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壮士不必担心,原自有安排。”孙原看透他心中所想,“对方必然有所取舍,即便是冲着原来的,也未必会为难其余人等。”
许定略一躬身,以示敬重:“太守高义。”
两个人紧闭营门,整座村落已空无一人。
“如此,可当瞒过一些人了。”
许定飞身攀上箭楼,却猛然发现一袭紫衣竟然已经站在身前。
孙原的身侧立着一尊草人,与他一般身形,他轻瞥一眼,笑道:“这尊草人莫不是拿原做得原型?”
许定心中诧异,他本以为孙原不过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儒生,全然不知他身法竟然如此高绝。他尚未有所感应,孙原便已独立丈二箭楼之上。
孙原微微一笑,便俯身一跃,宛如一道紫色的烟云,飘然而落。
村门之外,只有李怡萱和林紫夜两道窈窕身影。
许定从箭楼上一跃而下,像一座小山似的重重落地,仿佛连带地面也震动了几分。
他起身看着身前的孙原,淡淡道:“太守好身法。”
“壮士过誉了。”孙原回身亦是看着他,微微拱手:“就此别过了。”
许定点点头,躬身行礼,拜别而去。
“青羽,我们现在如何行动?”
李怡萱半拥着林紫夜,两个人互相依靠,在月色下竟是如此出尘脱俗。
“若非世态紧急,便是这般看着你们,看上几十年,也是人生福分。”
林紫夜一手怀抱手炉,抬起另外一只手猛地在孙原脑袋上敲了一记爆栗,嬉笑道:“你就不能正经点?”
孙原握住她的手,轻轻把她拉入自己怀中,他眉眼轻抬,冲李怡萱道:“我带着紫夜,雪儿你跟紧我。”
李怡萱不禁掩口轻笑,道:“你是忘了,我的轻功是你教的么?”
孙原哑然一笑,弯下身来,一手伸入林紫夜腿弯,将她横抱在身前,登时四周中弥漫起淡淡的春风拂面般的暖意。
“青羽你小心些,每半个时辰就停下来调息。”李怡萱轻声叮嘱道:“寒天沐暖耗费真元虽是不多,你却还要一心二用,还是应当小心些。”
“无妨。”孙原轻轻一笑,脚下一阵氤氲泛起,宛如水流汇聚,足下踏浪。
“走了。”
一白一紫两道翩袂身影,在月下飞驰,转眼已消失在茫茫原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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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攸、许靖等人提早两个时辰离开,一行人皆是青壮男子,脚程远比其余几路快些,此时他们已快抵达暮阳亭,越过暮阳亭不到四十里便可抵达耒阳亭。
他们并未出现在大道上,而是藏身在一处天然石洞中,若非许裕等许氏族人对此处地形极为熟悉,只怕亦不能寻觅到如此上佳的藏身之所。
为防生火是烟雾太大,许裕等人特备了木炭,生了火来,一来驱寒二来烤食干粮,最主要便是洞中潮湿,冬季刚过,到处都是融化的雪水,让席地而坐的众人颇为不舒服。加之石洞虽是隐蔽,却并不十分宽敞,邴原、王烈两人和许靖等人倒是坐得颇为接近,反而与许裕等人生分了起来。
射援看了看邴原与许裕之间,眉头轻皱,正欲说话,手上一紧,正是射坚伸手按住了他,后者轻轻摇头,示意他不要随意说话。
许靖淡淡瞥了一眼,轻笑道:“何谓世风日下,此即是也。”
荀攸正在旁边闭目养神,冷不防身边许靖竟说出这般话来,不禁睁开眼来,低声道:“文休先生,岂不闻救狼反噬之语耶?”
许靖闻弦声而知雅意,回顾身边的赵俭道:“荀公达以我比做豺狼矣。”
赵俭满脸尴尬,不知如何作答。不远处射援悄悄咽了一口口水,心知适才兄长为何按住他不准他言语,满座皆是饱学之士,打起机锋来竟是不让分毫,他刚才若是话出口了,只怕连许靖这般豁达都做不到了。
射坚此时亦是心有余悸,许靖不过是看不惯士子与农夫平坐,便被荀攸指责为“反噬之豺狼”,许文休这般名满天下,都被荀公达这般指责,若是适才射援说了几句不该说的,怕是要被众位名士生吞活剥了。
正尴尬间,猛然听得洞门之外传来一道声音:
“公达可是在内?”
许裕眉头一凝,右手已握住身边刀柄,周身气机内敛,已做猛虎欲扑之状。这边荀攸闻声却是身体一震,悄然抬头:“这声音颇有几分熟悉。”便微微高了几分声音,回答道:“来者可是颍川郭奉孝?”
外头那人笑了两声:“被人追踪了尚且不知,容嘉去会一会这位太平道的高手。”
洞内众人皆是一震,全然不知郭嘉的言语有几分真假。
洞外十二丈,郭嘉一身墨衣,身后四尺三寸剑匣在夜色中散发着淡淡檀香,眉眼嘴角间皆是微微笑意。
他身前不远处,正站在一位儒雅儒生,衣袂翩跹,手中一管二尺铜管,宛如箫笛。
“这位先生好眼力,亦是好真元,在下修为也勉强可算与地榜人物比一比,竟这般轻易便被识破了。”
那人遥遥作揖:“在下太平道中人,别号玄音先生。”
郭嘉微微错愕:“原来是大贤良师高足,郭嘉失敬。”
大贤良师张角,自创立太平道之日起,便广收门徒,但是其弟子真正出众的不过十余人,其中名列第三的便是眼前这位堪比地榜高手的玄音先生。
“区区劣名,竟然能入颍川第一奇才之耳……”玄音先生面色和善,却是颇有几分不卑不亢,言语似弱实强,笑道:“玄音颇当引为幸事了。”
郭嘉听出了他话语中深藏的冰冷,也看到他缓缓抬起的铜笛。
郭嘉轻轻摇头:“君子动口,不可动手。玄音先生这般超凡的人物,何必与寻常武夫一般?”
玄音先生冷哼一声,仿佛不屑一顾,手中金黄色的铜笛,在月色下熠熠生辉,闪烁如星。
郭嘉抬头,却不是看他,而是望向了远处的幽暗小路。
“这般剑拔弩张,莫不是有精湛的剑技一观?”
清脆悦耳的声音,穿过十丈距离,幽幽入耳,玄音先生身躯一震,悄然回头,却见高高的树枝之上,一道白色身影飘然出尘,恍然如仙。
月影婆娑,月华如水,那道身影沐浴银色光华,美得不似凡人。
玄音目光呆滞,世上怎会有如此绝美的女子!
“先生,举目直视女眷,实非君子所为。”
紫色长袍轻落枝梢,晚风夜拂,吹得衣袂翻飞。
郭嘉侧脸抬望枝头上的紫衣公子,笑道:“能在这里见到你,倒也奇异。”
“我亦如是。”孙原轻声一笑,转过头来望着玄音先生,道:“以先生的修为,便是对上奉孝一人,怕是仍有不足,如今原亦在此,仍欲一战么?”
玄音先生的目光悄然从李怡萱绝美的容颜上挪开,转到了孙原的脸上:“久闻魏郡太守孙青羽之名,乃弱冠之年而出任郡守第一人……只是不知这一身武学是否能为弱冠之下第一人?”
孙原笑着,轻舒眉眼,淡淡道:“前几日,地公张宝便败于一弱冠太守剑下,怎么今日太平道中人的语气竟如此霸道?”
李怡萱眉头轻蹙,看着孙原侧脸,低声道:“青羽……”
孙原望着她,轻轻笑了笑,她檀口微张,却是欲言又止。
若是相知,又何须言语?
他侧脸回望平地上的玄音先生:“原倒也很是惊奇,为何你们惧怕我的兄长,却唯独不怕我?”
“亦或是,原不曾动手杀人,便是算不得高手了?”
他声音清冷,却听得出,其中夹杂的微些怒意。
是不忿,还是不愿,亦或是……不甘?
玄音先生轻轻摇了摇头,一双眸眼仿佛已看穿这紫衣翻飞的背后,埋葬着太多太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原来……”
他的话刚刚脱口,便已倒灌回口中——在他身前,一股股飞旋的紫色气劲便已盘旋如龙卷,狂风暴雨般铺天盖地而来!
一瞬间,他须发皆张,仿佛身前不是那一道身影,而是天地滋生的怒意,如飓风呼啸!
唯独,在那风眼中,一对星眸微微张开,神如利剑,直刺人心。
玄音先生目光凛然,霍然抬起掌中铜笛,周身气流汇聚身前,强劲的气旋沛然而生,悍然接下这雷霆般的一击!
“噗——”
一口鲜血仰天喷出,玄音先生整个身躯如同流星般远远倒飞出去,一人合抱的楛树连连摧折。然而身前两道庞然气旋瞬间消散,天地之间仿佛从未出现过这两道狂躁的气旋。
郭嘉依然站在不远处一动不动,轻轻笑了笑:“好一个‘清华水纹’,竟然已被你做到了这等收放随心的地步了。”
孙原的身影仿佛未曾离开枝头,怀中仍抱着林紫夜。除了倒飞而出的玄音先生和一路崩碎的树木,一切都与片刻之前毫无二致。
他看了看郭嘉,足尖轻点,带着一片氤氲飘然而落。随着他稳住身形,四周密林之内,“簌簌”之声乍起,却也很快便消失,这片静谧所在重归寂然。
郭嘉看着他,摇头道:“公达修为不足,这般被人盯上,尤且不知,若是来迟一步,只怕危矣。”
孙原点点头:“也正是怕出这等事情,不过想来许氏宗族应当能抵挡一二。”
郭嘉皱眉,反问道:“许氏宗族?谯县许氏?你们是如何遇见的?”
正说着,四人便径直往石洞中去。玄音先生已经败退,以他的地位,想来不会再有武功修为更高深的人物前来,如今可谓是安全了许多。林紫夜便自落下身来,与李怡萱站在一处。她两个自然知道孙原要见诸位掾属,虽是不拘俗理惯了,却不愿意听见他们商谈正事,以二女超然心性,自然不愿如此。
郭嘉甫进洞中,便看见许裕等人在洞门口全神戒备,一见生人便欲冲将上来,郭嘉不禁哑然,连连后退两步,孙原跟在身后,便闪到郭嘉身前,急道:“且慢、且慢。”
许裕等人一见孙原,便不由自主地放下兵刃,孙原笑了笑:“诸位可谓‘恪尽职守’,原代各位掾属谢过诸位。”
许裕苦笑一声:“太守说得倒让我等惭愧,已经如此小心谨慎,却仍是被人追踪,若是太守晚来一步后果不堪设想。”
“壮士何须如此说。”荀攸缓缓起身,冲孙原微微行礼,其余诸位掾属一见,纷纷起身行礼,却见荀攸脸色淡然道:“人之祸福乃是天定,若是天意使我等死在此处,便是有三个公子亦是无能为力。非人力所及,又何须如此?”
许靖在身后哈哈大笑道:“荀公达天性旷达,久闻其名,许文休今天算是见识了。”
“愧不敢当。”荀攸淡淡回答,转头冲孙原道:“公子,此处既然已经暴露,是否先行离开?”
孙原并不答话,却是望向郭嘉,后者会意,答道:“不必了,太平道并未对你们下杀手,自然不会三番两次追杀,他们的第一目标乃是青羽,不过……此战过后,想来他们也该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了……”
他话语中略带轻蔑,荀攸与许靖互视一眼,心领神会,想来这位太守大人除了有天子在背后撑持之外,还有这等不俗的武学修为,倒让两人有些吃惊了。
【注1】闾师:县令属官,掌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