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以为所有队员都在认认真真训练呢，原来还有一条漏网之鱼逃脱了我的法眼。”何健安来到程亦身边，“话说，不在水里游的鱼儿，待在岸边能自在么？”
程亦庆幸王亮刚刚在自己脸上泼过水，和眼泪混淆了一起。
“哦……对不起，刚刚发了会儿呆，我现在就去训练。”
何健安坐在了程亦身边：“休息会儿，一起聊会儿天吧。”
程亦正准备起身，愣住：“我刚刚已经休息好久了。”
“那再多一会儿也没事。”
程亦不知道为什么何健安突然找自己聊天，但他现在是教练，程亦答应了何健安。
“练游泳很辛苦吧？”何健安问，“是不是还很痛苦？”
何健安正经说话的时候，程亦有一种无形的压力，更何况，他问的这些还是实话。
“也没有……”程亦强笑，“我很喜欢游泳，怎么会辛苦和痛苦。”
“那你就是没有认真练游泳了。”何健安很快接话。
程亦想立刻反驳，但话到嘴边，被自己吞了回去。
他认认真真地练游泳了，很认真，对什么事都没有像对游泳这么认真过，但即便如此，他却害怕承认自己认真。
没有回报的认真，感觉就像不及格的小丑表演。
“不过这是不可能吧。”何健安补充说，“游泳队的特长生，不会有谁不认真。”
程亦看向何健安。
“像萧辰。”何健安往游泳池一指，“左膝盖软骨已经严重退化，脚趾骨折断，几根手指的指纹磨平，手腕上还能看见几条深深浅浅的印子……这些年来，他从自由泳转战到蝶泳，肯定很辛苦，也很痛苦，虽然经常是一副混样子吧。
还有黄博阳，他天赋很高，上限很高，但背后付出的努力，也不会比谁少，听丫头指导说，他对自己的目标定得很高，一旦发挥不满意就会怀疑自己，很多时候学校放学，游泳馆的灯关了，泳池的恒温设备也关了，他一个人还能在里面泡个大半夜。
像白诺，他是个文化生，虽然游泳只是他的爱好，但是他也尽了百分百的力，尽管嘴里经常念叨着每天只练两个小时，但你哪天不是见他一整天在游泳馆待着，第二天背着书包顶着黑眼圈过来。”
程亦顺着何健安手指的方向，朝着一个个队员看过去。
“还有爱嘻嘻哈哈的王亮。”何健安接着说，“你跟王亮的关系好，应该知道他平常的用功程度，虽然他刚刚还被我批评了，不过他应该已经忘记这件事啦，哈哈哈……
王亮家里的情况有些特殊，他从小没有父母，五岁的时候，来福利院的奶奶看到他在受小朋友欺负，就把他领养了，奶奶曾经有过一个游泳运动员儿子，但因为意外过世，家里有很多游泳用具。
王亮玩着玩着，就喜欢上了游泳。不过他奶奶现在年纪大了，行动不便，他除了游泳和学习，还要花很多心思照顾奶奶，所以他不能完全沉下心来练游泳，也是能理解的吧。但训练方法用对，也不难解决。”
程亦怔了会儿，关于王亮的家事，他还不知道：“你是怎么了解到这些的。”
“不足够了解队员，怎么好好训练指导队员。”
人是要吃教训的。这句话何健安没说。
“嗯，你说的对，大家都在拼命努力。”程亦的目光落在自己双脚上，怅然道，“也肯定能获得理想的回报。”
“举这些例子，倒不是说一定要努力到哪个程度，或者一定要获取理想的回报，重要的是，这其中代表的精神与信仰。”何健安解释，“世界那么大，运动员那么多，金牌只有一枚，却能孕育出无数颗热血的心，热血的灵魂。
如果人人都能得到金牌的话，世界就要变得寡味不少了。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得到金牌与错失金牌的运动员，区别没有那么大。在追求梦想的路上，都在尽自己的力量奔跑着，这种装满酸甜苦辣的，饱和的，成就自我的精神状态就是人生价值啊。
金牌冠军剩下的人生，就一定像领奖时那样春风得意吗？错失金牌运动员的人生，就一定像在领奖台下那样失意怅然吗？磨平的指纹，退化的膝盖软骨，究竟是一种折磨，还是一种成就？以成败论梦想，就像囫囵吞枣地吃东西，只知道饱饿，终究尝不到滋味。”
程亦的眼眶不知不觉又不争气起来。
“梦想没有熄灭，就让它一直燃烧。”何健安笑道，“不管火焰明亮与否，这都是独属于你自己的光芒，你要做的，就是燃烧，尽全力燃烧。生活的美妙之处就在于，昨天还达不到的要求，今天居然就勉强能达到了。”
程亦想到那2秒钟的进步。现在的成绩虽然不好，但也不是两个月前的自己能达到的。
“所以，加油吧，全力以赴就是。”何健安从程亦身旁站起，最后说道，“我带过那么多队员，看到现在的你，也大概清楚你的想法。有消极的念头很正常，但不要因此而自责，快快忘掉就可以了。而且我让你留在游泳队，是有理由的，所以要相信自己。
行啦，继续练习游泳去你吧，鱼儿离开水太久，是不会自在的。”
程亦终于忍不住，一下子哭了出来：“谢谢……谢谢何教练。”
*
比赛那天，双方把地点选在一个游泳集训中心，这里的泳池更大，设备也更齐全。
李荣看着育英游泳队的队员，对何健安说道：“确实像何教练所说，和上次省联赛相比，育英游泳队的队员们，这次真的是大换血啊。”
“让你为难了吧，是不是觉得白分析了我们一场？”
李荣笑：“育英换队员是意料之中的事，我倒不至于去白费这个精力。”
“那我可是费了不少精力。”何健安看了看一中游泳队，“你们的队员，除了周扬，倒是一个都没换，我全叫得出名字，甚至每个队员在水里撅屁股的方式，我都一清二楚。”
李荣熟知何健安训练队员的方式，对这番话也不奇怪，笑道：“那何教练定是费了不少心思，不过有些队员的泳姿，以及他们现在所负责的项目，我都做了些更加适合他们的调整，还希望何教练不要白费太多心思。”
何健安怨念地看了李荣一眼。
李荣在当上省队教练，也培养了不少世界冠军，虽然何健安对李荣的训练方式有通过一些视频进行了解，但肯定算不上透彻，至少没有李荣了解他透彻。
“咦，怎么我儿子也来了？”何健安奇怪道，“他最近一直跟我抱怨，自己的项目被周扬抢了。”
“这次不打算让何尧负责中短距离自由泳。”李荣说，“之前负责1500m自由泳的队员临时有事，何尧负责替补他参赛。”
站在何健安身边的程亦，瞬间打了个哆嗦。
“哈哈哈！”何健安忍不住大笑，“短距离自由泳才是我儿子的强项，这小子从小就吃不了耐力上的亏，游泳也一样，你把1500m自由泳交给他？故意让着我们呢。”
李荣也笑，看着程亦：“虽然育英游泳队换了不少队员，但这位游1500 m自由泳的运动，是不是还在负责原来的项目？”
“是啊。”
“何教练要对自己儿子自信点吗嘛。”李荣说完，带着自己的队员去做准备。
何健安笑着拍拍程亦的肩膀：“我的儿子我最了解，别被小李子那家伙给唬着了。”
程亦跟着一笑。
因为不是正式比赛，所以也并没有很严格的规则，不设置第二名第三名，采用一次性决赛的方式，双方在个人项目上分出胜负即可，哪方向获胜哪方就得一分，以最后的总分来判断两支游泳队的输赢。
在上次的省联赛中，一中游泳队以决定性优势领先其他体校的体育队，在多数项目上都拿到了金牌，但缺点也很明显，就是后备不足，人才出现断层，所以银牌和铜牌的数量，相对金牌而言要少很多。
不过这点并不妨碍现在的这场比赛，参赛的选手都是两支队伍最优秀的队员，这对育英来讲有个好处，如果育英能够个人赛上赢过一中，基本可以断定在下次的省联赛上，也可以赢过一中。
第一个比赛项目是50m自由泳。
一中50m自由泳的成绩比较薄弱，上次比赛，一中在这个项目上只拿了铜牌，育英本来打算让方岩参加，但方岩只选择参加自己熟悉的100m和200m。根据最终的比赛结果来看，如果方岩参加50m自由泳的话，是很大可能会夺冠的。
一中派出来的选手，依然是上次参加过省联赛50m自由泳的肖皓，育英这边，则派出的是最近选拔赛招募进来的徐彬。
各就位后，裁判发出长哨音信号，两人站在出发台上，一声令响，两位队员同时起跳。
泳池里迅速划开始两道水花，观众席传来为两边队伍的加油打气声，水中的两名队员，几乎齐头并进，肉眼根本分不清先后。在即将抵达终点时，刚才加油打气的嘈杂音，顷刻间消失，偌大的训练场地上，鸦默雀静，两人同一时间伸手触碰终点。
众人凝神屏息地看向显示板，与此同时，裁判报数：“肖皓，22.95秒，徐彬，22.87秒。”
“耶！”育英这边顿起一阵欢呼。
“徐彬，老子爱你！”王亮大声呼喊道。
沈茵露出宽慰的微笑。
“手指都要被你捏断了。”陆舟也笑。
沈茵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竟然不知不觉牵上了陆舟的手。
沈茵发现手心里面全是汗，有些不好意思，想要松开。
没想到，反而被握得更紧。
“就这样吧，免得我再牵过去。”陆舟在沈茵的耳边说。
陆舟偶尔很喜欢在沈茵的耳边说话，他发现她的耳朵很容易就会变红。
“哈哈哈！”观众席上，何健安坐在李荣旁边，朗声笑道，“我们育英游泳队的势头很好啊！”
李荣微微一笑，从容道：“接下来就是100m自由泳的比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