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崔扶月坐上了前往公主府的马车,途中她与傅池衍全程没有说一句话,傅池衍见他心情不佳,便也没有过多地打扰她。
马车在公主府门前停下,有小厮前来迎接,崔扶月下了车后,傅池衍从车窗内探出头来,嘱咐道:“阿月,莫要一个人回去,我会来接你。”
崔扶月回头朝他微微一笑,目送着马车离开。立在公主府门前许久才决定向里边走去。
崔扶月的前头有一名小厮带路,他的脚步非常快,以至于崔扶月也要走快一些。
刚走进内院,崔扶月便听见了一阵嚎叫声,她疑惑地抬头朝着音源的方向看去。那小厮见了,便替他解惑道:“姑娘有所不知,傅三姑娘早前便得了失心疯,每日都是如此,您莫要介意。”
崔扶月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小厮领着崔扶月来到了一个叫明室的屋子,他行礼说道:“姑娘暂且在此稍作等候,公主马上便来。”
“好。”
崔扶月一人在此有些无聊,便四处走走看看,便发现了书案上方放着许多已经写好封起来的书信,上面写着‘吾夫傅溪尘亲启’。
写好的书信基本已经够放满整个书案,甚至散落了一地,此信本该在傅溪尘手中,亦或是琳琅还没有将信寄出去。
“阿月。”
崔扶月闻声回头,只觉眼前的这个女子有些陌生,就连叫她的声音,也有些些许的变化。
琳琅的头发一律挽起梳成了的发髻,发髻中的发饰寥寥无几,衣着亦是清一色的白,不施粉黛面容憔悴。
崔扶月赶忙上前拉住琳琅的手,但很快她便闻到了琳琅身上的汤药味儿,说:“琳琅,你怎……”
“只是最近有些累罢了,无妨。”琳琅拉着崔扶月坐下,由婢女添茶伺候。
“你来怎也不提前通知一声,我好做个准备。”
崔扶月说:“阿绥已经通知过了,琳琅,你忘了?”
琳琅没有回话,只是浅浅笑了笑。崔扶月将琳琅的手腕抓在手中,眉头不禁一皱,但很快便又松开,若无其事道:“你们公主府实在是太大了,走得我腿都酸了,特别是那位小厮,腿脚实在是太快了。”
琳琅笑道:“那傅雨烟时常把自己闹出生命危险,做下人的自然而然也就练就出了这一双好腿。”
“傅雨烟,可找医师看过?”
“看过,都说是实心疯,把药当饭吃,但傅雨烟不愿吃药,时常将汤药打翻,所以一直不见好。”
崔扶月叹气道:“这是心病,光吃药自然不见好。”
琳琅突然想到了什么,便说:“你也懂医术,不如你去给她看看,我觉得那些医师都是庸医。”
于是崔扶月便随着崔扶月来到了傅雨烟的住处。那傅雨雾站在门前,愁眉苦脸的模样应该是被拒之门外了,身边的婢女手中端着一大碗汤药,看起来是两次的量放在一起了。
崔扶月上前跟傅雨雾打了招呼,目光便落在了婢女手中的汤药上面,问:“这么多?”
“回姑娘,这是两次的量。”
傅雨雾说:“妹妹时常将药打翻,喝下一次都是不易,我们便将两次的放在一起,她若喝了便也是将之前的补回来了。”
崔扶月的表情有些无奈,道:“不可如此,喝便喝,不喝便不喝,万不可过量,她这是心病,她若不愿好,喝再多的药也没有用。”
崔扶月说罢便提着裙子上台阶,立在门前敲了敲房门,立马立马便给出了回应,但这回应稍微有那么一丝暴躁。
傅雨烟直接将椅子扔了过来,撞向门时发出巨大的声响。也许是傅雨烟经常糟蹋房门,所以她这个房间的门比崔扶月在公主府见过的门都要厚上许多,敲门时都能感觉手有些疼。
“三姑娘,我是崔扶月。”
崔扶月此话一出,傅雨烟立马跑过去开门,崔扶月马上便对上了傅雨烟呆滞又凶狠的眼神,她确定这人就是崔扶月后,立马上前去掐住崔扶月的脖子。
“崔扶月,我要杀了你!”
身后的人欲要上前阻止,崔扶月却抬手做了个叫停的手势。傅雨烟日日茶不思饭不想,力气远不如以前,掐崔扶月时,崔扶月能感觉到她是用尽所有力气了,但还是没能威胁到她。
“三姑娘为何要杀我?”
傅雨烟闻言一愣,她当真开始思考了起来,她为什么要杀崔扶月?她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掐她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于是便松了手。
“三姑娘也答不上来。”崔扶月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又说:“许是忘了。”
傅雨烟扶着自己的脑袋蹲下身来,开始无声地抽泣着。
崔扶月转身示意那婢女将药给她递过来,她将汤药拿在手中,也蹲下身来,用另一只手轻轻握住了傅雨烟的手腕,说:“没关系,喝了汤药就能记起来了。”
傅雨烟看着她手中那一大碗汤药直摇头,崔扶月松开了傅雨烟的手腕,轻声道:“我们只喝一点,好不好?”
崔扶月说着,便从腰封中掏出了一块糖,说:“我有糖,你想吃糖吗?”
傅雨烟的嘴巴是苦的,自然是抵不住糖的诱惑,她看着崔扶月手中的糖,点了点头。
“喝了药才可以吃,你若不要,我便给别人了。”
于是傅雨烟马上夺过崔扶月手中的汤药,忍着汤药带来的苦涩感大口大口地喝着。崔扶月见她有要喝完的意思,便马上叫停,拿过她手中的碗放在地上,边拆糖纸边说:“说喝一点就喝一点,来,张嘴,啊——”
傅雨烟的嘴唇动了动,缓缓将嘴巴张开,崔扶月顺势将那颗糖放进她的嘴里。
傅雨烟的眼泪不停地往外流,似乎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只是那眼神比刚出来时要柔和了许多。
“甜吗?”
“甜。”
崔扶月笑了笑,抬手在她的脑袋上摸了摸,“真乖。”
“外边风大,咱们回屋里好不好?”
傅雨烟点头说好,于是便拉着崔扶月的手往屋里走,很快便将房门关上,不让琳琅等人靠近。
崔扶月环顾了房间一周,实在是乱得不成样子,门窗很少开,所以有很重的异味。崔扶月将她刚才扔出来的椅子捡起来放好。
她很快便发现了与这房间格格不入的东西,便是那一双被烧得面目全非的绣花鞋,但从形状来看,崔扶月还是能看出这是一双鞋,它被整齐地放在床的中间。
平日里傅雨烟都是睡在地上,那张大床就是给鞋子睡的。
“这是什么啊……”崔扶月刚要伸手去摸那双鞋子,傅雨烟马上推开崔扶月,跑上前去护住她的东西。
神情带着恐惧,弓着的背在颤抖。
“好,我不喷,但是你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这么珍惜这个东西吗?”
傅雨烟怯怯地看了崔扶月一眼,说:“阿,阿娘……”
“这是阿娘给你的。”
“嗯。”
崔扶月又在房间内转了一圈,屋里的任何东西她碰到傅雨烟都不会紧张,唯独只有那双跟黑炭似的鞋子。
傅雨烟能够静下心来和崔扶月聊天,并且聊了不少,只是情绪有时候还是会不稳定,崔扶月也知道了不少她不知道的事。
崔扶月哄了傅雨烟好一会儿,才将她在没人榻上哄睡着,出来时便见她们还站在门口候着,见崔扶月出来后立马迎了上去。
“怎么样?”
崔扶月来回看了琳琅和傅雨雾,说:“我刚刚偷偷把了她的脉,脉象没什么大问题,她的身体甚至很健康。”
苏雨雾问:“什么意思……”
“就这么跟你们说吧,你永远也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崔扶月说:“她甘愿永远困在有阿娘世界里。”
崔扶月说这句话时苦笑了一下,最后无奈摇头,说:“如今凶手已经得到了她该有的惩罚,但她要的不是给阿娘报仇,是有一个可以陪着她的、看得见摸得着的阿娘。”
崔扶月能感同身受,但傅雨烟并不是只有她一个人了,她还有爱她的姐姐,有一个关心她的嫂嫂,有哥哥,甚至还有一个爹。
但是崔扶月在这世上已经没有一个亲人了,她不能困在回忆里不出来,因为那上百条人命需要一个清白的证实。
但她今日来公主府的主要原因不是傅雨烟,而是琳琅。
琳琅身上有药味,绝不是因为她照顾傅雨烟时留下来的药味,而是她自己就在喝药,还喝了不少。
崔扶月记住傅池衍的话没有提傅溪尘,可琳琅好像不知该跟谁诉苦,便了一月又一月,终于等来了崔扶月,主动解了崔扶月最大的疑惑。
因为她去明室时发现崔扶月已经看到了那些书信。
琳琅坐在书案前,将那散落一地的书信收放整齐,说:“这些,都是我给子岑写的信。”
“那为何不送出去?”
琳琅苦笑道:“送了啊,用最快的马送去的,因为我想尽快得到他的消息,他没死的消息。”
“可是……全部都被退送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