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泊有了些困意,半梦半醒间,他再一次想起了自己的糟心丈夫。
想起他不屑的冷笑,想起他口吻中的轻蔑,以及两人之间,曾经历过的几度冷战。
……
三月未见,席铭带着情人来到别墅,拉拉扯扯间,直奔主卧。
正巧钟泊才从研究所回来,身心俱疲,没有任何准备地,他打开了卧室的门。
只见丈夫脱了上衣,半醉半醒,情人一丝不挂,依偎在他胸口,满目春色。
已然是云雨之后的光景。
钟泊靠上门框,接受了这出荒唐戏码,漠然地心想,这张床是不能要了。
他本打算退出去,找客房凑合一宿,不料情人因他的出现受惊,扯起嗓子尖叫了一声。
结果可想而知。
席铭清醒过来,打开灯,视线聚焦到他身上,冷冷发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半夜和情人跑过来胡闹,还问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卧室门口,喝了几瓶啊,醉成这样。
还是说,他的床是磁石,有吸引力?
钟泊止不住想笑,只当司机送错了地址,一场乌龙。
于是他说:“反正不是来捉奸的。”
不知为何,席铭脸色一变,像被刺激到了。他从床上猛地弹起,大步流星走向钟泊,拽着胳膊,把人扔到床中央。
情人再度尖叫,拖着被子闪躲,不小心滚到了地板上,然后缩到衣柜边。
“你发什么疯?”
钟泊惊呼出口,条件反射地坐起来,但被强行压回。手心碰到床单上的一滩东西,意识到是什么东西后,他也黑了脸。
“你清高?也不看看和他们有什么两样!”
席铭一手卡着他的脖子,一边释放出骇人的压迫信息素,让他喘不上气。
“要不是看在钟厉的面子上,谁会愿意给你一个名分?”
浓重的酒味扑在钟泊的脸上,熏得他直犯恶心。
他一下子意识到,席铭在外面喝了不少酒。
喝醉了,就能发疯么?
酒不是致幻剂,不会让人失控,顶多是昏沉犯困。钟泊也有喝酒一直到吐的经历,心里再明白不过。
这人不过是借着酒的名义,撒泼耍横。
白天的席铭,总是一派高冷严肃的精英做派,不找点借口,怕是拉不下脸来,像市井无赖一般,冲着自己的伴侣大吼大叫,乃至动起手来的。
钟泊没有第一时间去掰开扼在自己脖子上的手,对上一个Alpha,显然这是无用功。
另外,他很清楚,利益至上的席铭,不会也不敢把自己真的弄死。
不然那么多的合同,可都要沦为废纸。
所以,面对一个失控的Alpha丈夫,omega应该怎么做?
应该低头认错,以平息对方的怒火?
还是应该哭出声来,以乞求对方的爱怜?
不不,对方只会得寸进尺,蹬鼻子上脸。
甚至,他会误以为自己有权利对处于弱势一方的omega做任何事。
可想而知,随之而来的,是不平等的加剧。
合法契约关系的烟雾弹下,伟大的Alpha光环会盖住omega的哭喊,直至一方死亡。
他可不想当那样的omega。
“面子?”
钟泊直视着Alpha发红的双目,轻轻牵动唇角,挽出白霜般冰凉的弧度。
“席铭,这种鬼话,拿去哄你的小情人就好,何必拿来骗自己?席家拿我父亲的面子换了多少钱,你心里总该有个数。”
闻言,席铭的眼中沾上几分犀利与嘲弄:“今时不同往日,我再不会为了那点蝇头小利,任你们摆弄!”
“说什么摆弄,你是洋娃娃吗?结婚的时候,有人拿枪抵在你头上吗?”
钟泊扑哧笑出声,清冷的面容多出些许灵动,犹如只在夜间降临的妖。
他不顾卡在脖子上的手,转而捂住腹部,仿佛笑疼了胃:“同样是联姻,我可没装出一副受害者的样子。席铭,你和两年前一样,半点长进都没有。”
下一刻,冷杉味信息素在卧室中炸裂,宛如海上掀起了滔天巨浪。
其中毫不掩饰的攻击性,让旁边与之温存过的情人,都忍不住想要逃离这个是非之地。奈何,没有金主的吩咐,这位小情人并不敢贸然离去。
Alpha的信息素对下位者而言,总是充满着威压。
遇上一个暴怒的Alpha,生理本能会让omega不由自主地选择臣服与避让,甚至可能还会被迫释放出讨好的信息素,以乞求原谅。
偏偏不巧的是,钟泊体质特殊,对Alpha的信息素抗性拉满,自然没有任何反应。
“我是无所谓,但这里不止我们两个,在你的情人面前,留点风度怎么样?”
钟泊躺在靠枕上,姿态放松,仿佛他没有被桎梏,而是在黄金沙滩上做着日光浴。
“还是说,你的老师没告诉过你,对omega做出这种举动是很没教养的事?”
此话一出,Alpha的信息素陡然冷成冰渣,凡是吸进一口,都冻得人肺叶生疼。
躲到角落里的情人,顿时吓得汗毛立起。
心惊胆战的同时,他也完全明白了自己这位金主大人出轨的原因——
很少有Alpha会喜欢这种类型的omega,通常他们的威严不容受到任何人的挑战。
显然,钟泊在明知故犯。
美丽而带刺,让人难以采摘,无怪他的丈夫会如此厌恶。
“是吗,那我就让你看看,我有多没教养!”
这一番话,是真的激怒了席铭。
他掐住钟泊脖子的手一下施起狠劲儿,手背青筋条条凸起,看着没有半点手软的意思。
钟泊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他几乎透不过气来,被挤压的喉咙间,只能发出几缕哽咽。
但他没有求饶。
但他还没有求饶!
席铭感到一丝挫败,但这点儿情绪,不出片刻化为了疯狂的怒火。
这怒火熊熊燃起,不可压制,只能发泄到另一个人的身上。他的心底,已有一个狰狞的声音在回荡——
征服他!击溃他!
让这个小小的omega知道,谁才是主人,谁才是奴隶!
席铭的眼中,闪过一抹狠厉,他的手指越收越紧,仿佛是想捏碎身下人的喉咙。
与此同时,Alpha把对方向上提起,头猛地凑近omega的脖子,獠牙毕露,宛如一只要行凶的恶鬼——
不似标记,更像是撕咬!羞辱!惩戒!
正在旁观的情人害怕不已,不由闭上了眼睛。
同为omega的他自然清楚,Alpha可以仅凭牙尖的信息素注入让omega无力反抗,乃至生不如死!
一如公猫会长出倒刺,这是为了顺利交配,衍化出的一项能力!作为人类,有的Alpha甚至会把这种能力,用于单纯的折磨之中!
不论席铭的目的是否为标记,接下来发生的,都将是一场暴行!
救命!
他不过是来偷个情,可不想卷入谋杀案中,惹得一身腥!
也许很快,他就会听见床上的那个omega发出呻吟、哭嚎与尖叫。
于是,情人反射性地抬手,捂住耳朵,打算当一只把头埋在沙子里的鸵鸟。
报警是不可能的。
打死他,也不会做这样的蠢事。
且不论席铭有多少权势,单这两人是合法伴侣一条,就没人会乐意多管闲事,警察也一样。
“哐当——”
正当他下定决心充耳不闻时,耳边响起一记沉闷的撞击声,吓得人险些原地跳起。
随后,是稀里哗啦的,玻璃掉落一地的声响。
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心跳一下子飞快,鼓起勇气,朝着床的方向看去,顿时为自己之所见,惊得说不出话来。
只见这时床上的两人,不再是上下位置,反而都半坐起来,且分开了一截距离。
钟泊正对席铭,上半身向后仰着,只手撑在背面。咳完几声后,他大口喘息,以弥补肺中氧气的稀缺。
在这个过程中,他没有低头,反是目光幽昧,直勾勾地盯着席铭。
而他另一只手里,正拿着一个染血的酒瓶!
酒瓶从中间完全碎裂,露出一圈不规则的玻璃残片,似恶犬交错的利齿,等待着人血的沁润。
钟泊握住瓶口,任残余的酒水从五指开始,顺着手腕、小臂,集聚到关节,然后一滴一滴落在白色床单上,开出绯色的花。
看样子,他是在危险之际,抄起床头柜上的红酒瓶,对着席铭的头狠砸了一记!
而在此之后,钟泊并没有慌乱地放下凶器。
他把瓶子碎裂的一端对准席铭,抵上了丈夫的脖颈!
席铭一动也不能动,鲜血从头上伤口流入眼角,洗去了他一开始的疯狂。
心脏剧烈跳动,额头渗满冷汗。
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从醉酒中清醒!
“好痛啊。”
钟泊握着酒瓶的手没有松,转而歪了一下头,露出脖子靠后的一侧。
那处有两个小血洞,在omega白皙的肌肤上,如雪地玫瑰,分外惹眼。
哈!
席铭面上乌云密布,内心没有任何歉意,不过是咬出了点血,这个omega在发什么疯?
比起刚才的冲动,对方砸了自己才是胆大包天!真是个欠收拾的!
在最初的震惊过后,不屑再一次充斥于席铭的心间,此刻的他,满脑子都是夺下酒瓶,把自己受到的耻辱,原样奉还!
方才的气急败坏是自己的失态,但那也是因为自己喝多了点!这绝不是钟泊反复挑衅自己的正当理由!
别再提什么omega柔弱,需要呵护一类的屁话了!至少这个姓钟的不配!瞧瞧,眼前的这个疯子,哪有半点儿温柔可爱的样子?
席铭正欲出手夺过酒瓶,然而他稍有动作,就看见omega眼底的笑意,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密集的刺痛。
有什么温热的液体,从喉结处的皮肤冒出,慢慢往下流淌,痒痒的,带着疼。
他的脑子突兀地轰鸣一声,止住了动作。
“啊啊啊——”
情人见状,惊恐万分,自己尖叫起来。
疯了!疯了!
这两人都疯了!会闹出人命的!
“我想,Alpha的脖子,也不是铁打的吧?”
即使做出了伤人的举动,钟泊依旧没有歇斯底里,清亮的眼眸中有的,唯有淡淡的调侃。
“你看起来还不是很清醒啊。需要我提醒你,还有几毫米,你的颈动脉就会被割裂吗,我亲爱的‘丈夫’?”
即便当今是文明社会,不少Alpha依旧觉得,omega是自己可以用暴力征服的对象。
这样的劣根性埋在Alpha的内心深处,有时甚至连他们本人都难以察觉。
席铭就是这样的典型,在酒精的干扰褪去后,他面对反抗自己的omega,第一选择仍旧是……武力压制。
钟泊可不想惯着他。
不知道这段婚姻还要延续多久,要是让这个Alpha产生了能以暴力征服自己的错觉,那自己以后的日子绝对会更不好过。
直到这一刻——
没错,纵使早已清醒,但一直到这个时候,席铭才回忆起,自己是一个商界大亨,是个衣冠齐楚的体面人,和一个omega动粗,过于掉价了。
不就是一个钟家少爷吗?
呵,早晚都要换,下一个会更乖!
席铭如此一想,终于完全退开,但压迫性的信息素却没有一并收敛,反而愈发凶暴。
“你不会放肆太久的。”
他阴沉着脸,不再看omega一眼,在拎起地上的衣物,抖完后,跨出了房门。
之后他掏出手机,让司机把车子开来,停在一楼的大门外。
卧室内,情人还瘫坐在衣柜边,直到听见楼下传来汽车发动引擎的声响,才后知后觉自己被落下了。
他想爬起来,却发现Alpha的压迫信息素仍影响着自己,身体发软无力,腿也直打颤。
鼻子一酸,他不由感到委屈极了,眼角也跟着泛起泪花。自己居然就这么,像换过的衣服一样,被扔在了这里!
什么臭男人!
这大半夜的,难道要他一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omega走回去?
床铺上,钟泊平复心绪后,不顾身上凌乱的衣物,迈过一地的玻璃渣。
他正准备洗个澡,随后到客房休息,余光却瞥见了还扯着被子,在偷偷抹泪的omega少年。
“你没有家吗,需要我送你去派出所?”
经历了一场闹剧,钟泊无心搭理对方,实际上,他本就没有什么泛滥的同理心,故而下了逐客令。
omega少年一听派出所三个字,立时紧张起来,眼泪啪嗒啪嗒落下,哭得更加光明正大。
哭了约莫一分钟,他眼神上瞟,发现钟泊没有动容,又大着胆子问——
“你可以,开车送我回家吗?”
“……”
“我、我住的地方太远了。”
“……”
钟泊当然不可能那么体贴,亲自开车送丈夫的小情人回家。不过,思忖一小会儿后,他还是决定留对方在这里借宿一晚。
这样是为了规避风险。
omega孤身一人在外总是容易被拐走,尤其现在还是凌晨两点。
万一对方有个三长两短,自己作为已知的、最后一个见到他的人,估计会被请去警局喝一下午的茶。
另外,考虑到这人和自己的丈夫偷情,恐怕一出事,自己就会被当做谋划情杀的疑犯。
如果更进一步,闹到网络上……
会是个大麻烦。
“你放心,我绝不会乱碰你们家的东西的!”
omega少年在谢过钟泊后,如此承诺道。
钟泊没有理会对方,直接离开了卧室。
老实说,他一点儿也不在乎这个。
原因之一是,他从不把重要的东西放在显而易见的地方。原因之二嘛……
这座小别墅里,存在着上百个监控摄像头。
光是刚才的主卧,就足有六个之多。
基本上,这件事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而他的丈夫,席铭,则被蒙在鼓里,完全不知情。
钟泊走在幽暗的走廊间,没有开灯,他已习惯如此,让无声的黑暗,模糊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