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心为上。
苏云十分清楚,面对崔氏这种段位的对手,硬碰硬只会让事情更糟糕,要在这场谈话中取得胜利,必须抓住崔氏的弱点。
便是她的恪守礼教。
崔氏出自高门大户,自小受的教育便十分严格,养成了她如今重规矩,在这方面甚至会显得死板不知变通的性格。
所以,即便只是私底下与自己的儿媳妇见面,崔氏都要盛装打扮,把自己的架势端着,除了有意给苏云压力外,这确实,也是她本身的性格写照。
所以,虽然她早已为自己的长子选好了一门自认为完美的姻缘,并让崔六娘住了进来,但这么久以来,崔六娘在顾府中都没有受到特殊的待遇,至少在生活起居上,崔氏一直都是以客人的礼数待她,更不会特意制造什么崔六娘与顾君玮培养感情的机遇,那在她看来是无法忍受的事情。
苏云相信,若不是郑云歌曾经让她吃了大亏,成了她心头的一根刺,她也不会做出主动接崔六娘来顾府住这种事。
又所以,即便她心底里已经认定了郑云歌和那管家之子之间的私情,但知道区区一条手帕无法成为决定性证据的她,也无法做出真正赶尽杀绝的事情,最后只是把那个管家之子发落到了庄子里,并一直放任郑云歌至今。
与崔氏这种凡事都一板一眼的人相处,虽难免让人感觉压抑沉闷,但至少这种人,能清楚地让人看到她那条不可逾越的线在哪里。
苏云看了看崔氏因为她的话,几乎铁青一片的脸色,微微垂眸,淡淡道:“儿媳这样说,不是为了儿媳自己,却是为了母亲与整个顾府的声誉!”
崔氏只觉得现在的郑云歌真是胆大包天,此时听到她这大言不惭的话,脸色更是沉了几分,冷声道:“郑云歌,你可知道自己究竟在说什么!”
“非常清楚。”
苏云语气淡然地回了一句,顿时听到崔氏倒吸一口气的声音,她却是没给崔氏开口的机会,继续不紧不慢道:“首先,还是那句话,母亲没有证据证明儿媳当真与别人有了私情,在这种情况下,母亲突然让儿媳去礼佛净身,可想过外人会如何看待这件事?”
在外人眼中,郑云歌毕竟是顾家的恩人之女,这个身份,可是带着许多先天优势的。
苏云说着,微微抬眸,见崔氏脸色一沉,似乎要说话,又不紧不慢地抛出了第二个问题,“当然,母亲完全可以随便找一个理由,这一点也不难,但若儿媳当真应了母亲的话离开,届时顾府便只剩一个还没出阁的崔娘子,这一点,母亲又可想过外人会如何看待?或者……”
顿了顿,苏云故意慢吞吞道:“母亲是想在送走儿媳那天,同时送走崔娘子不成?”
适当的留白与适当的沉默一般,都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崔氏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她自然知晓坊间传言的可怕,那些闲着没事干的市井小人能把最小的一件事说出一朵花来,若顾府的少夫人当真同时与崔家六娘一同离开,难保他们不会胡思乱想些有的没的。
就算她先把六娘送走,但若想让人不把六娘与郑云歌的离开扯上关系,那必然得再等上几个月,才能把郑云歌送走!
崔氏不禁抿了抿唇,交叠在膝盖上的手紧了紧,沉着一张脸,半响无话。
苏云却是知道自己这一局胜了,像崔氏这般把礼教恪守了大半辈子的人,最无法容忍的便是外人对她的指指点点。
然而在这件事上,她早就走错了一步棋。
便是为了膈应郑云歌,把崔六娘接了过来!
崔氏原本想的是,郑云歌本来便做了错事,她提出把她送走,是件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情,谅她也翻不出什么花样来,却没想到反过来被她抓住了把柄。
现在的郑云歌,果然不简单,是她一时心急了。
到底是活了几十年,见惯了大场面,崔氏很快镇静下来,只是看向苏云的眼神,更加复杂了几分。
苏云不卑不吭地坐在那里,任她打量,那沉稳的气度,让崔氏再一次暗暗讶异。
过了半响,崔氏才开口,沉声道:“你先回去吧。”
苏云微微一愣,但很快便站起来行了个礼,道:“那儿媳便不扰母亲的清静了。”
有些较量,不必说出口,你知,我知,即可。
说完,慢慢走了出去,只是心里半点没有小胜了一场带来的快意,却是越来越憋闷了。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她这一回只是险胜,她不过是仗着崔氏手上没有郑云歌偷情的决定性证据,自己又摸透了她的心理和抓住了她的错处,才让她无话可说。
忍不住便抬起手揉了揉隐隐作疼的太阳穴,暗叹一声。
郑云歌啊郑云歌,你到底给我留下了一个多大的烂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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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云的身影刚消失在屏风后面,一个女子便从正厅通往内室的帘子后走了出来,一脸的不甘愤恨,却不是崔六娘是谁!
她满心以为这回肯定就能让郑云歌从表哥身边消失,却没想到如今的郑云歌如此巧舌如簧!明明有错的是她,怎的到了最后,反倒变成她和姑姑的不是了?
这女人真是好生可恶!偏偏表哥就受了她的蛊惑,瞎了眼一般对她越来越好!
想起前几日听人说表哥一路把这女人抱回房间的事,崔六娘心里就又是嫉恨又是委屈,便是连她这个表妹,表哥也从不会给她什么好脸色看,更别说主动与她亲近了。
那个不知廉耻的女人,凭什么!
想到这,忍不住一脸委屈地看向崔氏,扁了扁嘴道:“姑姑……”
崔氏淡淡地扫了她一眼,不言语,若不是她这几天一直在她面前说那女人的事,明里暗里地催她去解决那个女人,她也不会没有思虑清楚便出手,轻易被那女人抓住把柄。
然而崔六娘却没看出自家姑姑对她的不满,跺了跺脚继续耍着小女儿脾气,咬唇道:“你看那个郑云歌,蛊惑了表哥不算,竟还这样对你,真是好生没规矩!姑姑,我们要再想个办法……”
然而,她话没说完,便见崔氏皱眉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再过几日,你便回去吧。”
崔六娘一时哑然,震惊地看着一向疼爱她的姑姑,眼圈迅速地红了,“姑姑,你……你在说什么?”
崔氏却是微垂眼帘,没有看她,道:“郑云歌说得不错,若不是我做错事在先,也不会被她那两个问题堵得说不出话来,你如今正是要说亲的年龄,继续留在这里,确实不合适。”
崔六娘急了,忍不住大声道:“可是姨妈,你让我留下,不是……”
“别乱说话!”崔氏警告地瞪了她一眼,却也有点心累了,曾经,她觉得自己这个表侄女即便脑子不算顶顶聪明,但难得心思纯粹,且她从小看着她长大,心里也是真心疼爱她的。
然而此时看着她那懵懵懂懂的样子,再想起郑云歌那冷静淡然,聪慧灵动的眼眸,崔氏突然怀疑起来,自己这个表侄女,真的适合君玮吗?
想到这,忍不住便冷下了眼神,淡声道:“你先回去,以后的事再说。”
说完,便下榻,缓步离开了,独留下一个失魂落魄的崔六娘。
崔六娘的贴身侍婢丹彤慢慢走了进来,担心地看着自家娘子,小声道:“娘子……”
“郑、云、歌!”
却忽地,崔六娘红着一双眼,咬牙恨声道:“丹彤,给我去找人,我要找到郑云歌那个奸夫!到时候,我看她还有什么话可说!”
丹彤吓了一跳,怯怯地道:“娘……娘子,旁的人不清楚,你却是知道的,那个冯七早在被下放到庄子那一天,便失踪了!”
娘子先前便派人找过那个冯七,最后没找到,娘子不是知道吗?
“继续找!我就不信一个大活人会凭空消失!”崔六娘咬得下唇惨白,狠狠地跺了跺脚,道:“我会有今天全拜郑云歌所赐!我崔六娘在这里发誓,一定不会让那个女人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