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小星一曲歌罢,便哈哈大笑着袖子一撩,又掷出两块金币,抛给弹三味线的戍卒,大声吩咐道;
“哈哈,痛快啊痛快!惬意啊惬意!把你的乐器给本官,本官要任性弹奏几曲,你且下楼去找少主沽酒,多取几坛,把大伙儿都叫上来喝酒听曲,本官今晚要尽兴作歌,不醉不休!”
“嗨!”
又有赏金可拿,戍卒哪会怠慢,立即将手中三味线呈给夏小星,接过赏金便乐颠颠爬下楼梯,去找库管头目打招呼买酒,顺便把十几个同伴也都招呼上了楼,挤在屋外走廊上,静待听歌饮酒。
夏小星刻意把十几个戍卒都招呼上来后,便弹弦鼓瑟,放浪形骸的唱歌作曲,与众人大声谈笑起村俗俚曲,他言语幽默,态度和蔼,很快让戍卒们解除了拘谨,放松的跟他交流起音乐曲调,有意无意将两位女尼凉在了一边。
等到下楼的戍卒抱回来两坛米酒,一摞粗碗,士卒们人手分了一只酒碗,敞开了随便喝,聚会氛围愈加浓烈起来,两个女尼更是受到了冷落。
其实这时候她们也看出来了,夏小星今晚不想给出明确答复,只是采取拖延战术,而且用聚会形式破解了她们的阴招,可以说她们今晚的使命完全失败了,按理说作为使者应该告辞离开了。
然而文乐院阿菊不甘心这么灰溜溜的离去,她用一种晦涩嫉恨的目光,盯着被戍卒拥趸着弹弦作乐的夏小星,忽然开口哼道;
“下间大人!恕本座直言,弹奏低俗俚曲只能让世人昏庸,贪淫堕落,不是君子所为,下间大人果真有才,若真是主君所欣赏的高雅之士,当会咏诵五山之经,通晓佛法禅理才是!”
中年尼姑这尖酸刻薄的一嗓子,让楼内喜乐欢笑戛然而止,夏小星停奏三味线,眉头微蹙问道;
“文乐院上座之意,是说本官不懂禅理,不能吟唱经文为歌么?”
“不错!”文乐院阿菊双手合十,眯缝着眼睛傲然道;“下间大人若不能当场赋词作歌,阐述佛法禅意,便不是真才实学,倒未免有些投机取巧,哗众取宠之嫌呢!”
“呵呵呵------”夏小星被她的刁难弄得摇头苦笑不已,心说不愧是老瘪犊子的亲妹妹,特么的,唯刻薄妹子与老瘪犊子难养也!
不过好歌千千万,抄歌大师怎么会被刁难住,就见他略一思忖,便拨动手中的三味弦,调整了一番琴弦;
因为他拿的三味弦是戍卒就地取材而制,比粗杆的三味弦更大一些,弦也较粗,弦音强而有力,而琴身也较大,用大块狗皮做蒙皮,所以夏小星可以使用琴拨敲击琴身,作为打击乐器使用。
这样他演奏时不用调音,可结合打击乐器的奏法和快速拍子,像爵士乐一样即兴演奏。
夏小星低着头心无旁骛的调试完毕,才展颜对众人一笑道;
“让诸位久等了,就让下官恬颜一试,用此不俗之物,为在座有缘之人唱一曲‘金刚经’吧。”
言罢夏小星面容一肃,挥动琴拨,便是一段铿锵激昂的过板,夹带着手鼓敲击的打击节奏感,让所有戍卒大开了眼界,激扬紧促的前奏过后,他便用浑厚低缓的嗓音开口吟唱;
如是我闻,
一时佛在舍卫国祗树给孤独园。
与大比丘众,
千二百五十人俱,
尔时世尊,
食时着衣持钵,
入舍卫大城乞食,
于其城中次第乞已,
还至本处,
饭食讫收衣钵洗足已,
敷座而坐,
时长老须菩提在大众中即从座起,
偏袒右肩右膝着地,
合掌恭敬而白佛言,
希有世尊,
如来善护念,
诸菩萨,
善付嘱诸菩萨,
世尊善男子善女人,
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
应云何住,
云何降伏其心,
佛言善哉善哉,
须菩提如汝所说,
如来善护念诸菩萨,
善付嘱诸菩萨,
汝今谛听,
当为汝说善,
男子善女人,
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
应如是住,
如是降伏其心,
唯然世尊,
愿乐欲闻-------
当这大雅禅音以新奇的曲调颂完之后,文乐院阿菊再无颜面待下去,与荒藤院女尼双双站起,匆匆施了一礼,说了句;
“下间大人果然才华出众,本座佩服,时候不早,暂且告辞!姻缘之事,日后再议吧。”
交代完这句话,老菊花便气呼呼的霍然转身,在俊俏侍女的陪侍下,径直下了楼梯。
倒是那嘴角有痣的荒藤院女尼眼神暧昧,临走时特意撩起遮脸的缥帽看了看夏小星,才徐徐转身,袅袅而去了。
对中年尼姑的眉目传情,夏小星也不作理会,继续与众戍卒弹唱三弦,吹奏尺八,饮酒作乐一直到深夜才尽兴而散。
第二天夏小星便借口酒醉,高卧不起,过了晌午他也不下楼去拜揭主人,老瘪犊子不想他好的态度已经明了,其实他在等安宅冬康给他个明确态度。
如果这位安宅水军大佬与条原长房同穿一条裤子,想耍阴招谋害他,他肯定不会坐以待毙啊。
那么他察觉味道不对,持刀据守在楼上,就会避免被长枪围杀,以他夏小星的身手,只要有了防备,多少人爬上来都是送人头,杀掉三五十人都不在话下,反而能让他攒足武器装备,趁隙冲出重围。
不过夏小星也清楚敌众我寡,就算杀出城去也会困在岛上,最终无法逃脱而被活活围杀,所以他根本就没打算逃!
而是冲出重围后,突然杀个回马枪,争取在力竭战死之前,突袭杀掉条原长房或安宅冬康父子其中一人,让他们付出难以承受的代价。
所谓困兽犹斗,况且他这样杀戮成性的坏种,其实夏小星已经后悔自己贸然一人登岛了,他想当然的相信历史评价,笃定安宅冬康是个博雅正直之人,爱惜人才,只要自己待之以诚,便不会对自己下黑手。
可他没料到擅长权谋的条原长房也在岛上,最毒妇人心啊,通过昨晚上与老尼姑的暗中交锋,差点就被女人的软刀子捅了一刀。
幸亏自己是天生坏种,对恶意反应敏锐,机智化解掉这一招,可夏小星痛定思痛,觉得自己还是太天真,居然相信政治人物也有善良的,历史上哪个政治家不是心狠手辣,不择手段,只要对手稍有疏忽,便是万劫不复啊!
可他现在待在木楼之上,随时面临烧烤,唉!已经狼入虎口,悔之晚矣,这不禁让夏小星怅恨难耐啊,于是悲从歌来,他操起粗苯的三味线,又开始沙哑苍凉的唱起刀郎客的‘珠儿’
少爷的人生在地下的城市
对于窒息没有一丝的畏惧
他在母亲的腹中就会啼哭
这啼哭占据通往神殿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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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夏小星这一次唱的并不抒情,而是弹到激昂转折处,便开始狂弹猛敲三味线,悲呛剧烈的嘶吼起来;
我要去看看废弃的故国家园,倒塌的神殿!
谁在法坛里藏牌弄千,谁在幻化人寰!
我要去看看他们往日出征遗弃的老狗!
有多少祭奠的三牲,多少的祷言!
我要问问他穿越了多少次劫难,何时能回来?
问问他山水相逢的命运,谁在替她安排!
我看见翻阅时光,有人撕毁了诺言
无法接受这失控的日子,所以谎话连篇!
我那双火焰闪烁咄咄逼人的眼睛
因为狱卒与囚徒共用而精疲力尽
我要拥抱你东岳大帝我的神啊,菩萨!
你给我高傲永恒闪耀的光环
他的眼睛,将是我复仇的眼睛!
他的双手,将是我复仇的双手!
我们都曾经是一群活得真实的人
请你用灿烂的笑容理解我的人生
在宗祠里供奉的古老的血统!
不会因宫殿的辉煌而交融!
所有怀着柔情蜜意消逝的灵魂,
相会在黑夜分娩月光的子夜时分------
当夏小星竭尽全力,用近乎癫狂的歌声宣泄自己情绪时,石峘大天守的正门突然打开了,就见安宅冬康一手扶着佩刀,挥开阻拦自己的侍从与儿子安宅信康,大踏步的走向木质小天守,一直走到夏小星的楼下,才驻足停步。
这时候楼下的戍卒也围绕到安宅冬康,试图阻止他登楼,因为听夏小星的歌声就知道他处于一种癫狂状态,激动之下不知会作出什么举动,他们虽然不清楚夏小星为什么突然发狂,却不想自己领主有什么闪失。
而安宅冬康面容神情也很激动,应该说是一种感同身受的动容模样,显然夏小星的歌声触动了他的心弦,当他又听了一段;
我要去问问她来时路边的那个占卜术士
用不存世的挽歌为她再课一卦上路的时辰
我要去告诉昨日和她异界同梦的爱人
告诉他吻过的山川与河海已经醒来
不要在先祖的序列里寻找自己
不要用生命为时光去乞讨身体
时间一直在结界延伸去留无门
尘雾寒窑的海市,冰封所有的眼神
当安宅冬康听到这里,泪珠滚滚而下,终于出声大呼道;
“下间大人!所有的真诚都不能被辜负!所有的信任都会被真心对待!”
楼下的歌声戛然而止,就听安宅冬康接着颤声喊道;
“某一纸相邀,下间大人便肯孤身一人来见我神太郎,此乃信我重我,不欺我也!神太郎必不会辜负下间大人,愿意引为知己!
不知下间大人方便与否,神太郎现在想要登楼一会,再听下间大人赋诗作歌!”
说着安宅冬康没有迟疑,蹬蹬的爬上楼梯,来到夏小星打开的格子门前。
但见夏小星头发蓬乱,醉眼通红,抱着三弦坦赤上身,盘膝坐在地板上,身侧放着雁翎刀与酒坛,炯炯瞪视着他,如同一头刚睡醒要择人而噬的猛虎!
然而安宅冬康并不畏惧,而是上前几步,微笑着伸出手来,要求道;
“还有酒么,给某来一碗。”
“好胆!”夏小星恶声恶气的问道;“大人只要酒么?”
安宅冬康笑着盘踞而坐,回答道;“还要有新歌佐酒,缺一不可。”
“嗬嗬嗬-------哈哈哈哈哈-------”
夏小星呵呵笑了,眼中寒意顿解,继而两人相对哈哈大笑,夏小星便提起酒坛,拿过陶碗斟满一碗,递给了安宅冬康。
安宅冬康接过酒碗,没有一饮而尽,而是抿了一口,用殷切期待的目光望着夏小星,期待他的新歌佐酒呢。
夏小星看他这副模样哑然失笑,便就着酒坛喝了两口酒,润了润嗓子,脑海里寻思了一下,决定给这位歌迷唱一首刀郎客的《翩翩》。
于是他清了清嗓子,平复了一下心情,便轻柔的拨动三弦,悠远舒缓的唱了起来;
谁不是错过了四下报更的鼓声,
总有人偷偷拨弄漏夜的更鼓,
罂缶的酒瓶化来绮纨与楼阁,
绿芭蕉红樱桃孑然一身的过来人
未曾走到绝境路,彼岸花不开。
辛酸只为上洛远倒卧在琼台,
小心那流射的海市,售卖开花杖——
辽遥的天河啊,纷纷流淌的挽歌郎,
蓝采和啊—— 醉酒当歌——
红颜易老——转眼桑田泛清波,
她也曾是越过了银河万里的荒原,
他也曾是划破了绚烂流落在人间,
唯有那不眠的凭栏与情仇依舍,
是云摇是雨散都在同一个摇篮,
京都梦啊古今同
荣华易去青山处处英雄冢
蓝采和 醉酒当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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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扬歌声里,安宅冬康将碗中酒一倾而尽,嘴里跟着哼唱;“蓝采和啊—— 醉酒当歌——红颜易老,转眼桑田泛清波——这便是神仙意境么,真是自在逍遥啊,再来一碗!”
“干!”
“好,满饮!”
安宅冬康却还沉浸在歌词意境里,嘴里轻吟着;“绿芭蕉红樱桃孑然一身的过来人,未曾走到绝境路,彼岸花不开------好词啊,好有禅意-----
夏小星又给他倒满一碗,拿着酒坛跟他碰了一下,呵呵笑道;
“摄津守大人若是真情流露,引以为友,在下必不负所望!”
说实在话,夏小星也没想到自己绝望中狂歌一曲,居然会感动安宅冬康,这可能就是文学爱好者才能产生的共鸣,化干戈为诗歌,所以他此刻也是真心实意作出了承诺。
“引以为友,就得展现诚意啊,”安宅冬康缓过神来,莞尔一笑道;
“既然下三郎前来与我神太郎会面,又有如此好诗歌相赠,那我必须回礼才是,人你肯定是不缺,那么就赠五艘关船、二十条小早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