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景戈的手开始颤抖。就在郑纪欢说出这句话的下一秒，终于意识到已到诀别时刻的他膝盖发软，差点直接跪了下去。
一双手扶住了他。在他好不容易站稳后，又将他抱在了怀里。
“还没下定决心吗？”
郑纪欢的声音非常平静。但他越是淡然，向景戈反而越是痛苦，他知道自己现在要放开手，然后握紧那把枪，然后扣动扳机——
做不到。我做不到。
尤其是面对着郑纪欢。
“我不要杀你……我……我不要。”
他心里是最清楚的，无论哀求多少遍他都注定会死在自己手下，明明白天还差一点就想通了，可到了真的要做的时候，他仍然被拉入绝望的深渊。
一开始是那么讨厌他，向景戈曾经甚至真的想过“如果他死掉就好了”。而时间终于推搡着自己来到这一刻，他真的要死掉了——
全身心信任着我的他，在近乎无解的局面中带领我们破开缺口的他，要离我而去了。
向景戈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眼泪不争气地掉了下来，他仍然将对方紧紧地抱着，好像这样一来他们就可以逃离这个悲剧的结局。
但郑纪欢推开了他。
“再犹豫的话，就没时间了。”
明明还有时间的！还有三天……啊。一直陪着我吧，哪怕再多一天也好，让我看着你还活着——
“至少……至少我们先、去把游轻怀……”
向景戈一阵恍惚，他居然连这种话都说出口了。
在他走之后，我还要杀了轻怀，才能进入第三轮……
“找不到他的。电话始终都打不通，况且他是主办者那边的人吧。”郑纪欢说。“我想只有在剩你一个人之后，他才会露面。你对他而言也是意义非凡的。”
“为什么你能这么……冷静啊……”
你不怕吗？
向景戈想这样问。
他了解郑纪欢，他知道他不会害怕。为了真相，这家伙什么都愿意去做。
但我不可以啊。但是我好害怕。
“……我不知道。但是，要不要听我的遗言？”
郑纪欢用手为他拭去脸颊上的泪水。
“答应我。希望杀死我的时候，是你最后一次哭。”
“我……”
他背负着“未来”。不能退缩，不能逃避的未来。他知道。
向景戈好像体会到了游轻怀的心情，他为了这份责任而抹消“自我”，一点点地、被拖拽着下滑，直至坠入深海。
他的绝望如今变成了我的绝望。
这一天走过的每一个地方，如今都成为了郑纪欢和向景戈已经无从捕捉的回忆。如果在不是希陵市的地方，向景戈想，我们还可以重来一次吗？
重来一次……我想在更早的时候就认识你。
“来吧。”
郑纪欢将那把枪放在了向景戈的手里。
他扶着向景戈仍然在抖个不停的手臂，将枪口对准了自己的额头。
然后闭上了眼睛。
“为了真理而死，是我的荣幸。在你的手下死去……其实也是呢。”
“真的必须要这样吗……”
手指已经抵上了扳机，但向景戈还是动弹不得。按下之后，我们就要永远不得相见……
“不要再犹豫了。”
“走到今天这一步，我从来都没有后悔过。”
“——因为我的身边是有你在的。”
砰！
向景戈紧闭着双眼，在最后一刻终究是下定了决心。枪声在寂静的空洞的夜色中响彻天际，随后他松开了手，自己的身躯伴随着枪体一并倒下。
结束了。
万物回归死一般的静默，鲜血流出染红了街道。
已经连风声都听不见了。
他站不起来，或者说全身都脱力到一丁点都动不了了。他闻到铁锈的味道，从郑纪欢被贯穿的头部涌出，钻入鼻腔。
令他惊恐的是，他居然感受不到任何情绪。
这颗心如同被冰冻一般，将所有理应爆发出的感情隔绝在外，他感到麻木和冰冷。从大脑，到四肢，蔓延到身体的每个角落。
还想要这样的结局吗？
似乎有个声音在问他。
“怎么会不想啊……他们都推着我走到这里了……”
他扶着地面竭力站起身来，结果又一次摔了下去。不行，不能这样……不能让他们的牺牲白费……
他总算爬了起来。
郑纪欢的尸体就在不远处，他缓缓地走过去，即使翻涌出再大的痛苦，仍然逼着自己把视线落在他身上。
记住吧。记住这一刻。
郑纪欢都说过了，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掉眼泪。
“我会带着你的那份走下去的……”
不，不仅是他。
是白白牺牲的每一个玩家，是为了证明这暗无天日的命运并非牢不可破……！
我已经再也不会停滞不前了。
哪怕知道得再晚，也有机会。哪怕希望再怎么渺茫，也可以抓住这最后的一根线。
不能活在一无所知的世界里。
哪怕是用那样的方法。
“郑纪欢……”
他留下了自己对他最后的心声。
“谢谢你给了我这样的勇气。”
……
“真没想到，他连郑纪欢都杀了啊……”
喻颂拿起遥控器，将监控显示屏关上。画面恢复了一片黑，他望向旁边的另一个人。
“现在，可就剩你们两个了哦。”
他已经身为主办者的一员，自然没什么危机感。
“……”
游轻怀一直低着头。
“你在纠结什么？反正也要看你的选择了……以你现在的能力，杀了他当然是绰绰有余的。”
喻颂将烟头按在烟灰缸里熄灭。他总是爱抽着烟饶有兴致地看监控，好像一切都与他无关。
“怎么样，明天要去希陵市看看他吗？毕竟你还是玩家，如果你或者他到了期限还不死的话，可就要全部出局了。”
“别废话。我有我自己的想法。”
游轻怀还是回复了他，语气中好像有压抑着的怒火。
“……是啊，毕竟你是被两方都抛弃的……废弃品。”
“！”
游轻怀的眉头皱了起来，“你什么意思？”
“当然是字面意思咯。”喻颂翘起二郎腿，“你自己内心也清楚得很，十邪海他们已经不指望你了。他们更相信向景戈一些。”
向景戈……
每一次想起这个名字，游轻怀的心就抽痛一下。
他看不明白自己的真实想法，是要像计划内一样杀了他？还是……
但他知道，这个“计划”本身也已经几乎瓦解了。他们看到了向景戈的可能性，所以……放弃了我。
……我很寂寞。
但他就像以往无数次那样，将自己的心声隐藏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