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每一次都是你啊。”
程宴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很轻,像是呢喃。他语气中带着愉悦的磁性,透过听筒传过去,对面任谁听见,都会觉得耳朵酥麻。
童鹿显然有些没反应过来,呆呆的问:“程宴哥,你说什么?”
程宴听见她的声音之后,又低沉的笑了笑。
“没什么。”他不着痕迹的转移话题,“这几天一点动静也没有,现在怎么忽然打电话过来了?想……”
他本来想说“想我了?”,但又怕这么直接会吓到她。
所以话到嘴边,他顿了一下,改成:“想你领导了?”
童鹿听得出来他在逗她玩,也没多在意。在电话那头迟疑了几秒钟后,她问他:“程宴哥,你现在在公司吗?”
程宴“嗯”了一声,他随手拿起桌上的烟盒和火机,将烟咬到嘴边时,他听见童鹿轻声的,带了一些小心的问他。
“那你能到窗边看看吗?”
程宴侧头点烟的动作一顿,他像是猜到了什么一样,眼皮抬了下,眼神直接往窗边一瞥。
他没有浪费时间,下一秒他便将嘴边还未点燃的那根烟往桌上一扔,起身两步走向窗边。
宽大的落地窗外漫着浓浓夜色,今晚天上没有星星,月亮也像被蒙了一层纱一样,雾蒙蒙的发着光。
程宴没心思多看这夜景,他举着手机站在窗边时,第一时间低下头朝底下眺过去。
白天热闹的大街,此刻连一辆车都没有,主路黑漆漆的,只有街边的路灯在孤独的发着光。
台阶上方的人行道里,童鹿正仰着小脑袋拿着电话站在那儿。
她身上穿着白色的羽绒服,宽松款,羽绒服连帽这会儿被她扣在头上,全身上下只露出了一张脸。
程宴看不清她此刻脸上的表情,他只知道,在自己过来的时候,小姑娘正挥动着一只手臂,很卖力的和他打招呼,像是想让他看到她。
“程宴哥,你看到我了吗?”
听筒里传来冬夜的冷风声,伴着女孩子的声音一块透进程宴的耳膜。
这一刻他感觉自己的心跳无缘无故的忽然加快,咚咚咚的在胸膛里,一下比一下重。
他形容不出来自己现在的心情,他垂着眸子就这样沉默的站在窗边。
隔了好久,他才又对她开口,嗓音有些沉,有些哑。
“在底下等着。”
电梯下去的那二十秒时间里,程宴脑海中只留下了童鹿朝他挥手时的样子。他从未有过任何时候,比现在要急迫。
他非常想见到她。
立刻、马上,见到她。
一楼的大堂大概有几十米的距离,程宴快步向外面走着,衣角都带着风。
凌晨的冬夜温度比白天还要低,程宴没有穿大衣,但迈出公司大门时却一点也感觉不到冷。
童鹿见到他出来,也小跑着向前迎了几步。
“程宴哥!”
女孩子的眼底此刻有着异样的光,像发亮的黑色曜石。他不知道她有什么事,但是他能感受到她此刻是开心的。
而他的心情,也因为她的开心,变得有些轻盈。
他目光沉沉的锁着她,好像一张无形的网一样,从头到脚,甚至连她的灵魂,他此刻都想裹挟着,占为己有。
可童鹿却丝毫没察觉到他此刻的侵略性,依旧仰着头看他,像是黑夜里逆天出现的小太阳。
“你……你还在加班吗?”
其实来的路上,童鹿的心情一直很兴奋,她很少有这种情绪明显外露的时候,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开心什么。
而这样的情绪,在看见程宴的那一刻时,一下子又达到顶峰。
她一只手臂垂在身侧,商场的购物袋就捏在手里。
说话的时候,她心头忽然涌出一股不知明的紧张感,那感觉和还没来得及收起来的愉悦开心撞在一起,童鹿竟然有些轻微的眩晕。
程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目光沉沉地看着她,反问:“这么晚了,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之前不是还欠你一份圣诞礼物……”
“嗯?”
童鹿捏了捏手里的购物袋,抬起手,递到他眼前。
“在这里。”
程宴有些诧异,他将购物袋接过去之后,直接将里面的礼盒拿了出来。
这是L家的礼盒,盒身是通体的牛皮材质,黑色皮面上烫着金色LoGo图标。打开,里面放着一款当季最新款的钱夹。
程宴有些失笑,他将钱夹拿出来握在手里,视线又重新回到她身上。
“为了一个礼物,用不着这么晚赶过来,复职通知不是已经收到了吗?来上班的时候带给我,就可以。”
童鹿听着他的话,脸色有些犹豫的小声说:“不是一个礼物。”
接着,她垫起脚,小心的将他手里的钱夹打开,然后拨了拨最中间的夹层。
“这里面,还有一个。”
程宴眉梢微挑,顺着她的动作,往钱夹夹层里面看了一眼,里面露出了明黄色的一角。
他想也没想直接将东西拿了出来,一个叠成三角形的符纸,上面有黑色和红色朱砂相交的图案和字,小小的一个,很轻很轻。
“这是平安符。”童鹿像是怕他不知道,轻声和他解释,“它可以挡灾挡祸,还可以一直保平安。”
片刻,她声音极小的,又对他说:“刚刚的钱夹,是圣诞节的礼物。这个……是新年礼物。”
程宴很明显的有一秒的怔愣,他抬眼安静的看向她,眼神有些深,有些沉。
远处广场的大挂钟此刻忽然开始敲钟倒数,一下,两下,三下……敲到十下时,身后的半空瞬间炸出火花,下一秒,烟花绚烂的点亮了半片夜空。
远远的,有不同的声音在高喊着“新年快乐”,声音有高有低,此起彼伏的热闹了好几秒。
童鹿也有些意外的看向空中炸开的烟花,她的脸也被头顶的各色绚烂点亮,瞳孔中的光深深浅浅的,非常漂亮。
半晌,她开心的回过头,对着程宴喊了一句:“程宴哥,新年快乐!”
程宴的目光,此刻沉静的像一片深海。他低垂着头,头顶的烟花也并不能照亮他眼底,他的瞳孔里只单单缩着眼前女孩子的身影。
好半晌,他也微微对她笑了下,在童鹿看来,那笑惊心动魄的好看。
“你也,新年快乐。”
-
等电梯上楼的时候,童鹿重重打了个喷嚏。
本来身后的羽绒服连帽已经被她摘掉了,这会儿打喷嚏时她向前弯了弯腰,宽大的帽子随着动作一下子又滑到了前面,小脑袋瞬间埋在了帽檐里。
程宴皱着眉帮她拉了一下,目光看过去时,眉头忽然皱得更紧。
“你不是刚来吗?”
小姑娘的耳朵现在还是红的,显然是冻了许久的样子,他抬手捏了捏,从耳廓到耳垂,都冷得像冰块似的。
“怎么这么冷?你来了很久了?”
他如此自然的亲昵让童鹿有些不自在,她稍稍向旁边偏了一下脑袋,小声的否认。
“没有呀。”
程宴淡淡睨着她,像是觉得她在撒谎一样:“不是来了很久的话,身上怎么这么冷?”
说着话,他目光又向下瞧了瞧。
这会儿童鹿全身上下唯二露出来的地方,除了脑袋之外,就只剩下一双手了。
刚刚他没多注意,但是现在再一看,却忽然发现,她手指的关节处有几块明晃晃的红肿冻疮。
程宴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也没管现在是不是身处公司,直接抓着她的手腕将她的手抬起来。
“这怎么回事?”
他语气非常严肃,像是在例会上听到一些公司负面消息时的样子,脸色沉得要命。
这冻疮肿胀疼痒的感觉,其实童鹿之前已经有些习惯了,所以她一直忘了手的事,也忘了把伤处藏起来。
此刻忽然被程宴发现,她眼底很明显的闪过一丝慌张。碰巧这时电梯来了,她挣扎着把手抽回来,故意岔开了话题。
“电梯来了,我们先上去吧!”
其实刚刚程宴叫她去顶楼待一会儿的时候,童鹿心里还是有些犹豫的。她感觉礼物已经送到了,祝福也说过了,好像上不上去也没什么必要。
况且,她还有些担心顶楼有没走的同事。
程宴像是猜到了她心中所想,直接告诉了她顶楼现在没人,只剩下他自己了。
说完那些话之后,他还顺带的卖了卖惨,说已经新的一年了,他不想自己加班。
童鹿后来没有办法,只能乖乖的跟在他身边进了公司大楼。
但是这会儿她的态度却和刚才截然不同,电梯来了之后,她态度非常积极,三两步就跨了进去。
“程……程总,我们赶紧走吧!”
童鹿最近已经习惯了“程宴哥”这三个字,但她心底也始终牢记着之前他们说过的,在公司里依旧称呼程宴为“程总”这件事。
程宴看着她有些小心的模样,虽然脸色依旧不好,但是却也沉默的上了电梯。
电梯门缓缓滑动合起后,电梯平稳向上。
程宴目视前方,开口时,语气很平。
“这会儿没人,用不着改口。”
还没等童鹿反应,他又面无表情的朝她那边伸出手。
“手。”
这是让她把手拿出来。
童鹿犹豫,心中也涌出一些不安,见她迟迟未动,程宴又说了一声。
“手。”
这一次,他的声音加重了不少,甚至还带了一些淡淡的压迫感。
童鹿抿抿唇,最后还是将自己满是红肿冻疮的手交了出去。
刚刚外头的光线,并没有这会儿在电梯里明亮,手指上的伤,也没有现在看着这样怵目惊心。
程宴动作下意识放轻,像是怕弄痛她一样,来回翻动了两下她的手指,脸色却越来越差。
走出电梯时,他沉着脸给楼下的司机打了通电话。
“买一些冻伤药送到顶楼来。”
童鹿的手腕一直被他握着,宽大的掌心干燥温热,她感觉脉搏处他紧紧压在上面的手指,心跳也因为那一小块紧挨着的皮肤,而变得莫名躁动。
她轻轻的想挣扎开他的钳制,但程宴却一点机会也没给,一路强势的将她带去他的办公室,直到进去,他才不着痕迹的将手松开。
程宴一直没有和她说话,松开她之后,他先去墙边按了两下将空调开到最大,又起身去茶水间接了一杯热水。
回来时,他沉默的将热水塞到童鹿手心里,动作看上去也尽量小心,一直避着她的手背。
手心和四周渐渐升腾起的热气,让童鹿感觉非常温暖舒服。但是她的心却始终提着,目光也不由自主的一直悄悄追着程宴的身影。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童鹿总觉得程宴这会儿似乎在生气。
他整个人虽然一直安静的没出声,但周身的气压却非常低。童鹿很少见到他这样,至少在她面前时,他很少这样。
她有些不安,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刚才说错了什么话,又或者是做错了什么事。
可是转念一想,他情绪上的变化,好像是从看见她手上的冻疮……才开始的?
会是因为这个吗?因为她的手受了伤,他生气了?
这个想法在童鹿脑袋里蹦出来后,她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她到底在想什么东西啊?程宴怎么可能因为她受伤,就生气了呢?这件事本身的逻辑就是不通的!
胡思乱想间,司机已经到了。
他敲响办公室的门进来后,看见童鹿也并没有惊讶,沉默严谨的将买好的药送到程宴跟前。
程宴拿起那个装药的纸袋,也没抬头,只低声说:“谢谢。你下班吧,待会儿我自己开车走。”
司机微微点点头,并没有多意外:“好的,程总。”
直到司机离开办公室时,童鹿才悄悄松了一口气。
程宴这会儿已经坐到了她身旁,手里拿着冻疮膏。他垂着眼,重新将她的手抬了起来,另外一只手小心翼翼的用指腹给她上药。
他的动作真的很轻很轻,童鹿其实都不太能感觉到他指腹皮肤的碰触,可是冰凉的药膏贴到伤处时,药膏本身的刺激还是让她的手,疼的一缩。
程宴看了她一眼,接下来的动作放得更轻了。
童鹿怕他误会,赶紧小声解释:“不是因为你力道太重,是冻疮膏本身抹上就会疼……”
程宴没理她,依旧低头继续着自己手里的动作。
童鹿忽然想起以前上网的时候,曾经在微博上刷到过别人对程宴的评价。
她说以往看到的帅哥,向来只是浮于表面的好看,而c世界的这位创始人,却是精于骨相。
他的眉骨、鼻梁、下颌和侧脸,所有能凸出的线条和轮廓,都是完美到恰到好处的。如果有人能近距离看一眼,肯定会不自觉的沦陷。
彼时的童鹿是实实在在的事业粉,她对于这种关于程宴外表的评价,其实并不多在意。
可是如今,他们挨得这样近,她脑海中不知为何就窜出了这段话。
他的头此刻是微低着的,童鹿的角度只能看见他上扬的眼尾,以及一半鼻骨和嘴唇。
他侧脸的线条确实很明显,像是刀削过一般,棱角分明。
童鹿的心跳不知道是今晚第几次暗暗加速了,没由来的,对着这张侧脸,她的心有些慌。
这时,一直沉默着的程宴忽然毫无预兆的开了口:“你不想说因为什么弄成这样,没人逼你。但如果下次再让我发现一次类似的事情——”
程宴缓缓了起眼皮,目光有些凉的盯着她,“你试试看。”
他这番话说得童鹿下意识就觉得自己犯了错,开口便想道歉。
可是话到嘴边,她忽然又觉得有点不对劲。
手被冻伤的不是她吗?就算是她因为什么,把自己搞成现在这样,也不应该是对着他道歉啊。
童鹿想说得话卡在嗓子里不上不下的,她也搞不懂为什么自己现在要这么心虚。
程宴后来给她的手指都涂好了药,又拿着绷带将上过药的手指都缠了几圈,全部做好之后,他起身把刚刚拆下来的包装之类的,都收拾到了垃圾桶里。
“我刚才看了一下,这个药一天上一次就行,等会儿你走的时候带着,明天让你朋友帮你换。”
童鹿乖乖的点头,说:“好。”
这时,程宴的手机忽然响起,他扫了一眼上头的来电人,表情微微浮出不耐烦的神色。
“说,”
电话那头的是曲逸扬,他听见程宴这个动静,一下子就猜出来他此刻心情不佳。
于是开口时,他贱兮兮的:“哟,程总跨年夜自己留在公司加班加得心情不好了啊?要不要出来和兄弟们聚聚,开心一下?”
程宴懒得搭理他,直接就说:“没空。”
曲逸扬“啧”了一声,语气故意似的,又道:“怎么就没空了?不会是跟你那个小粉丝在一起呢吧?”
程宴皱了下眉,下意识转身看了眼童鹿,又问他:“你怎么知道?”
“你管我怎么知道的呢?反正我就是知道她现在是和你在一起,并且……”曲逸扬神秘兮兮顿了顿,“并且,她刚刚还给你送了一样东西。”
“……”程宴不动声色的转过身,脸色有些不耐,“到底怎么回事?”
“哈,没怎么回事,就我和宋知北他们今天不是来会所这边跨年吗?遇着方晴和那小实习生的室友了,然后就凑了个局子一起玩了会儿。”
“然后?”
“然后啊,我们不止知道了小实习生今天去找你的事儿,还知道了一个更劲爆的消息,关于她的哦!”
程宴听到这里,潜意识就觉得曲逸扬所说的,应该就是童鹿为什么受伤的事。
他沉默片刻,问:“还是老地方?”
“哈哈哈哈靠!我们几个兄弟叫了你一晚上,你都不出来!现在一听点和小实习生有关的事,你马上就坐不住了!要不要这么重色轻友啊!”
程宴没心思和他废话,又问了一遍:“是不是老地方?”
“对!老地方!”曲逸扬笑得贼欠,再开口时语气中还有些暧昧,“宋知北他们说,你如果想把人家小姑娘带来也可以,他们不介意!”
他话音落下,听筒那边远远的传来起哄声:“什么小姑娘,人家那是小嫂子!”
程宴眉眼瞬间染上漫不经心的笑,笑骂着让他们滚。
挂了电话回过身,小姑娘还安安静静的坐在那,样子乖巧。
程宴默了两秒钟,然后问她:“你吃饭了吗?”
这问题说得童鹿一愣,她想了想,最后还是诚实的摇了摇头。
“没有。”
她上一顿饭还是在琴姨的车上吃得饺子,在庙里跪了一天,全部精力都放在了抄写经文上面,后来回了市区,她又一门心思想挑一个能装平安符的东西赶紧来送给程宴,直到现在。
这会儿程宴问起来,童鹿才后知后觉的感觉胃里空空的,还有点抽痛感。
程宴再没废话,转身关了电脑又捞起外套,接着对童鹿说——
“走吧,带你去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