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泊在病床上苏醒时,谭见与楚医生都在他身边。
“所长,你感觉怎么样?”
谭见迫不及待地发问,担忧之色溢于言表。
“还好。”
麻醉的药效还未退去,钟泊茫然半晌,才意识到自己应该问什么。
“手术……”
“手术很成功,你还需要输液三天,观察后没问题的话,就可以出院了。”
楚医生自然而然地接过话,随即开始叮嘱些恢复事项。
谭见打开手机录音,把这些要点记录下来,省得过会儿忘记。
钟泊坐起,一边听着,一边抬起没有打滞留针的右手,摸了摸后颈。
那儿有一层厚厚的纱布。
洗标记手术不止针对腺体,omega的侧腹也开了一刀,目前已经缝合。
应该很丑吧,可能还会留疤?
钟泊想着,但因为谭见与楚医生还在,所以没有马上查看。
蓦地,他的目光扫到了病房门口外的一道身影。
那个Alpha立得笔挺,无言注视着病房内的一切,看上去骄傲而脆弱。
他止步不前,仿佛处于阳光和暴风雨的交界地,神色呈现出一种独有的复杂与深邃。
“陆予盛……”
钟泊叫出了对方的名字,神情淡漠,仿佛心无芥蒂。
谭见捏紧了拳,立刻道:“我去帮你赶走他!”
“等等。”
钟泊叫住谭见,说,“让他进来吧,你们可以先出去。”
“什么?可是他——”
谭见还想说什么劝劝所长,楚医生拉住了他。
楚启年观察着钟泊的反应,而后者只专心看向不远处的陆予盛,淡淡微笑。
似心无旁骛,又似……
“我们先出去吧。”
楚启年不想掺和年轻人的事,拉了下谭见后,自己走出了病房。
谭见看钟泊态度坚决,满是不解,内心挣扎一番,还是选择了顺从。
“行,我就坐在外面!如果陆予盛敢乱来,你叫一声,我冲进来弄死他!”
说罢,他走向门口,与陆予盛擦肩而过时,还狠狠瞪了对方一眼以示警告。
陆予盛进入病房,关上了门。
终于,现在房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适时中午,钟泊背靠床头坐着,苍白的面色在阳光下有了一丝回暖。
当陆予盛走到床边,他注意对方脸上的伤口,开口询问。
“谭见打的?”
钟泊双唇泛白,眼神却依旧柔和,宛如早上在餐桌对面时的模样。
这副口吻轻松、直白而浅显。
似乎对于才做完洗标记手术的他而言,陆予盛不是那个伤害了自己的Alpha,而是个寻常的友人,是可以相互闲谈的对象。
——怎么可能。
——这个人可是冒死洗去了自己留下的标记。
——现在又怎么可能心无芥蒂,毫无怨怼?
陆予盛没有回复钟泊无关痛痒的问话,而是忽而回忆起了海岛上发生的某件事。
那时omega被叶宇凡袭击,他没有抽泣,也没有失控,而是轻轻说了一句——
“你开会到好晚。”
语气如湖泊一般,平和无波。
仿佛omega天生不擅长表达情绪,而他心中是怎么想的,谁都不知道。
啊,对了。
不止是在海岛上,大学时期的omega也是如此。
喜怒不形于色,也极少以语言表达,所以当时的自己,才会觉得对方难以捉摸。
与语言、表情相反,omega在行为上无比积极。
无论是大学时代的跟踪、下药,还是现在的洗标记,他总能令自己大吃一惊。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你宁可死在手术台上,也不愿和我在一起,是这样吗?”
陆予盛开口发问,一出声才发现自己喉咙发紧,嗓音中有几分哽咽。
不用镜子也知道,现在他的表情一定很受伤。
钟泊注视着对方,自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大学时代的他,是个被阳光洗礼得意气风发的少年。
步入社会的他,是个站在金字塔尖、光芒万丈的成功人士。
他是S级Alpha,是冷血的上位者,是顶级掠食家,天生应该被众人仰视。
可现在呢——
这个Alpha站在病床边,敛去一身杀伐之气,神色受伤,像一个被遗弃的孩子。
钟泊指尖微动,他垂下目光,不动声色隐去眸中涌动的情愫。
面对Alpha的问话,他久久没有回答。
仿佛,是一种默认。
“钟泊……你已经,不需要我了吗?”
陆予盛的嗓音,听上去沙哑而压抑,如荒野上裹着寂寥的风。
病房内无比安静,仿佛可以听见空气中,尘埃漂浮、摩擦的声音。
这是大四,钟泊提分手时,他没有勇气问出的话。
五年来一直闷在心底,成为了一种偏执,甚至是一种表面上看不出来的病。
当初在大学,明明是钟泊主动的。
对方不择手段地接近他,让他以为,这个omega爱惨了自己。
可实际不是这样。
两人交往后,钟泊便开始忽冷忽热。
仿佛新鲜劲儿已经过去。
仿佛自己是只他猎物中的一个,是他的百分之一。
陆予盛找大学同学求教,而对方则说——
“你肯定是被人家玩弄了!
“omega一般很依顺Alpha的!超级粘人!
“像钟泊这样主动出击,又不给标记的,绝对只是玩玩而已!”
陆予盛半信半疑,而在钟泊毕业之际提出分手时,他的怀疑成真了。
因为钟泊给的分手理由,是冷冰冰的两个字:“腻了。”
想想也是,如果不是腻了,怎么会没有任何争吵,就提出分手。
大学时是这样,现在呢,也是这样。
哪怕omega已经失忆,他们还是走上了过去的老路。
陆予盛不想放弃,所以明知不对,他仍强行标记了对方。
即便如此,依旧无法挽留。
omega不顾身体,选择了洗去标记,这无异于以死相逼。
不论钟泊走到哪儿,陆予盛都可以找到他、捉住他,把他强行圈在自己身侧。
可有一个地方,连陆予盛也无法到达——
它的名字,是死亡。
得知omega要去动手术的那一刻,陆予盛平生第一次感到恐惧。
似乎整个世界,都在摇摇欲坠。
他坐在手术室外,煎熬地等待,闭上双眼,周围一片死寂。
仿佛坠入了黑夜。
黑暗铺天盖地,对他发出阵阵讥笑,又如此漫长,仿佛永远不会终结。
是啊,太阳不会升起了。
即便钟泊平安度过手术,陆予盛也明白,他们两个……不会再有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