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有想过吗？这房子有毒，你一家人住在里面都得了癌症生病，卖给别人，别人住在里面也会生病……”接下来的话，我没有再说下去，不过意思却已经很明显了，我相信他能听懂。
中年男人沉默了很久，露出了惨然的笑容；“先生，我知道这样做很自私，显得我很不是人。那我反问你一个问题：这样惨痛的代价，为什么要让我们一家老小承担？”
“更何况，我还没有机会做什么。小区的物业和业主群即便知道了小区里的房子都是毒房子，还把我从群里踢了，就因为消息一旦扩散，会让小区房价崩掉，究竟是我自私，还是他们更自私？”
……
是啊，这样惨痛的代价，为什么要他们一家老小来承担呢？
我能问出这样的问题，是因为我并没有遭受这样的苦难，可以站在道德的高地去俯视，去讨论。
小区里其他的那些业主呢？他们难道不自私吗？中年男人跟他们比起来，根本就不算什么。
如果把我和中年男人的经历相互调换，我经历了他那样的痛苦，也许比他还要冷漠自私。
更何况，这只是一个假设，他并没有做出那些事情，他做错的也就是将仇恨错误的发泄在了秃顶老汉的身上，害死了对方而已。
一时间，周围陷入了一片死寂，一人三鬼都坐在了原地，默然不语，陷入了沉思之中，只有水泥地上用灯油写下的咒文在静静燃烧。
随着火焰的燃烧，三个鬼魂身上的开始冒出一股股黑烟，那是他们彼此间的仇恨和怨恨，此刻正在化作黑烟慢慢消散。
随着黑烟的消散，水泥地上的火焰咒文也慢慢熄灭。
一柄黑色油纸伞从虚空中伸了出来，身穿长袍的黑无常大人紧接着走出，站在了水泥地上。
他看着并排坐在算命桌前的三个鬼魂，幽幽的叹了口气：“季藏，我把他们带去地府接受判罚，等下找你来喝酒。”
“无常大人，他们三个……”我很想说，他们三个之间的恩怨还并未了结，这样带走是不是不太合适。
黑无常大人摇了摇头；“季藏，他们三个之间的因果纠缠已经超出了你的职责范畴，也不是你一介凡人能够梳理清楚的，这些还是交给地府去处理吧。”
“好。”我点了点头，心情依旧十分沉重。
黑无常抖出黑色的勾魂锁链，将三个鬼魂全部捆起来，转身走进了虚空之中。
看到他们消失，我这才起身，转身进屋拿酒和酒杯去了。
等到拿好东西出门，黑无常大人已经幻化出了黑色的木椅，坐在算命桌前等着我了。
这一次，我没有再去问黑无常大人为什么会那么快，只是默默地斟满了酒杯。
烈酒入喉，辛辣无比，我感觉自己吞了一团火，烧的我心里难受。
“季藏，你是不是特别迷茫？”
“有点。特别是这一次的事情，我真的想不通。”
“其实没什么想不通的，这就是人性的必然。你听过一句话没？”
“什么话？”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知道，也大概知道这句话的意思。可是，利益总不能凌驾于道德之上吧？如果为了利益可以放弃道德和善恶，那等待我们的未来又会是什么？那恐怕是地狱吧。”
“没错。人性都是自私的，追逐自身利益无可厚非，可一旦超过了界限，就会礼崩乐坏，彼此间会冷漠无比，利益至上，说不上是地狱，不过也不是什么好事。”黑无常幽幽的说道。
我想起这些年看到的一些奇葩新闻，点了点头：“已经显出端倪了。”
黑无常再次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后，再次开口道：“这一次他们三个人的因果纠缠，站在各自的立场上，都是有理由的。房产中介为了赚钱，当然要促成交易；老汉卖房之后觉得亏，想要撤销交易肯定不对，可见到房价天天涨，心里不平衡也情有可原。至于中年男人一家，原本只是买个房，却搞得家破人亡，能咽下那口怨气才怪。”
“如果真的要怪，只能怪那黑心的开发商了。”我想了想，回答道。
“那黑心的开发商的确很造孽，可老汉和房产中介之间的仇怨却并不是因为开发商的缘故，根本是在房子失去了原本的属性，成了脱离本身属性的金融产品。”
“嗯？”我有些没听明白。
“很简单，你仔细想想，房子最早是用来做什么的？”
“住的。”我立刻脱口而出。
“是住的，可根本上是为了保护我们安全的。远古时代的房子是山洞，最大的作用是防止猛兽袭击，是为了遮风挡雨，是为了能让我们平安的活得更久。哪怕房子的样式和材质如何变化，归根到底的属性是让人过得更好，躲避严寒酷暑，躲避洪水冰雹。”
我点了点头，黑无常大人果然是鬼差大人，看问题远比我这个普通人要深刻的多。
“可现在的房子呢？它已经变质了，不再是单一的居住之所，成了迅速聚拢财富的工具。那些炒房客，那些开发商，那些利益链条的权贵，通过房地产收割了多少财富？可即便如此，他们还觉得得到的财富不够多，房子偷工减料，在污染过的土地上兴建小区，让多少家庭遭受财产甚至生命损失。”
“原本是提供安全，让人过得更好的房子，现在却成了无数家庭沉重的负担和噩梦，有毒的房子甚至成了残害性命的隐形杀手，可即便如此，在巨大的利益面前，又有多少人能够看清楚这其中的真相？”
黑无常说完，再次端起酒杯，将杯中白酒吞下之后，猛然朝着旁边的空气中喷了过去，一团火焰猛然爆开，黑色的丝线在虚空中显现出来，被火焰灼烧成黑色的烟雾消散开来，发出了刺鼻的味道。
“这是什么？”我看着这些黑色的丝线有些眼熟，忍不住开口问道。
“这是那毒房子背后力量伸出的触手丝线，那男人身上的肉瘤就是因为这些丝线，他被带去了地府接受判罚，这些丝线却留在了这里，不把它们处理的话，有可能会对你不利的。”黑无常轻声解释道。
我心中不由一凛，赶忙拿起酒瓶再次给黑无常大人斟满酒：“多谢无常大人出手相助。”
“你不用谢我，最近你这边接到的引路职责，已经超出了你的职责和承受范围，这些麻烦也只能由我来帮你收尾了。”
“有吗？我倒是没感觉有什么特别的？也就是他们之间的因果我无法理清，更无法说清楚。”
“这才是最大的问题。这些问题和因果本身就不是你这样一个新人能够理清楚想明白的，很容易造成你心思混乱，最终坠入深渊。”黑无常幽幽说道，话语中意有所指。
我想起今天自己对善恶观和道德观的动摇，不由得出了一身的冷汗，这才明白这一次有多么的凶险……
“看来你终于想明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