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屋中,油灯昏黄。
床上,陈安然双眼紧闭,冷汗涔涔,苍白的脸上,嘴唇青紫。
心脏如刀绞一般,他兀自咬牙,一声不吭。
双拳紧握,十指如钩,刺得手掌,鲜血淋漓。
时间,变得漫长,似是没有尽头。
……
天边,第一缕阳光洒下。
陈安然睁开眼睛,喘着粗气,缓缓坐起。
身负天阳绝脉,他注定活不过十六岁。
如今,离大限只有一个月。
天阳绝脉发作的次数,日渐频繁,时间也从开始的半个时辰,整整延长了一倍有余。
换下湿透的青衣,熄了油灯,推门而出。
晨曦中,小院里,双人合抱的杏树,开得正艳。
鸟鸣清脆,馨香扑鼻。
伸手接住轻舞的花瓣,嘴角不自觉的勾起一丝笑意。
拿起扫帚,洪亮的钟声,整整几响。
仰头,云端之上,三座浮桥若隐若现,延伸到直插天际的峰顶。
阵阵欢笑传来,那是罗浮仙门新入的弟子。
这个世界是可以修炼的,但,与自己无缘。
天阳绝脉,天生经脉阻塞,自己,活不过十六岁。
浮桥上,少女驻足。
“那个扫花瓣的人,好生奇怪!”
“他啊,叫陈安然,是老祖捡回来的孤儿,天生天阳绝脉,算算时间,没有几天好活了!”
一名弟子毫不在意,如同述着稀松平常的家常。
“真是可怜!”
少女一脸惋惜,随着人流远去。
入门大典,自是热闹非凡,但于一个将死之人来说,确实勾不起太多兴趣。
杏树下,陈安然解下腰间葫芦,沁人心脾的香甜,一口入喉。
收集的花瓣,一半要用来酿杏花蜜,一半要埋入土中。
这株杏花树,不可考证,听说是罗浮仙门的祖师所种,长了不知几千年。
扫了几眼,找到正北方,几锄下去,他气喘吁吁。
天阳绝脉,让他无法与正常人一样,只会越来越虚弱。
叮!
金铁声响起,定睛一看,那是一柄长剑。
不过三指宽,长满铁锈的剑鞘上,连护手都没有,如同一根铁棍。
捡起它,陈安然心有所感。
你也同我一样吗?
终将被埋入地下,尘封住所有记忆,于这个世界来说,来没来,没有区别。
掩埋好花瓣,己是正午时分。
院门被轻轻推开。
少女身着淡黄长裙,柳眉琼鼻,玉腮微红,樱桃小嘴,仿佛集天地灵气入一体。
灵动的双眼,好奇地打量着自己。
轻轻一笑,两个酒窝,让人神迷。
心神一阵恍惚,陈安然呆呆发问:
“你是?”
“我叫莫灵儿,新入的弟子,受宗门之命,来给你送吃的!”
“谢谢!”
陈安然上前,接过口袋。
才走几步,便上气不接下气。
天阳绝脉,让他比废物还要废物。
十几斤的东西,居然都提不起。
“我来帮你吧!”
莫灵儿上前,轻轻提起口袋,走向厨房。
地方虽小,干净而整洁。
这是认真生活的样子。
只是天阳绝脉啊!
他真是可怜。
莫灵儿心里很不是滋味。
也许,可以帮帮他。
轻快的背影,又让陈安然有些恍惚。
“谢谢,这个送给你!”
接过黄皮葫芦,“好香啊!这是什么?”
“杏花酿!清甜可口,你试试!”
“真好喝!谢谢你陈安然!”
“不客气!”
目送她离去,陈安然只觉心里空落落的。
罗浮峰顶。
一青一白两道身影正在对弈。
青衣老者收回目光,“这就是你那孙女,好生乖巧!”
白衣如雪,大袖飘飘的莫大先生,轻轻落下棋子。
“这只是表面!”
“你呀,就这一个宝贝孙女,也舍得送来我这三流的仙门来?莫不是又有什么阴谋诡计?”
“天机不可泄露!”
无奈一笑,老者落子:
“八年前,你让我带回陈安然,说是罗浮中兴,全靠此子,现在,他大限将至,你又有何说辞!”
“天机不可泄露!”
青衣老者大怒,掀了棋盘,“又是这套说辞!好走,不送!”
莫大先生轻笑,“你还是这股子火爆脾气!少安毋躁!”
“哼!揪着我这个老实人骗,有意思吗?”
摇摇头,他笑而不语。
四目相对,青衣老者双眼圆瞪。
他似乎是从莫大先生眼中,看到什么不可意异的事。
“此事当真!”
“当真!”
“我该如何做?”
“不要插手,静候便是!”
棋子散落一地。
山风拂过,一枚白子滚动着,落入万丈深渊。
凌晨。
小院中,莫灵儿犹豫再三,鼓起勇气,推开房门。
床上,陈安然努力睁开双眼,身形剧颤。
他想拉起被子,这幅面孔,莫要吓坏了小姑娘。
洁白的丝绢,轻轻拭去他脸上汗水。
“不怕,我陪着你!”
昏黄灯光下,莫灵儿紧紧握住他的手,眼眶通红。
天阳绝脉的痛苦,她比谁都清楚。
这个和哥哥得了同一种病的人,马上就要步哥哥后尘了。
天色大亮,陈安然缓缓睁开眼睛。
“你怎么来了!吓坏了吧!”
“我才不怕呢!天阳绝脉,也不是什么绝症,只要有生生造化丹,即时痊愈!”
“谢谢!”
感激一笑,陈安然起身。
那种神丹,就算有,也与自己无缘。
换好衣服,拿着一葫杏花酿出来,“这个给你!”
浅浅地喝了一口,今天的杏花酿。
好苦!好涩!
“我要回去修炼了!”
她仓皇而去。
晨光中,撒下的泪珠,如金子般闪亮。
轻叹一声,那背影,闯入心田。
莫灵儿的出现,如一缕阳光透过乌云,将生活的阴霾,尽数驱散。
第一次,陈安然有了想要活下去的念头。
接下来的日子,莫灵儿来得很勤。
两人渐渐熟络起来,无话不谈。
十六年了。
陈安然觉得生活,充满了阳光。
花期一过,青涩的杏果儿,挂满枝头。
斑驳的光影下,陈安然看着笑颜如花的少女。
心里,好甜!
杏花蜜酿,也不过如此。
遇到她,陈安然觉得,此生知足了。
解下腰间的黄皮葫芦。
“送你个礼物!”
“一个破酒葫芦,我才不稀罕呢!”
莫灵儿心中剧痛,陈安然不说,但她早就打听到了。
后天,就是他的十六岁的生日。
“乾坤葫,老祖说了,这是一件破损的至宝,倘若修复,纳山装海,不在话下!收下吧,留个念想!”
接过葫芦,莫灵儿起身就走。
也许,真的不该来这里。
这一夜,陈安然没有睡。
拿着那柄生锈的铁剑,静静候着。
时光流逝,今天的夜,无比漫长。
灯火渐渐暗去,没有油,它再也点不着了。
手持铁剑,陈安然费力下床。
小小的门槛,如崇山峻岭。
噗通!
他倒在地上。
胸口好疼。
天,阴沉沉的,没有风,很安静。
雨点落下,滴在苍白的脸上。
好冷啊!
心里生出暖意,是那张笑脸,越来越清晰。
陈安然知道,自己怕是撑不到生日那天了。
心脏剧痛,他忍不住,一口鲜血喷出。
滚烫的鲜血,浇在铁剑上。
炸雷响起,银蛇乱窜间,大雨瓢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