
我想是因为他的狗命到头了。
崔扶月不再听得见他的呼吸声后,眉头紧紧一皱,用力地咬住嘴唇,发出了低低的抽泣声。
她哭什么?
大概是因为大仇得报喜极而泣。
大概是因为涂缘两兄妹的无辜惨死。
大概是因为还没来得及喜悦就夭折在腹中的胎儿。
“崔扶月……”
崔扶月的哭泣声戛然而止,看见眼下出现了白色的裙摆,她抬眼去看,朱翎的额前此时还绑着那要为崔扶月哭丧用的白色抹额。
朱翎正泪眼朦胧地站在她的面前,看着那死后依旧睁着双眼的周章,更是忍不住哭出了声音。
崔扶月正要起身站起来,就看见那崩溃大哭的朱翎右手拿着一把匕首突然向她刺去。崔扶月没想到她会来这么一下,有些没反应过来,虽然提剑将匕首甩出去了,但还是被划伤了肩膀。
那朱翎紧接着就是抬起右手的剑,架在了崔扶月的脖子上,大声喊道:“别动!”
崔扶月垂眸一看,是周章的那被被扔出去几米远的那把剑。
朱翎的手在抖,此时还在大把大把地掉眼泪,跟开了匣子一样止都止不住。崔扶月笑了笑,道:“你要杀我?”
“周章都杀不了我。”
“朱翎!住手!”傅池衍喊了一声。
朱翎闻言立马绕到崔扶月的身后,剑依旧是架在她的脖子上。朱翎知道这剑伤有毒,所以动作很是小心,生怕一不小心就将她划伤了一样。
崔扶月咽了咽口水,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傅池衍用了十分钟去从那被崔扶月说的话扰乱了思绪的情绪中走出来,站在原地想了又想,他那时该怎么做?该怎么说?
但是他只错愕地看着崔扶月拿起浓情走远,没有了别的动作。
“傅公子!你与当朝皇帝是亲信!若你想让崔扶月活下来,就去替我那被关在地牢中的兄长求情!让皇上放了我兄长!”
傅溪尘当时一锅端,朱翎家也没能幸免,全家就只剩下了她,和那迟早都要死掉的兄长。在这个节骨眼上还往周章身边凑只是在他身上下了注,认为周章有东山再起的那日。
傅池衍也没有把握是否能帮她这个忙,但是此时他只能说出一个答案,那就是:“好。”
朱翎不信他,正想让他发誓,可那在她身前闭着双眼沉思的崔扶月突然吐出了一口血,朱翎吓得扔掉了手中的剑,捂着嘴巴往后退了好几步。
傅池衍两三步上前接住了往下倒的崔扶月,傅池衍跪坐在地,抱着怀里的崔扶月,试图用手去接住她不断外涌的血。
傅池衍双手不停地颤抖,眼泪说来就来,怒目圆睁地朝着那在一边捂嘴哭喊的朱翎怒吼道:“我答应你了!你为什么还要动她?!”
“不……不是我,我没有……我没有动手!”
“我中剑了……”崔扶月的眼神一刻不离傅池衍的双眼,说:“被他得逞了。”
周章反攻之时有一招中了,正中了她的腰部,但是崔扶月一心只想着杀他,精神一直都在紧绷着,根本没有注意到疼。
周章见她如此淡定,面不改色心不跳的,也不太确定自己那一剑有没有中,只是在最后崔扶月蹲下抬手时,他才清楚地看到,崔扶月腰侧被他不轻不重地划了一刀。
傅池衍没有说话,而是直接将崔扶月横抱而起,想冲出太子府,去找大夫,断定崔扶月一定还有救。
“剑中有毒……”崔扶月说:“和师父师兄被杀时的一样。”
傅池衍的眼泪滴落在她的脸上,听着崔扶月说的话有些绝望地哭出了声,可脚步依旧没打算停止。
正清和涵嬅满脸是血地站在后面,有些无措地看着,不用想也知道这两个人也跟侍卫奋战了一轮,那些人还是听到周章的嘶吼声才纷纷停下动作的。
“不,我会救你,你不会死!”
“阿绥……”
“闭嘴!我说了你不会死!太子府左拐五十米就有一家医馆,我们马上就能到。”
崔扶月放弃了劝阻,往他的怀里缩了缩,老实地依偎着他,小心地闻着他身上淡淡的雪松香,每次她闻到这个味道时都觉得特别安心,这次也一样。
再一次回到锦阳道后第一次见面时也是如此,傅池衍二话不说就将那崴了脚的崔扶月横抱而起,崔扶月也是像现在这样,小心地闻着他身上的味道。
其实傅池衍一开始对崔扶月的印象并不好,觉得她和拂袖一样是青楼里的风尘女子,在第一次听见江离说漏嘴后,他才稍微对她有了改观。
一直存着这一份怀疑直到崔扶月以敛华的身份进入武安侯府,她的样貌,言行,举止,无一不让她想起了儿时那位对他爱搭不理,偶尔才会注意到他的小扶月。
奴籍犹豫了好些天都没有下,一直到确认了她真的是崔扶月后才正的打消把‘奴’这个身份给她的念头。
崔扶月如此顺利地顶替了涵嬅十几年的位置,从来都不是巧合,不过是他蓄谋已久的想要离她更近,想要她待在自己身边,只有一直看着她,他才放心她不会受到伤害。
可是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他抱着崔扶月刚走到门口,正清和涵嬅立马便冲上去将那沉重的大门打开,结果映入眼帘的,是闻人太傅,只是在皇宫中杀出来后,侍卫所剩无几。
但是他相当自信,算好了太子府死伤惨重,带着这剩下的四十个人就过来了。
他得手了。
“今日,你们一个也别想走。”闻人太傅坐在马上,不屑地看着府中的人。
正清和涵嬅立马摆好了架势,随时准备战斗的模样。
崔扶月又在他怀里吐了一口血,呼吸渐渐变得急促,顿时被那乱七八糟的呼吸给呛着,咳嗽个不停。
傅池衍绝望地跪坐在地,将崔扶月的脑袋往自己的颈窝处带,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从来都没有怕过什么,就算是母亲死后被侯府上下折磨不休也不曾生出一点惧怕的念头,可唯有崔扶月,让他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恐惧。
他怕她死,怕她永远离开了他,怕再也见不到她了。
“我一定带你出去!你不要睡,我求求你……”
“阿绥,我替他们报仇了。”崔扶月费劲地说:“我此生唯一遗憾的,便是不能与你成婚,不能与你长相厮守,白头共老。”
“可是我很开心,你说的,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崔扶月再一次从嘴里涌出鲜血,喷了傅池衍满脖子都是。
“阿绥……我爱你,这辈子爱你,下辈子依旧爱你。”
崔扶月抓着傅池衍的手骤然一顿,正如暴雨风雪后的寂静,她的生命迹象在寂静之中顿时烟消云散。那一刻,时光凝结,灵魂在无尽的黑夜中迷失了方向,从此无缘感受世间繁华。
“阿月!!!!!”
傅池衍的吼叫声很实,喊完后感觉嗓子有一阵一阵的血腥感。他抱着怀里冰凉的尸体,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哎呀,朕这是错过了一场好戏啊……但是相比于崔扶月,那傅溪程和即墨云杉,死得更惨。”闻人太傅连马都没下,笑着说。
“傅溪尘被万箭穿心,你想知道即墨云杉是怎么死的吗?”闻人太傅说完立马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在场所有人都不要说话。
他又接着说:“她被羞辱后,紧接着就是五 马 分 尸。”
“哈哈哈哈!”
傅池衍在崔扶月的额头落下了一个吻,许久才放开。
他将怀里的崔扶月松开,放平躺在地上,再用身上的披风盖在她的身上。
随后便蹭地一下就冲了出去,顺手夺过了正清手中的剑,他疯狂地砍着那挡在闻人太傅跟前的侍卫,每一招都相当致命。
他这一副以一敌百的架势,让那马上的闻人太傅有些慌乱,因为他身前并没有一百号人。
傅池衍杀红了眼,怒吼道:“我要你狗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