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缺深吸了一口气。
一息十六周天,内力流淌,沿经络传递至寒铁宝刀刀锋,激起一层淡淡的青蓝色刀芒。
起手,出刀。
起千钧之势,直截了当劈了过去。
但距离“狏狼”尚有半丈距离时,就被一层无形屏障挡住了。
寒铁宝刀激撞在无形屏障上,厚实刀身剧烈抖动,啷啷作响,反震回来的力道,撕裂陆缺虎口,传递至手臂,刺啦一声,整条衣袖便搅碎成碎布片,四处飞散。
陆缺双足下陷,穿透积雪,踩到岩石。
磨盘大的石头受力崩裂开来,又往下陷了半尺深!
眨眼间。
以陆缺为中心,地面上塌出一个方圆两丈的坑。
寒潭潭水受到震荡,炸裂一片。
水落如瀑。
这是陆缺全力一击的威力,几乎不亚于初入门槛儿的术法之威。
可当一切落定,狏狼身前那层无形屏障没有丝毫损毁,而它,身上甚至连一根毛发都没有掀起来。
和陆缺相比,狏狼强大到了令人绝望。
这点陆缺心里了然,大概也猜到会是这种结果,只是不做这蚍蜉撼树的事不甘心而已。
萤虫尚有微光闪烁,何况是人?
而一刀已出,心愿了了,剩下的便无所谓了。
死……
也不错。
死在逶迤如龙的界山,总比老死锁龙镇好的多。
陆缺心里有些悲凉,但转瞬即逝,释然地笑了笑,五指一松,手中寒铁宝刀随之掉落于地。
“我现在就剩下这条命,你要的话,来取就是。”
“这样死了……”
“赵叔和我爹娘也不会怪我。”
狏狼微微呲了呲牙。
那道无形屏障骤然膨胀,荡起一层冲击波,横扫而来,陆缺身体被击飞,在划出半空划出笔直痕迹,重重地摔在岩壁上。
砰!
烟尘四起
岩壁崩开如蛛网般的龟裂痕迹,顶上碎石簌簌掉落。
紧接着,岩壁上方的积雪开始坠落,引发连锁反应,形成雪崩,冲下来一道四五里长的“雪河”。
只是狏狼轻轻吐出一口气,这道滚滚而来雪河便冻结了。
霎时风平浪静。
没有影响到寒潭这片区域。
而陆缺六十年的雄浑内力,也抵不住无形屏障膨胀的力道,后背如遭锤击,骨骼宛若要被压碎一般,脏腑也受到剧烈震荡,喉中腥甜,“哇”的喷出一口血,从岩壁掉落下来。
骨头到底断没断不知道,反正落地后,就没有站起来的能力了。
这就是狏狼的力量?真了不起。
满口鲜血的陆缺,脸上没有丝毫恐惧之色,反而笑得越发放肆。
他,比自己想的更不怕死!
“继续——”
一声轻喝,让狏狼湛蓝的眼眸露出疑惑之色,它带着浓郁寒气走来,不过……方向不是却冲着陆缺,而是冲着从陆缺怀里掉出来的油纸包。
它低下很漂亮的脑袋,在油纸包上嗅了嗅。
用爪子按住,将之拱开。
里面装的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就是那天春晴楼老板娘朱与给的蜜饯。日子过得很苦,不免就喜欢吃甜的,陆缺每天过来打柴身上都会带两枚。
狏狼再次嗅了嗅,湛蓝双眸大张,立刻将吞了一枚蜜饯。
然后兴奋地在地上打起滚,呜呜嚎叫。
宛若小孩一般。
等要吃第二颗的时候,分明一副很想吃的模样,但却忍了下来,用爪子扒拉了几下,似乎想将蜜饯重新包好……
爪子哪儿有人手灵巧?
狏狼费了老半天劲儿,也始终弄不好。
无奈之下,就叼着破破烂烂的油纸包,扔到陆缺的跟前。
它想要做什么,陆缺自然看得出,但是生死搏杀的局面忽然变成这副情形,实在离谱,先问道:“你不杀我?”
狏狼只是伸着爪子,在油纸包前面一点轻轻扒拉,示意陆缺赶紧将之包好,并没有散发出任何杀机。
其实——
对于一头即将渡劫化形的狏狼来说,陆缺就像一粒可有可无的灰尘,死活都无关紧要,份量也没有这甜甜的糯糯的蜜饯重。
这就好比坐镇朝堂的皇帝老儿,为了博妃子一笑,可以烽火戏诸侯。
在诸侯眼中,烽烟四起,关乎朝堂的安危,重如泰山。
可那皇帝老儿看来就是个乐子,能让喜爱的妃子高兴,床帷之中,多摆几个花样罢了。
身份不同,看到的东西,份量自然也不同。
陆缺被狏狼气笑了。
他被形势所迫,做了必死打算,结果到头来却不如两枚蜜饯……委实荒唐可笑。
滑天下之大稽。
不过,能活着肯定比死了强!
陆缺把油纸包折叠整齐,轻轻推到狏狼的腿前,郁愤地感慨起来。
“要知道这玩意儿就能换我一条命,我早拿出来了,用得着闹这么大的阵仗?又不是多稀罕的东西,我自己都还留了二两。”
“寻常人的命,在你们这些强大妖兽的眼里,可真不值钱!”
“二枚蜜饯,哼……”
狏狼瞪着湛蓝双眼,歪了几下头,似乎是在思考陆缺的话。
半晌后。
身形一晃,骤然消失,在原地留下了一抹月牙形的光芒。
以陆缺如今先天宗师的目力,居然没有捕捉到一点狏狼的移动痕迹,“这是缩地成寸吗?”
陆缺也猜不到狏狼为何突然消失。
但并没有跑。
一来,即便跑,也绝不可能跑出狏狼的五指山。
二来,刚才那剧烈一撞,体内气机已经乱了,一时半会儿也恢复不了,行动有些困难。
他艰难地坐起来,靠着岩壁喘息,检查伤势。
肩膀处疼得厉害。
似乎左边肩胛骨已经断了……
大约一刻钟功夫。
陆缺刚把断裂的肩胛骨复位,从衣服上扯了一块布条固定,周围忽然风动,狏狼就瞬移般出现在了眼前,口中叼着根树枝,结有两枚暗红色的果子,如拳头大小,份量似十分沉重。
狏狼把带着果子的树枝,叼到陆缺的跟前,放了下来,用嘴拱到他手边儿,然后呜了一声。
陆缺问道:“给我的?”
狏狼点了三下头颅。
“你会法天象地,还会瞬移,这么大的本领,却给我东西,应该是想用这个换蜜饯对不对?”
陆缺担忧狏狼不懂“蜜饯”二字的意思,指了指油纸包,“是要换个么?”
狏狼再次点头。
“我今天就带了这两枚,现在伤了,明天后天都不一定能来界山,不过我只要来了这里,就带给你,反正我也跑不了。”
狏狼的智慧的确很高,在陆缺说完这番话之后,就绕着陆缺转了半圈,鼻孔翕张,仔细地嗅着陆缺身上的气味儿,好像是要把他给记住,免得遭了欺骗,找不到人报仇。
这个两只脚的家伙万一是“奸商”呢?
狏狼又冲呲了呲牙,做出凶恶模样,以此威慑。
意思显而易见。
“敢骗我,咬死你!”
陆缺有气无力伸出五根手指,道:“你只要不杀我,什么都好说,蜜饯,这几天肯定给你带,时间绝不会超过五天。多了,你可能不识数,就是不会太久的意思。”
狏狼瞪了陆缺一眼,爪子在雪地扒拉,赫然扒拉出来一个“伍”字。
妖兽都这么卷吗?
还没化成人形,都学会写字了!
陆缺被惊得说不出话,只能竖起拇指,对狏狼表达敬佩之情。
牛——
一场生死危机,被两枚蜜饯化解了。
荒唐无比。
等狏狼叼油纸包离开以后,陆缺慢慢栽倒在了雪地里。
身上还很疼,像是每块骨头都被捏碎了一般。
虎口处撕裂的口子,仍然流血。
陆缺仰面躺着,直勾勾地盯着天空,过了半个时辰,身上疼痛才有所缓解,他拎起狏狼叼来的两枚果子……手蓦的一坠。
这两枚果子很重,比生铁还要压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