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难过，你会背负着那些死者，向死而生。”
濒死之际，何殊本想这样留下自己的遗言。她闭上眼，过了数秒，枪声没有响起，死亡迟迟未至。
一滴水滴在何殊脸上。她勉力睁开眼，看见时宴左手拿枪，另一手死死按着自己的左腕。冰冷的枪管抵在何殊的太阳穴处，时宴的指关节泛青，用了十成的力气按着自己。这力道能将a级丧尸的头颅捏成粉末，何殊听见时宴的腕骨发出爆裂声响。
死亡比她想象中的慢了些，看来特级能力者的身体相当顽强。何殊心里叹口气，放开了暗示异能的限制。
时宴手一松，枪摔在地上，他全身发抖，难以置信地低声重复：“你怎么能这样……何殊，你不许死，一定还有人能救你，别死，求你……”
何殊勉强笑了笑，轻声道：“好。”
她以目光温柔抚摸时宴的侧脸，时宴怔怔地望着何殊，默默流泪。
何殊突然感到愧疚。时宴本来可以好好活着，像一阵风，天南海北闲逛，并不为谁停留。他已经受够了磨难，他没必要陪她承受这些。
她想结束这个末世，她知道自己性格天真，正义感太强，舍不掉这个，放不下那个。但这是她的理想，不是时宴的。
何殊咽下一口血，同时咽下那句话。
何殊张了张唇，时宴凑近，听见何殊的耳语：“时宴，去旅行吧，我希望你自由。”
何殊吻了一下时宴的耳垂，她的嘴唇冰冷柔软，时宴被这一吻弄得半身发麻，旋即低头去看何殊。
何殊的蓝眼睛中含着泪，悲伤地冲时宴微笑。
丧尸病毒爆发第十一年零五个月，特级能力者，【神佑】何殊永远闭上了她的眼睛。
……
前世如同一汪温水，要将人溺毙其中。记忆迅速流入脑海，那些过去的疑惑都有了解答。
【何殊】。她是前世的幽灵，在未来死去，却不知为何，灵魂回到过去的身体里。
疼痛随着记忆一并回到体内，何殊感到身体被撕开，心脏空洞洞的，血如不断从伤口涌出。
何殊躺在血泊之中。
失血过多让大脑发冷，思维都变得迟滞，她后知后觉意识到，她要死了。
一根血色的藤蔓，裹着子弹，从她额头上掉下去，摔在血泊中，发出轻微声响。
何殊勉强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她看见自己浑身是血，血液从胸口喷出。
心脏停跳，失血，只消数秒，她就会死去。可为什么她还有意识？
何殊握紧拳，挣扎着想要按住自己的伤口。
她不想死。
她都想起来了，一切还来得及，她的朋友们，还没有人死去。末世还有救，那个人人都可以站在太阳下面，没有病毒和灾难的世界……
一切还来得及，而她也还能对时宴说句抱歉。
她不能死。
何殊死死按着胸口，指甲嵌进血肉，鲜血从指缝中喷出，巨大的疼痛撕扯着她，让她几乎要惨叫出声。
但不能，她不能发出一点声音。
幕后凶手就在楼梯间，她已无暇顾及安首长的安危。
不能……不能死……
奇迹出现了。
发光的白色粒子从血泊中飘出，涌入她的身体。
“你不会死。”
何殊听到有人在她耳边低语：“何殊，你会一直活着，向死而生，连着我，我们所有人的那份一起。”
那声音轻盈婉转，带着此间事了的轻松解脱，还没细听，便再也寻不到踪迹。
破碎的身体渐渐重组，天地间飘来无数莹白的微粒，如同雪崩般数量众多的白色粒子，飘入何殊身体。
一时间光芒大盛，整个一楼亮如白昼。
疼痛过后，何殊从血泊中坐起来。
她从未感觉这么好，轻轻挥拳，就发出破风声。
她站起来，又被自己吓了一跳。身体太轻盈，几乎一蹦就能飞起来。
记忆已经完全恢复，何殊与前世的【何殊】，慢慢融为一体。
何殊新奇地握拳再松开，忽听得扣洞扳机声，接着是细微枪响。
何殊稍稍侧身，避开射向自己的子弹。子弹打到身后的玻璃门上，哗啦一声巨响，玻璃门整个碎开。
何殊看向从阴影中走出来的男人。那人放下枪，将之扔到墙角，举着双手，表明自己毫无恶意，即使手上还残留着何殊胸口的血。他端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缓缓朝何殊走过来。
“【不朽者】。”何殊咬牙怒道。
“天呐。”【不朽者】道：“你没死，还成了特级。这么好的人才，差点因我而死，太可惜了，重新认识一下，您可以叫我谭彦……”
“寒暄就免了。”何殊从腰间拔出枪，对准【不朽者】谭彦，冷漠道：“受死吧。”
谭彦微笑张口，似乎还想说些什么。然而他没能发出任何声音。谭彦表情变了：“精神系能力者？”
何殊学着顾无忧，做出一个张扬跋扈的表情：“只是个辅助而已。我是【神佑】。”
谭彦还试图拉拢何殊：“【神佑】小姐，你需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我们可以谈谈……”
“我想要你死。”何殊笑道：“【不朽者】，你真的死不掉吗？”
这事没得谈。前世，【不朽者】谭彦叛乱，毁了她的那一点希望，那是她离结束末世最近的一次，自此之后数年，她永远在寻找希望和希望破灭中煎熬。
何殊抬枪，一枪射中了谭彦的额头。
她用了尚不成熟的能力。
她给自己暗示：这一枪可以洞穿【不朽者】的大脑。
子弹击中谭彦，穿过额头，留下一个血洞。谭彦的身体静止了一秒，何殊紧张地盯着他。
下一秒，谭彦眨眨眼。血洞自发愈合，额头的皮肤光洁平整，像是从没受过伤。
“不礼貌。”谭彦皱起眉，抬枪射击，何殊的身体以肉眼不能看清的速度侧身跳开，躲过子弹，抬手，几发连射对准谭彦的心脏。
子弹撕裂了胸口，血肉自动复原。
不能这样打下去，枪里没多少子弹。何殊动作迅速，一脚踢开大厅的玻璃门，自无数飞溅的玻璃碎片中穿出，身体轻盈，跳到门外。
门外站着两个守卫，何殊动作迅速，按着他们的脖子，守卫昏厥栽倒在地，何殊从他们手里捡起配枪。
谭彦追出来，门外等待他的，是何殊射过来的子弹。
倾泻的子弹如同暴雨，谭彦不得不暂时退避。
“我们没必要作对。”谭彦远远喊道：“你在生气，因为我杀了你？我可以让你杀回来，几百次，几千次都可以。”
“我希望你不要多嘴。”何殊道。
如同神言。神说不可，于是特级能力者【不朽者】无法说话。
谭彦的嘴张合了几次，又憋屈地闭上。
“我希望你死掉。”何殊盯着谭彦，一双湖蓝的眼睛如同骇人恶兽，盯着自己的猎物。
谭彦感到自己不受控制。接着，他抬起自己手中的枪，枪口对准自己的下巴。
神赐你以死。谭彦的手指慢慢弯曲，僵硬地扣动扳机。
轰的一声，血肉炸开一片。密密麻麻的藤蔓形成墙壁，挡在何殊面前。藤蔓散开，何殊眨眨眼，看着谭彦只剩一半的头颅慢慢复原。
“【神佑】。”谭彦的嘴部最先复原。这具大脑残缺的活死人恶狠狠道：“找死。”
何殊没理他。趁着谭彦复原的空挡，她闪身进了楼梯间。安首长瘫倒在地，何殊摸摸安首长的鼻息，幸好没事，只是昏过去了。容不得等多久，何殊拿起通讯器，给队友们群发了消息：找到安首长了，在实验区一楼大厅。有个特级【不朽者】，小心行事。
何殊出了楼梯间，将门合拢，挡在身后。谭彦已经复原，满脸是血，捏着枪的手正在一点点移动，枪口对准何殊，连着射出数发子弹。但动作太慢了，即使是初级能力者，避开这些子弹也轻而易举。
谭彦逐渐脱离了“神言”的掌控，他慢吞吞的动作一瞬间变快，几发子弹射向何殊，挡住了她躲避的退路。
何殊本来也没指望能困住谭彦多久，一株藤蔓拔地而起，钻出大理石地板，挡住了子弹。子弹在藤蔓上旋转，摩擦出火花，何殊两步跳开。
“【不朽者】。”何殊端着枪。其实她更希望自己端着的是pF98A型火箭筒，能对着谭彦这张脸来上一发：“只有这点本事吗？”
谭彦咬牙切齿地笑起来：“【神佑】，好。”
谭彦将枪口对准自己的左胸，何殊眉头跳了跳，直觉告诉她，会发生非常不好的事。
谭彦一枪打在自己心口，胸口心脏处被轰出个血洞，然而这次没有复原，连血都没流。那个血洞如同深渊，似乎要将一切都吸进去。
很不对劲。何殊几步跳开，扭身朝大门跑去。希望谭彦再生气些，自己引开他，队友们才能把安首长平安带走。
谭彦紧跟着何殊追了出去，大声咆哮：“跑什么！”
何殊懒得理他。她声音清脆，厉声喝到：“别动！”
然而谭彦只僵硬了一瞬，立刻就追上来。他噙着笑，脸上表情说不出的怪异，行动速度却极快，眨眼间追上何殊，挥枪一枪抡在何殊腰腹上。一根藤蔓闪着钢铁一般的暗红色光泽，飞速卷过去，试图缠住枪管，结果枪管横扫，藤蔓如同绵软的细绳般断裂。何殊抬臂挡住枪管，特级能力者刀枪不入的身体竟如普通人一般，何殊被锤飞过去，撞在远处墙体上，墙壁断裂，被撞开一个大洞，何殊摔进屋子，屋内器具纷纷震倒，何殊的脑袋将要对上一根横起的铁刺。
“生长。”何殊身体倒飞，口中低声念道。
床边的一盆花在几秒内伸长，长大，藤蔓遍布全屋。柔软如地毯般网住了何殊，将她轻轻放在地上。
何殊从砖瓦灰尘中走出，迎接她的是一连串子弹。
何殊飞身躲回屋子，子弹打在墙面上。何殊低声，对自己进行暗示：“不会感到痛。”
“身体灵敏，快过子弹。”
“受致命伤不影响行动。”
她的眼前渐渐泛起白光，那是异能过度使用的征兆。但她定下“神言”，不会感到疼痛，不会影响行动。
……
“彻底杀掉【不朽者】。”何殊最后道。
时间只过去短短数秒，何殊重新站起来。她背后，那面墙已经被子弹打的破破烂烂，墙体倒塌，接着整栋房子塌了下去，碎片砖瓦将何殊埋在其中。
一只手扒开砖石，从中爬了出去。何殊站起身，余光瞥见谭彦朝自己冲过来，一拳对着自己脑袋砸，拳势比子弹的速度还快上许多，几乎可以听见破风生。何殊偏头躲开，谭彦以拳变爪，试图抓住何殊。
何殊连跳两步，退后数米，她摸出匕首，【造物师】的造物，经她强化后几乎称得上神兵。
两人都没有系统学习过打斗，只有最基础的搏斗本领，凭着特级能力者的体质拼死搏杀。谭彦有着离奇巨力，挥动铁拳，能造成比炸弹更致命的伤害。何殊身形灵活，不断闪避，时不时给谭彦造成致命一击。
何殊不断用“神言”限制【不朽者】，只能造成短暂的停滞，但在特级能力者的对峙中影响巨大。
这是死斗，一丝一毫的迟滞都能造成巨大的影响。碰上任何特级能力者，何殊都有一战的本领，可惜对手是【不朽者】。他十三次被打爆了头，二十八次被砍断手脚，胸口的大洞被从中间撕开，又重新长好。
【不朽者】的每一处伤口都迅速愈合，何殊的动作逐渐吃力。又一次堪堪躲开【不朽者】的攻击，何殊远远听见队友们的脚步声靠近。
经过强化的身体拥有极致的“视”和“听”，何殊比谭彦更早发现顾无忧等人的靠近。容不得松口气，何殊引着【不朽者】朝离实验区更远的方向而去。
她会撕开【不朽者】的可恶伪装，破坏他的计划，并送他去死。
她的前世，将未来看的清清楚楚。【不朽者】，因为一己私欲，毁去了那么多人的努力，破坏了最后的希望，将人类送上绝路。
谭彦，他非死不可。
……
何殊第三百八十三次打爆【不朽者】的头。她的一只手折断了，软绵绵的歪着，手腕的骨头彻底碎掉。她头上，脸上全是血，刚刚谭彦一圈砸在她脸上，将她打飞出去，撞塌了好几栋房子。
周围已经化为废墟，索性附近是实验区，没有住人。顾无忧和队友带着安首长走了，他们远远看见战局，陈雯雯看到何殊满身是血的样子，一时冲昏了头，要冲上来帮忙。
谭彦随手拎起一片砖瓦，朝他们砸过去，炮弹一样，他们躲不开。何殊抄起一块石头，卯足力气扔过去，砸在那片砖瓦上，两者相撞，碎成粉末，激了几人一脸。
洛书城挡在众人身前，碎成粉末的小石子打在洛书城脸上，他的脸被划出数道深可见骨的血痕，眼镜也砸的粉碎。
“快走！”洛书城低声吼道：“这不是我们能插手的战斗！别拖后腿，去找人！”
见他们离开，何殊放心了些，谭彦趁着何殊分心的机会，一拳砸在她心口。何殊用受伤的手挡在胸前，挡住了这一击，她的手臂麻了下，承受攻击的地方一寸寸裂开，爆出一片血雾。
何殊整条手臂几乎废掉，她喘着粗气，退开几步，声音嘶哑道：“复原。”
手臂垂着，白色的光芒亮起，比起之前微弱了许多。复原和血肉爆开的速度一样快，形成了微妙的平衡。
“哼。”【不朽者】嘲讽道：“还以为有多厉害。不过是个刚成了特级的自大狂，你已经不行了，受死吧。”
何殊吐出一口血，喘着气笑了。
【不朽者】冷冷的，【神佑】杀了他太多次，即使不死，也弄得他很疼，他要好好的，一点点弄死【神佑】。
【神佑】的小动作，小手段，不会起太大作用，他很想看看【神佑】发现一切计划失利时，会露出什么表情。
不过是个刚觉醒的特级，天才又如何，一样不长脑子，看不懂形势。【不朽者】磨了磨牙，想到自己如何艰难地算计着升成特级，爬到今天的位置。特级辅助能力者太稀有，他忍住不快努力招揽，【神佑】还非要和他对立，属实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