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一帆匆匆进入病坊。
阿虎急急禀报:“大人,如今已击退护卫禁宫的亲军卫,控制了禁宫和皇城。城内,亦有不少勋贵率亲信护院策应!”
游一帆凉凉勾唇,语气很是不屑:“义父运筹帷幄多年,岂能毫无准备?可笑皇帝铲除了汉王势力,便以为万事大吉,却不知黄雀在后。”
阿虎欲言又止:“可是襄王朱瞻墡……不知所踪。”
游一帆脚步一顿,沉声吩咐:“全城搜捕。”
游一帆抬手便要推开病舍的门,阿虎快步上前挡在门口。
“大人,皇后突染恶疾,看似病得不轻——”
话音未落,画屏打开门端着盆出来。
游一帆拦住。
画屏哭得眼睛通红:“喂下的药都吐了,这是刚吐脏的衣裳……”
阿虎正要示意对方快点离开。
游一帆用剑挑起外衣,陡然丢在地上。
“想送密信求救,拿下!”
屋里,子衿正在照顾高烧的胡善祥。
她刚开始以为皇后装病,可摸到对方滚烫的额头,才觉大事不妙。
游一帆扫了一眼皇后,上前抓住子衿的手臂,要将她强行拖走。
子衿用力挣扎:“你们只是控制了京师,大明各镇兵马百万,天下还没握在你们手里呢,皇后对你们还有用,让太医来为她诊治!”
游一帆紧抿着唇,一言不发地盯着子衿,良久,才缓缓道:“病坊多恶症,皇后的病来势凶猛,万一会传染,你也要陪她一起死!马上离开这儿!”
子衿完全不理。
游一帆阴沉着脸,向阿虎点头。
阿虎领命去寻太医。
子衿浸湿帕子,替昏沉沉的胡善祥擦汗。
游一帆默默注视她:“若非是她,今日的大明皇后该是你才对,你竟然还护着她,真是天下奇闻。”
子衿声音温柔平和:“皇后身份尊贵,却以身犯险,她若不来病坊,也不会染病。此事传扬出去,也是天下奇闻,不多我一件。”
游一帆嗤笑一声:“自寻死路。”
子衿也轻笑出声,质问:“大人高官厚禄,前程远大,却甘冒奇险,参与谋逆,不也是自寻死路么?”
游一帆盯着她,声音突然柔和了许多:“你我之间,从未好好说过一句话。”
子衿随口道:“我甚少与人争执。”
游一帆挑眉,若有所思:“哦,这么说来是我的错了?”
子衿停下手中动作,茫然地望向游一帆。
游一帆玩笑似地道:“若朱瞻基回不来,大明朝换个新皇帝,你待如何?”
子衿愕然。
游一帆认真地等待她的答案。
子衿一言不发,拔下腕间玉镯,用力砸在地上,镯子顿时摔了个粉碎。
玉石俱焚。
游一帆望向地上的碎玉,眼底风雨欲来。
“你是个聪明人,聪明人最识实务,你是不会替朱瞻基陪葬的。”
子衿目光坚定,毅然道:“一切磨难,加诸我身,我能忍耐,我愿忍耐,只因那个人是朱瞻基,仅此而已!只可惜,这番话,我可能再也没有机会亲口对他说了。”
顿时,屋子里陷入一片死寂。
游一帆盯着她沉默良久,神色复杂。
太医进门,游一帆深深望了子衿一眼,带着诀别的意味,旋即快步到了门口,他没有回头,轻笑一声:“真是个傻子。”
这一声如同叹息,游一帆推开门,大步离去。
子衿一怔,迅速摊开帕子,太医上前隔帕为皇后诊治,眉头紧锁,连连摇头。
子衿突然想起什么,快步走到桌前,拿起皇后刚才配置的药材,递给太医。
太医望着药材,低喃:“知母解高热烦渴……滋阴平喘,草果可除痰截疟……”
顿时,气氛陷入一片死寂。
隔了好半晌,太医稍稍抬头,有些不安地看向子衿。
直到子衿点头,太医这才匆匆拿去煎药。
喂药之时,子衿亲自接过药,给胡善祥喂,动作温柔体贴。
屋子里只剩下胡善祥和子衿二人。
胡善祥头痛烦躁、难受地呻吟,再次呕吐不止。
子衿急切唤道:“太医!太医!太医!”
太医匆匆入内,一看到胡善祥的病况,连连摇手。
“这病我治不了,治不了啦!贵妃娘娘,叛军都来了,你也走吧,快走吧!”
子衿试图叫住他:“你不能走!”
可那名太医头也不回地跑了,子衿匆匆追到门边,被看守的叛军拦回来。
子衿委实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了,只能向叛军求助。
“我不出去,病人有内热烦渴的症状,有没有梨,藕也可以啊!”
叛军面面相觑。
不多时,一叛军掩住口鼻,将两节藕丢入房内。
子衿利用胡善祥案上处理药材的工具,将藕与生葛根切片、碾磨,倒出藕汁去喂胡善祥。
察觉到胡善祥浑身发冷,子衿心急如焚,干脆将她抱在怀里,替她裹好被褥,连声道:“你不能死。你亲口答应过,进了医坊就能平安离开,你不能违背诺言。”
胡善祥虚弱地笑笑,重重咳了几声。
“那妇人所患的急症,从前的大夫多用治伤寒的法子去治,药不对症。我外祖父花数十年苦心钻研,留下专治温热病的方子,我给病人服下,不见明显成效。我以为……药一定是对症的,只是急病当用重药,才加重了草果仁与厚朴的用量……如今看来,还是不行啊……你走吧。”
子衿泪盈于眶,摇头:“不,我哪儿也不去!”
胡善祥苦笑,虚弱地叹气:“我当上太孙妃,无限风光时,你却遭到囚禁,几乎走投无路。你的不幸,根源在我,可你却从未迁怒过我,易地而处,我没有这样的宽容与忍量。”
子衿几近哽咽,吸了吸鼻子,极力压抑着颓丧的情绪,柔声安慰她。
“不,我没有你说的这样好!我很小气,你说的一切,我从未忘记过哪怕一天!我一直在心底想,要赢你,一定要赢你!还有,为救他人而不惜自身,如此的仁心,连我也做不到啊。”
胡善祥喃喃:“是吗?可我现在病得要死了,却是你守在身边,人生真是无常啊。在皇宫里,我始终是个无用的人,可是在这儿,我觉得很自在,很舒服。”
她想握住子衿的手,却怕传染她,又收了回去。
子衿反握住她的手:“你一定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的!”
胡善祥握住她的手,柔声道:“我有一件事,想要托付给你。”
说到这里,她眼泪溢出眼眶,珍珠似的一颗颗从脸颊滑落。
“过去我怎样努力都做不好,可我知道,你可以做得很好……陪伴他,鼓励他,提醒他,永远别丢下他。我知道,高处不胜寒,他比我还怕寂寞呢……”
子衿替她擦眼泪,可胡善祥的泪水像是一直都流不完。
她将脸埋进了枕巾内,喃喃自语:“我很累了,真的很累……可我怕黑,这儿好黑,我不想一个人……”
子衿柔声安慰:“我就在这儿守着你,不会让你一个人。”
胡善祥点头,累得陷入了昏沉的睡意。
子衿就在旁边守着她。
突然,门外发生异动。
混乱的脚步声、喊杀声,鲜血飞溅,染红了窗格。
子衿身子猛地一颤,震惊地望向窗外。
朱高燧风尘仆仆赶到了皇宫。
游一帆上前行礼:“父王!”
朱高燧仰头大笑:“好,好儿子,这次多亏你,走,去清宁宫!”
他说着,就气势汹汹地往清宁宫而去。
游一帆落后一步,看见朱高燧志得意满的嚣张气焰,神秘一笑。
一路上,宫女宦官仓皇逃跑,唯独梅清带着八名宫女守在殿内。
出人意料的是,张太后穿着一身华服,正襟危坐。
朱高燧有一瞬间的惊疑,很快若无其事道:“听闻皇嫂重病不起,三弟前来探望您啦!”
张太后神色平静:“陛下御驾出征,赵王未曾奉召私离封地,又深夜率军闯宫,到底意欲何为?”
朱高燧仰头大笑不止:“皇嫂莫急,我是听闻二哥,不,逆贼朱高煦谋逆犯上,京师又有难民借机生乱,哎呀,大明危在旦夕,我身为陛下的亲叔叔,焉能坐视不理?”
张太后挑眉,鄙夷道:“如此说来,三弟率军入宫,是勤王保驾来了?”
朱高燧声泪俱下:“自然。皇嫂还不知道吧,皇上——我的好侄儿,在乐安叫朱高煦那个乱臣贼子给杀啦!我求皇嫂下一道懿旨,命我监理国政,我将诏令各地军队进京,与朱高煦决一死战,为瞻基报仇雪恨啊!”
张太后先是愕然,旋即大笑。
朱高燧的义愤填膺在太后洞悉一切的目光中化为面无表情,他使了个眼色,叛军端着空白圣旨和笔墨上前。
朱高燧冷眼盯着张太后:“太后,如今监国的郑王、襄王,后宫的皇后妃嫔都危在旦夕,臣弟劝您三思而行。若太后坚持不允——”
张太后决然道:“你们根本抵挡不了上直卫亲军和京师驻军,不过是想控制我与后宫女眷,再拘捕朝中重臣,以此来威逼皇帝禅位。若我坚持不允,你们便要先杀襄王和皇后了,是吗?”
游一帆始终在侧,却是一言不发。
张太后突然提高音量,喝道:“朱高燧,襄王当真在你们手中么?”
叛军正在巡视,远处突然杀声四起。
很快,黑压压的锦衣力士从四面八方涌出,与清宁宫周围叛军展开激战。
一叛军匆匆来报:“王爷,皇城被禁卫亲军包围了。”
朱高燧骤然变色,厉声:“这是怎么回事?”
太后身边宫女全部亮出刀剑。
朱高燧这才发现,张太后身边的八名宫女皆仗剑护卫,毫无惊慌之态,这才惊觉自己落入了陷阱。
张太后冷笑一声:“朱高燧,我的儿子离开京师,敢将一切托付于我,你当我多年来辅佐先帝,只是个摆设而已?不信?你出去看看!”
朱高燧一个眼色,叛军冲上去想要拿住太后,皆被宫女们所杀。
游一帆突然飞身掠上,宫女们虽然武艺高强,却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就在张太后在梅清护送下预备离去时,一根银丝从游一帆袖间出现,扣住了张太后的颈项。再走半步,银丝便会割断她的咽喉。
梅清骇然:“太后!”
游一帆顺利将张太后扣在手中。
“那就劳烦太后,亲自送我们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