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知道隐瞒殿下这件事的下场是什么吗?”
秦威在身后冷不丁出声吓了两人一跳。
乌鹊看到秦威没给好脸,百灵却有些好奇地问道:“你什么时候来的,为何我和乌鹊一点动静都没察觉到?”
秦威面无表情地说:“你们两个聊的太高兴了,没发现我是很正常的。”
乌鹊上下打量秦威一眼,她对这个初来乍到就被褚师潼再三给予特权的外来人没任何好感:“你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你不过才来殿下身旁几日,怎好意思装出这副了解殿下的模样?”
“我不过好心提醒二位一句罢了。”
秦威望着红纸窗,目光深邃幽暗,仿佛能一眼看穿屋内那对新人如今正在做什么一般,道:“若二位现在进去告知殿下,命尚且有保住的机会,若待到明日……估计两位的脑袋也只能留到明天了。”
乌鹊瞪他一眼,“你可知我们殿下与世子殿下何等情义?若是破坏了殿下的新婚之夜,你这条烂命赔得起吗?”
百灵叹息道:“小侯爷已经死了,就算如今告诉殿下也已无力回天,不如待到明日,起码今日殿下新婚是高兴的。”
秦威冷笑,不再言语。
这群蠢货,以褚师潼的性子,若知身旁人对她敢有所隐瞒,不用多说便是死路一条,更别提此事关乎褚师凡。若褚师潼得知在她堂兄战死之时她因下人隐瞒毫不知情的花天酒地,估计要把所有人全都重罚一遍,说不准还要杀去不少。
屋内。
红烛高照,酒香绵绵。
司景离走遍一整圈习俗之后终于用喜杆挑起红帕头,褚师潼的容颜在火光下犹如美神降世,她很少穿红色,和这祸国殃民的红在她身上像是终于找到了归宿,短短一眼,令人心头为之一颤的惊艳。
司景离呆呆地望着褚师潼,连眨眼睛都忘了。
褚师潼拿起托盘里的两杯喜酒,递给他一杯,见他不接,忍不住调侃道。
“世子殿下莫非要这般看我一夜?”
司景离瞬间回神,面上羞红,接过喜酒小心翼翼地与褚师潼喝下。
金玉酒杯搁置桌上,司景离犹如初次见到新娘一般,浑身上下紧张的绷着,不敢说话,也不敢抬头看。
褚师潼没想到小世子竟还有这般模样,抱着某种无言描写的坏心思浅笑着摸上他烧的通红的耳垂。
“是泉州风俗吗?新郎还要带这般沉重的耳坠。”
司景离红着脸点了点头,褚师潼觉得好笑,她竟有些怀疑司景离才是那个嫁人的新娘子。
“世子殿下怎么这般羞涩?前几日我瞧着不还威风的很吗?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扛起我就走,今儿大婚之日倒是安静了。”
司景离被说的有些窘迫,小声反抗道:“我才没有……”
褚师潼道:“那世子殿下打算跟我这般对坐一宿?”
“自然不是……”司景离朝门口看了一眼,道:“祖父说了,要等吉时才能……”
“才能什么?”
“……”
褚师潼知道泉州这边各种风俗繁杂的很,便也耐着性子不再逗他,拿起筷子来津津有味的吃着饭菜。
司景离瞥见褚师潼手腕上的金镶玉镯子,问道:“那镯子是祖母给你的吗?”
“嗯。”
据说是司景离的母亲生前就命人打好的,专门留给以后儿媳用的。
司景离忽然牵起褚师潼的手,十分认真地说:“褚师潼,我们成亲了。”
褚师潼顿了顿,似乎没听懂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世子殿下想表达什么。”
司景离眸光坚定道:“我想说,从今日起你我就是夫妻了,我希望你可以事事以我为先,我自是如此对你。”
褚师潼点了点头,目光却有些心不在焉地盯着烛火。
司景离以为她不情愿,便黏过去抱着她的手臂撒娇道:“咱俩都拜过天地,见过列祖列宗了,我也没有要你成日陪在我身旁,我就是想让你凡事多考虑我一下,爱我一点,这对你来说很难吗?”
“不难,你我已是夫妻,我自当事事以你为先,只是朝廷中的事有时无法控制,有时忽略你也是难免,还望世子殿下能给我些犯错的余地。”
褚师潼抚摸着他的眉眼,也不知是否多想,她总觉得司景离的眉眼里藏着一股蓄势待发的狠厉,好似只要她敢说个“不”字,下一秒司景离就会立刻变脸。
司景离抓着她的手吻了又吻,眸光里皆是病态的痴迷。
“潼儿,你还记得你当初对我说的话吗?你说让我最多等你五年,等过了年关就剩下三年了,三年之内如果你拿不到那个皇位,你是准备让我继续等你,还是和我离开京城回泉州。”
褚师潼察觉他心中还未灭去的心思,语气笃定道:“三年之内皇位必是我手中之物,世子殿下无需担忧此事。”
司景离微微垂眸,眼底一闪而过失落之色,抬起头又是那副带着眷恋温柔的桃花面。
“那我们说好了,如果三年后你做不到,你必须跟我回泉州,不许反悔。”
“好。”
褚师潼对此十分自信,因褚师凡被派去战场一事,她早已暗中派人对褚师桓下手,天罗地网正在密布,如今只差时间。
褚师桓挣扎不过半年便会退出这场夺嫡之争,褚师寒更是不堪一击。
褚师御的身体因为慢性毒药支撑不过一年便会病倒,那时就是她与褚师绚争夺的日子,她从未想过褚师御会把帝位传给她,褚师御早知道她是女子,所以不可能传位给她,所以这个帝位只能自己争夺。
这一次,她孤注一掷也要拿到那把龙椅。
“咚——”
门外忽然响起了一声锣响。
褚师潼不知这又是什么习俗,只好看向司景离,只见司景离的脸愈发充满血色,她隐约猜到这一声锣响大致是什么含义了。
不过她可不会说出来,装出满脸不解地模样,用那双浅茶色的眸子望着司景离。
“世子殿下,刚才门外那声响是什么意思?”
司景离羞红了脸,一想到门口一堆人围着,便不自觉地浑身紧绷。
“是……是吉时到了的意思……”
“吉时?”褚师潼藏笑问:“什么吉时?”
司景离愈发不好意思看她,“就是……就是新婚之夜的吉时,到了时间就要做……做点该做的事。”
褚师潼见他已经羞得说不出来话了,真忍不住笑了出来。
“那新婚之夜要做什么事呢?”
司景离也看出来褚师潼是在逗他,望着她的笑颜心中一片柔软,忍不住轻轻在她眉心处落下一吻。
“做夫妻要做的事。”
……
月光稀薄,晚风渐冷。
屋内来来回回送了四次热水,褚师潼到最后已几乎失去理智。
院内的人群早已散去,一切又重新回归了安静。
不知为何,神智渐回的时候褚师潼总觉得心里有些说不出的堵,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司景离抱着她不知不觉睡着了,褚师潼望着窗外出神,她也不明白为何在这大喜之日竟失眠了。
许是中途酒喝了太多,她觉得身上环绕着一股酒气,可能是屋里有些闷吧,她蹑手蹑脚地抬起司景离的胳膊,起身出了屋子。
院里的空气像满地残碎的月光一样凄冷,一口冷气灌入肺里让她瞬间好受了不少。
黑灯瞎火的院子一个人也没有,她独自抱着杯已经放冷的茶水坐在椅子上走神。
“殿下。”
褚师潼微微回眸,发现身后之人是秦威。
她如今只着里衣,脖颈手腕上被司景离留下了片片红梅,散落的墨发微乱,周身都是一副云雨之后残留下的气息。
“有事说。”
自从秦威死不承认认识褚师潼以后,褚师潼便对他没什么耐心了。
不忠心的狗,不杀也不过是想留着等哪日兴起吃肉。
秦威的声音很低,一如他头压的那般地,嗓音轻微颤抖地带着几分干哑,似隐忍着什么般,道:“奴有一事告知殿下。”
百灵和乌鹊连忙从房上飞身下来,落在褚师潼面前。
褚师潼奇怪地看向她俩,“你俩也有事?”
百灵和乌鹊对视一眼,两人纷纷低头。
“属下有事要报。”
为了抢在秦威前面,两人只能硬着头皮将褚师凡的死讯说了出来。
此事让秦威说出来,他俩必定要受罚,只有他俩提前说出来,才能最大可能减少隐瞒带来的罪责。
褚师潼揉了揉眉心,不耐烦地说:“有事就说,别浪费本王的时间。”
百灵咽了咽口水,道:“殿下,战场来报说……凡公子战死了。”
一句话落下,院内的安静落针可闻。
褚师潼愣在原地,手中早已凉透的茶仿佛变成了一杯冰雪,寒冷刺骨。
她的眸光忽然变得冷厉逼人,嗓音里隐约透着些克制不住的火气。
“你胡说什么?堂兄有本王亲自命人打造的软甲,怎么可能战死?”
百灵只知道褚师潼脾气暴躁,面对褚师潼即将发作的怒火完全不敢再隐瞒,只得把实情说了出来。
“殿下有所不知,线人来报说,凡公子因不忍属下带伤上战场,将软甲借给了他的副将……”
褚师潼瞳孔骤缩,好像心里一直堵着不舒服的那一块化作地狱伸出的黑手狠狠扼住了她的喉咙。
“怎么可能?本王百般叮嘱过他,他不可能将软甲赠予他人!”
心里一直担忧的事最终还是发生,即便她再三叮嘱,事情真正发生的这一刻她仍旧无法接受。
她猛地将茶杯砸在百灵身边,一声炸响几乎把百灵的胆子吓破,乌鹊连忙在一旁解释道。
“凡公子骁勇善战,在战场上从未受过伤,许是因此降低了防备才将软甲借给旁人……”
褚师潼猛然起身,狠狠拽住乌鹊的衣领,双目瞳孔,绝色的脸庞因极致的怒火变得扭曲恐怖。
“什么时候的事!堂兄究竟如何死的?你说,你一五一十的说,若是此事胆敢有半句虚言,本王让你们所有人都给他陪葬!”
乌鹊从未见过褚师潼如此这般,那架势仿佛在一瞬间换了个人似的,从平日里矜贵亲和的王爷变成了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阴暗恶鬼。
她恐慌道:“殿、殿下息怒,凡公子是被西凤国少将南图一箭射穿了心脏当场殒命,军中医师赶到跟前的时候就断了气,此事千真万确,殿下可派人去查,属下绝无半分谎言。”
褚师潼登时感觉胸口一股血气翻涌,眼前天旋地转,耳膜嗡鸣作响,好像心里什么东西忽然碎了。
她手中松力的瞬间,身体骤然向后倒去,秦威眼疾手快上前一把将她扶住,褚师潼推开他,用尽力气强撑着理智,可那双圆润漂亮的茶色眼眸里却早已泛起了寒冷的泪光。
“什么时候……什么时候死的?可是今晚的事?”
百灵和乌鹊对视一眼,两人沉默着不敢说话。
她俩的沉默没由得让褚师潼更加暴躁。
“本王问你们什么时候的事,你们聋了吗?”
秦威毫不在意褚师潼推开她的动作,继续上前扶住她的肩膀,动作熟练的顺着她的背脊不停的安抚,道:“殿下糊涂了,今日还没到清晨,这消息是昨日清晨传来的,想来凡公子前日就战死了。”
褚师潼怒道:“那为何昨日无人告知我此事?”
秦威眸光淡淡扫过地上跪着的两人,道:“奴见不到您,只能等现在告诉您,可这两位……想来是有意隐瞒。”
褚师潼凶狠的目光瞬间落在了百灵和乌鹊的身上,两人早已方寸大乱,吓得连连求饶。
“殿下恕罪!昨日您大婚,属下实在是不知如何告诉你凡公子之事!”
“殿下息怒,属下并非有意隐瞒,只是不忍破坏您与世子殿下的婚事……”
褚师潼听到二人的借口,简直恨不得将她俩活剐。
婚事哪日不能成?难不成她昨日不成婚以后就无法成婚了?这他娘是谁定的?若是她昨日得知此事,定早早朝着边城出发,说不定如今早已见到了褚师凡!
堂兄于塞外尸骨未寒,她怎有脸在此沉浸于儿女之情?
若非她的缘故,褚师凡哪里要赴这一趟死?明知褚师凡心善,她又怎能放他真去了边城战场?
“来人!”
褚师潼气的浑身发抖,“把这两个欺主瞒上的东西给我拖出去打死!还有谁知道此事却欺瞒于我通通杀了!”
如霜和见影刚落地,就见秦威两步上前将百灵和乌鹊的脖子直接扭断,两人甚至尚未来得及求饶。
如霜愣了一瞬,跪地道:“属下教导无方,还望殿下恕罪。”
百灵和乌鹊的死根本无法平息褚师潼的怒火,她冷声质问道:“如霜,见影,你们两个可也是知道此事?”
见影赶紧说:“属下昨日不在,不知此事,请殿下明察。”
如霜抿了抿唇,道:“属下知晓。”
“你……”褚师潼不敢置信道:“连你也瞒我?”
如霜是褚师御赐的人,虽说已是褚师潼的手下,但无事不得赐死,否则还得回禀褚师御。
如霜低头说:“属下并非蓄意隐瞒,只是此事事关殿下成亲,凡公子已死,此事早说晚说都已无力回天。”
“好啊……”
褚师潼怒极反笑,嗓音里满是沙哑的讽刺,“好一个无力回天,倒说的你隐瞒我才应该做的是吗?”
“属下并非这个意思,请殿下息怒。”
如霜的冷硬,逼得褚师潼火气愈发暴涨。“你真以为本王不敢杀你吗?本王现在就……”
“殿下。”秦威忽然出声打断:“您气糊涂了,比起这些,为凡公子报仇才是要紧的。”
他的声音冷清而安静,像是一股不温不热的水,恰好将褚师潼燃烧的火气引到正轨。
褚师潼恍然冷静几分,对,她现在还不能杀如霜,褚师凡战死这件事的凶手是西风国,是幕后黑手褚师桓。
“威尔。”
褚师潼的声音带着几分失力的颤抖,情绪的剧烈起伏让她本就疲惫的身心变得更加脆弱,她紧紧抓住秦威的衣角,仰头望着他,眼中的湿润伴随着丝丝血丝,话从口出,如前世一般不讲道理的命令。
“你去西风国把杀堂兄之人的头带回来。”
如霜和见影皆是一顿,纷纷抬头望去。
她们不理解,为什么这么危险的任务褚师潼竟然敢让一个刚来不久的人接手。
威尔低头看着他的殿下,目光扫过她雪白脖颈上大片的吻痕,又扫过她那双带着悲痛和渴求的双眼,扭曲的嫉妒在眼里转化为无法发泄的嫉妒和幽暗。
“殿下,奴没这个本事。”他不敢再看她的眼睛,违心地说。
褚师潼知道他在装,但她眼下真的不知道除了秦威还能再信谁。
“连你也要这般对我?还是说见到本王如此你心中甚是满意?”
秦威不言,只盯着她手腕上那只金镶玉的镯子。
褚师潼反手握住他的手腕,泪光闪烁的眼睛里除了冰冷的利用就是极致的悲痛,完全没有任何一丝情感,嗓音却放低了几分姿态,道。
“威尔,帮我,这件事除了你没人能做到。”
威尔心中苦涩难捱,他的殿下果然还如上辈子一般,即便愤怒悲伤到失去理智,也能最快的做出最正确的选择,西风国的战场可不是一般人能进去的,见影和如霜虽是暗卫,想混进去却难如登天。
能以最快时间将西风少将人头带回的人除了他,天下没有第二个。
褚师潼重来一世,对他也只有利用,无半分情义。
她早就知道他最渴望的是什么,可她偏偏太过小气,只有在这种没人敢去的必死之路上,才舍得对他露出半分柔软。
秦威望着那双日思夜想的浅色琥珀眼睛,终是心软下来,缓缓跪下,借着褚师潼对他此刻的半分纵容,大胆地牵起她的手,轻吻着手背。
“奴愿任您差遣。”
司景离端着用金粉写着“囍”的红烛走出门,迎面看见的就是眼前这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