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众将纷至沓来的脚步声,家主夏小星早已在厅里正襟危坐,他可是心潮起伏啊。
其实夏小星早预料堺町会合众会有今天的驱逐行动,流民大营建立以来,他一直处心积虑的练兵筹备着,就等这一天呢。
当初他选在贺茂川的三条河源上设立流民大营,离下游的堺町也就一河之隔,相距不过三四里地,在这里聚集上万流民,每天都要消耗大量粮食,也会制造大量垃圾粪便,肯定对周围环境造成严重污染啊。
尤其是近万人的船户民都居住在家船上,每天都会往河川里直接排泄五谷轮回之物,数量有成吨之多,以至于成堆成坨的屎黄之物,经常从川面上漂浮到下游。
而堺町是个十万人口的大型城市,每天用水量极大,贺茂川是其重要的水源地,流民大营卡在三条河源交汇处,就导致引渠进入京堺的河水遭到污染,完全不能使用了耶。
长此以往,普通町民的生活受到严重影响,肯定怨声载道,城市管理者就算再不作为,在得知上万贱民占据三条河源地的消息后,也不会容许贱民在自己城镇上游拉屎拉尿,污染自己的居住环境啊。
所以会合众出兵驱逐三条河源上的流民,也就是早早晚晚的事情。
而夏小星在这里训练数千兵卒,聚集上万流民,他又不是慈膳家,又不去攻城略地,每天拿出上万斤粮食养着这么些人,想干什么,不言而喻啊。
然而夏小星一直耐心练兵,待机而动,从不显山露水,因为他牢记一句话;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失其身,几事不密则成害---
如今引蛇出洞的目的达成,时机确实成熟了。
所以等诸将都入内参见完毕,夏小星首先通报消息,说了会合众三千铁炮队即将来犯的消息,接着直接铺开地图,跟他们讲解本家的战略部署;
夏小星首先分析敌人的兵力态势,他认为会合众说是派遣三千人,可能实际人数最多二千人,都是各町商人保镖与用心棒汇合而成的乌合之众。
所谓三千铁炮众也只是讹传,以前会合众可能有三千挺火炮,现在铁炮生意这么暴利,好多用心棒手里的铁炮早就拿去换钱了,所以整个堺町最多留有一千支二三百支铁炮。
而堺町的铁炮手还要留下一部分看家护院,所以能过河参与行动的铁炮手不会超过八百人。
所以双方兵力对比,下间家陆军总兵力二千六百人,三个火枪备有九百名火枪手,还有百余名骑兵与六百水军,占据了绝对优势。
况且商人雇佣的八百铁炮手没有经过军事训练,火铳的射程与射速都远远不如下间军,若是战场对决必败无疑啊。
听完家主言简意赅的分析,鸢千代、右京亮、般若三郎,嘎子葛二蛋等人脸上均露出轻松笑意,认为可以很轻松的击溃会合众,这场战斗赢定了。
然而夏小星话锋一转,强调与町堺的战斗至少要打两场,第一场必须是歼灭战,要将过了三条河源的会合众二千打手全部吃掉!
战术采用上就是示敌以弱,防御反击。
具体战法要求全部火铳手集中起来,潜藏在流民大营前排的壕沟里,准备装好弹药,燃起火绳,准备伏击走到大营前方的靶子们。
而其余足轻部队则埋伏在大营四周,听到排枪响起,敌军打乱便冲出来包饺子抓俘虏,要高喊缴械不杀,要钱不要命---
呃---夏小星想了一下,最后颁布一个赏格令,大营附近百米内的尸首计功为火铳兵的,别人割了不算。
另外士卒在战场取得一颗首级,赏五十文,活捉一名俘虏,赏五百文。
夏小星发布这个赏格倒不是担心杀戮过重,而是算了笔经济账,因为他知道堺町很有钱,活捉一名俘虏至少能换回五贯六贯赎金。
为了防止这些长腿的赎金自己逃回去,夏小星还给宽永长命、宽永久岁两兄弟布置了任务,让他俩在水军里挑选一些水性好的水夫,携带火油与引火材料,提前埋伏在三条河源桥下,
等到两千会合众打手从堺町出发,过了桥走远后,就把木桥点燃烧掉,然后宽永两兄弟就可以带着六百水军,将四十多条船驶进齿黑渠一字儿排开,等在岸边,等着抓些漏网之鱼了。
家主声调诙谐的一番部署,让厅内诸将都嘻嘻哈哈笑了起来,因为这两千会合众十有八九是回不去了,这一场战斗应该轻松之极。
说到这里,夏小星所说的战役第一阶段已经部署完,般若三郎似乎有些醒悟,因为他知道家主无利不起早的习惯,绝对不会打没有赚头的仗,于是转动脑筋想了想,开口问了一句;
“主公,我有点明白您的兵法谋略了,您是想把堺町的民兵队都引出来消灭掉,让后我们就挥军驾船渡河,从三条河源杀进堺町,将整个京堺洗劫一空是吗?”
“呵呵,你也真敢想!别说我们兵力不够,真要那么干了,那是动了咱们主家,三好管领公的钱袋,松永久秀的数万大军怎么会饶过咱们。”
夏小星摇头笑着否定,把手往地图下方一指,沉声道;
“敌在天王寺!”
“哦!”
下间家众将齐齐看向地图,看见家主手指的下方位置,正是堺南的一片庄屋图样,耳听家主夏小星继续说道;
“我们下间家要仇讨的敌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堺南的津屋天信,他在堺南的庄园号称有三千石石高,其实不过是虚词,据本家的渡鸦众侦测所知,那里根本不种粮食,而是建造了好多仓储库房,用来储备大量粮食、食盐与武器军资。
如果我们拿下津屋庄园的所有库房,那缴获的物资就远远不止三万贯,我们扩军所需的武器、具足、火药更是应有尽有,单是粮仓里那堆积如山的粮食,至少可以满足我们全军十年之需啊!
还有一点非常重要,就是咱们下间军占据义理!那津屋兄弟三人屠我惣中村,灭我族人,将我妻妾剖腹取胎制药,此仇不共戴天!
所以在灭了津屋满门之后,本家主会向三好公书写呈情状,同时公告整个堺町会合众复仇原委,声明下间家只仇讨津屋一族,不会违反三好家不入堺町的法度。
况且堺南庄园在堺町之外,我们只掠取庄园里的仓储物资,并不去打劫堺町内的银座与店铺,乃是取得战利品,算不得强盗行径。
夏小星这话说完,众将已经一片哗然,人人亢奋异常啊!至此他们才明白家主为何要搞这个流民大营,疯狂扩军了,原来是憋足了劲要干票大的啊!
更难得是,家主夏小星思虑缜密,竟然把借口与理由都想好了,这简直是喊着合理合法的仇讨口号,肆无忌惮的杀人劫财啊。
不过策划这场大劫案的夏小星心里很清楚,他所谓的义理和仇讨理由,其实在三好长庆、松久永秀那样老于权谋的人物面前,那都是可笑的借口。
夏小星这样的小角色居然敢动大人物台面上的蛋糕,那就十足该死啊,还用找什么理由啊,直接碾死了账。
如果下间军还只有几百人马,夏小星自然不会动津屋这样的巨商大鳄,问题是他现在苟不住了,按照他模糊的记忆,三好长庆之死也就在这大半年内,只要这位当家雄主一死,三好家会立即分崩离析,自相攻伐削弱,京畿地区就会陷入战火连绵当中,生灵涂炭啊。
如果这时候他这条小泥鳅还不快速成长,快速游离险地,那就真旱死在京畿这块死水潭里了。
所幸夏小星这天生坏种不是浪得虚名,他通过一系列巧取豪夺,吞噬弱小。终于把自己从小苍蝇吃撑成一个拥兵几千人的小土鳖,不,土豪!
这才算是有了一点军势,可以勉强爬上台面了,所以夏小星就得抓紧时间,营造局势来削弱堺町的防卫力量,这样才能确保他洗劫津屋庄园时,堺町的会合众兵力不足,只能在町内据守,从而给他赢得充分的劫掠时间。
不过在今天的军议会上,夏小星没说那些政治层面的东西,只是将自己的战斗计划布达下去,以旗头右京亮为军奉行(参谋长),姬君鸢千代为副将,安排具体的军队调动与部署,其余将佐奉命执行罢了。
最后在军议结束的时候,夏小星只是淡淡交代了一句话;
“诸位,出于保密考虑,一会你们疏散民众时,只将士卒眷属与家船众暗暗迁离岸边,停泊到远离军营之处,其他不相干的流民妇孺,就让他们依旧待在大营附近,这样那二千会合众杀来时,才会认为我们没有防备。”
“嗨!”“嗨,嗨!”
众人心领神会,纷纷点头应是,般若三郎更是嘿嘿笑道;
“完全明白,主公英明!如果到时没有那些乱跑乱叫的流民百姓当靶子,会合众那群泥棒怎么会放空手里的铁炮,只怕我们鸭川备冲锋时,会平添好多伤亡呢!”
然而听般若三郎这么一说,鸢千代不禁皱起眉头,开口道;“家主大人,虽然这样做能减少士卒伤亡,但那些百姓何其无辜啊!”
家主夏小星略显尴尬的一笑,拍拍她肩头安慰道;“在那些会合众看来,秽民与河源者虽然都是贱民,但好歹也都是人,最起码也是生灵吧。
所以本家主想来,那些会合众相棒过来只是以驱赶为主,多半会向空中放枪威吓,不会真的屠杀贱民妇孺的,鸢千代啊,你尽管放心好了,本家主心中有分寸的,你们都抓紧时间,快下去安置随军眷属吧!”
“嗨。”“嗨嗨------”
众人纷纷领命离去,夏小星忽然想起什么,又叫了一声;
“宽永长命!”
“嗨!”掌管水军的宽永两兄弟连忙停住脚步。
“永岁去执行军务,哥哥随我进来一趟。”
“哈!”
夏小星回身走到主屋厅内的书案前坐下,铺开纸笔开始写信。
宽永长命远远的跪坐一旁等候着,说起来这阿宽两兄弟的姓氏还是夏小星给起的,他俩本来没有姓名,只叫三男,四男,意即家中兄弟排行。
后来他俩成人后,就去淡路岛的安宅水军当了水夫,就和其他水夫一样,给自己起了三兵卫,四兵卫这样的威武名字。
两兄弟投奔到下间家成为武士后,夏小星觉得家主理应给两兄弟赐名,就以其姐姐阿宽为姓,以长命百岁的寓意,给兄弟起名长命、永岁。
这两名字让俩兄弟俩颇为欣喜,直言说只有下间大人这样极风雅的人物,才能想到这等好名字,高雅有寓意。
当时夏小星高兴之余,随口就问了一句,他们俩兄弟怎么知道自己是个风雅之人,两兄弟还真不是纯拍马屁,而是言说安宅水军头领,摄津守大人非常喜欢一首连歌,是大人兄长,管领大老爷特意寄给他的;
名为什么手纸什么鸢的词,而这首词的作者据说就是刑部少宰,下间下三郎大人。
夏小星当时听到这里才弄明白,摄津守大人就是三好长庆的三弟安宅冬康,也是一位通晓和歌及书法的文化人,崇尚义理,性格温文尔雅,在三好家的口碑及威望很高。
三好长庆想必是把自己当时拜揭所作的歌‘纸为鸢’,写下来寄给了安宅冬康,得到了他的喜欢,这倒是自己可以借以联谊的契机。
所以夏小星今天召宽永长命前来,就是想他担当信使,给这位安宅水军头领,占据淡路岛并掌控大阪湾的三好家重臣送一份长信。
在信中夏小星没有啰嗦别的,只是用平实的语言,直言如今近畿地区兵灾连绵,家船民荒年难捱,生活异常困苦
他下间下三郎以京都刑部少宰,火盗改方的名义归拢的船户民无处安置,所以希望在淡路岛上暂借一处滩涂,建造一个水军砦来安置这数千灾民。
夏小星这封信里没有花言巧语,阿谀奉承,只是说如果摄津守大人看在穷苦百姓的面上应允此事,他下间下三郎将亲自登岛致谢,并且随船奉上铁炮三十支,火药一百斤为见面礼。
在夏小星想来,安宅冬康是位有操守的贤良之人,所谓君子可欺之以方,自己就双管齐下,先是用悲天悯人的同情心去恳求他,打动他。
然后再用价值一千贯的铁炮作为见面礼,亲自登门拜访这位文化同人,那么只要能见到安藤冬康,就有很大把握在淡路岛上租借到落脚地。
在长信的末尾,夏小星又提笔写下另一首曾唱给苍胡丸的,珠儿之歌。
灵珠的人生,在地下的乐市。
对于黑暗,没有怡思丁畏惧。
踏在母亲的腹中默默啼哭,
啼哭占据着,通往神社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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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首歌宽永长命是知道的,就是寡妇阿宽在狱中生下遗腹子时,夏小星为其所唱,并给那苦命的孩子起名为苍胡丸。
夏小星把信写好,封上信封,便站起来交给等候良久的宽永长命,郑重叮嘱道;“我给你二十贯金银做盘缠,派渡鸦众的人给你作护卫,路上不要心疼花钱,回来我赏你一百贯!
你骑马把这信送去淡路岛,一定要交给摄津守安藤大人!”
“嗨!”宽永长命并不识字,但是他知道此信事关重大,斩钉截铁道;
“主公,请放宽心,小人一定拼上性命也要送到。”
“去吧,小心谨慎些,”夏小星挥手轻声道;“你的身上,承载着所有家船众性命呢。”
“哈!”
宽永长命正待离开主屋,忽听远处传来阵阵法螺声,还有隐隐约约的火铳枪响,他不禁回头望向本家家主。
但见夏小星不屑的笑了笑道;“堺町那群浮浪子弟出来了,对这些杂碎本家主都没有上马厮杀的兴致,你去领了路费与马匹,就快些走吧!”
“哈!”
夏小星吩咐完就转身进屋,向二楼走去,嘴里喊道;
“由美子,给我倒完热茶,我要在楼上坐着,看儿郎们痛剿流氓狗辈!”
“嗨,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