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差不多晚上七点钟了,西城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下去,小门附近的商户家家都亮起霓虹招牌,整条街被照得亮如白昼。
童鹿裹了一件平时在学校穿得白粉色羽绒服,脖子上缠了一圈宽大的羊绒围巾,大半张脸都埋在了围巾里,只露出了黑亮漂亮的一双眼睛。
【老湘家】如往常一样火爆,最近临近寒假,不少学生都提前收拾行李回了家,但是这一点也不耽误琴姨这边的生意。
童鹿不知道程宴坐在哪里,有没有被人看见,所以走进去时,她尽量低着头,去到了吧台。
“琴姨。”
她喊了一声,吧台里的琴姨听见,抬起了头。
“小崽子,你怎么才过来啊?我那馄饨都下完好长时间了!”她说着,从吧台里走出来,推着童鹿的后背就往里面送,“赶紧去赶紧去,你们领导在后院等你呢!”
童鹿听见“领导”这个词的时候,还有些不适应。
她低着头往里面走,推开小门走上后院的台阶,踩在脚下的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程宴已经等在那里好一会儿了。
童鹿进去时,他正坐在餐桌前一边打着电话,一边分着馄饨。
桌上放着一口大海碗,旁边是两只小一点的饭碗,他提着勺子一个一个往小碗里舀,馄饨个个饱满透亮,皮薄到在灯光下还能瞧见里面丰富的馅料。
程宴的羊绒大衣随便搭在旁边的椅背上,他身上穿着烟灰色西装,正如他所言,他应该是刚下飞机就过来了,领口上扎着的领带甚至都没解开。
听见有响动,他抬眼看过去,在看见来人是童鹿时,他抬手将盛好的那碗馄饨放到对面,又扬了扬下巴,示意童鹿坐过去。
“刚刚说的那些,你先按照我给的方向去办,其他的等我明天到公司再沟通。”
挂了电话,程宴再次抬眼朝对面的童鹿看过去,眉梢微微挑着。
“你很冷?”
女孩子今天穿得和平时在公司里很不一样。
身上的羽绒服颜色粉嫩亮眼,一看就是学生才会买的那种款式。宽大的白色围巾左一层右一层的绕在小姑娘的脖颈处,看上去就毛绒绒的暖和极了。她那张脸映在这些偏学生气的搭配上面,眉眼间的艳色都染上了一丝可爱。
程宴眼眸深深地瞧着她,童鹿这才反应过来,“啊”了一声后,赶紧将脖子上的围巾摘掉,又把羽绒服脱了下去。
“我来的时候,是想点店里的菜的,但是琴姨说你平时很爱吃她包的馄饨,就也想让我尝尝。”
说着,他又给自己盛了一碗,馄饨连着汤一块飘着热气,雾蒙蒙的升腾在两人中间。
“先吃吧。”
程宴说完话,真的低下头开始认真吃饭。
童鹿心里装着之前的事情,她不知道他叫自己出来是有什么想说的,还是真的只是单纯想一块吃个饭而已。
乱七八糟的想法和情绪都压在她心里,她没有丝毫食欲,拿起勺子后,也只是象征似的在碗中舀了舀,一颗馄饨也没往嘴里送。
后来程宴无意抬起眼,瞧见她这个样子时,淡淡的朝她看过去。
“你干什么呢?”
他声音有点沉,语气听上去有点不悦。
童鹿不知道程宴为什么忽然这个态度,脸上的表情有些不知所措。
“什么?”
“我说你不好好吃饭,干什么呢?”
“……”
童鹿被他说得有些窘迫,她很少听见程宴用这种语气和自己说话,心底涌起不安,勺子也下意识的捏紧。
半晌,程宴忽然轻轻的叹了口气,只见他拿起童鹿那碗还没有吃过的馄饨重新倒回了旁边的海碗里,又拿着大汤勺在里面搅了搅,重新盛了碗热的给她。
“吃饭的时候就好好吃饭,就是有天大的事情,也留到吃完饭了再想。”他将饭碗摞到她面前的桌子上,眼眸深深地看着她,“明白了吗?”
童鹿不知道为何,被他一动不动看着的时候,心里面忽然涌起了一丝委屈,她感觉眼眶里一瞬间就泛出了潮湿,她怕自己控制不住,赶紧拿起勺子,低下头。
“知道了,我什么也不想了。”
她后来吃得很认真,胖乎乎的馄饨一个接着一个往嘴里送,她几乎没怎么停歇过。
吃完的时候她抬起头,发现对面的程宴不知何时也已经吃好了,此刻正靠着椅背安静的看她。
见她有了动作,他了着眼皮语气淡淡地问她:“吃饱了吗?”
童鹿感觉自己的胃现在都撑成一小团了,身子也因为吃饱而有了暖乎乎的踏实气。
她听了程宴的话,点点头。
“饱了的……”
“饱了就走吧。”
程宴说着,直接起身拿起旁边的羊绒大衣。童鹿看着他的动作,有些没反应过来。
走……就这么走了?
两个人从后院到前厅和琴姨道别。
童鹿还处于意外和不知所措当中,和琴姨说再见时,她还有些心不在焉。
西城最近晚上的温度已经直逼零下十度左右,室内外温差极大。
出来时,童鹿明显感觉到带着有凉气顺着羽绒服的领口往身体里钻,她冻得缩了缩脖子,跟在程宴身后往前面走。
从她的角度看,程宴的背影格外颀长挺拔,套了一层大衣的肩膀,肩线依旧笔直,白皙的脖颈露出了一小截,上方是打理整齐的发尾。
童鹿心底此刻还带着不安的疑惑,她不知道程宴这一趟找自己出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会是因为内部泄露的事情吗?如果是的话,他为什么又什么都不说呢?
她胡思乱想的低着头往前走,没再注意前面人的动静。
半晌,身前不知何时多了一堵人墙,童鹿压根没注意到,一头撞了过去。
额头触碰的衣料是冰冷的,但是里面又隐隐散发着温暖的体温。童鹿呆愣愣的睁着眼,鼻端处全是清冷的薄荷味。
半晌,她猛的向后退了一步。
“程总,我不是故意的,我……”
童鹿像是生怕程宴会误会,她拼命的跟他解释着,但是对面的男人并没有出声,只是站在那垂着眼沉沉地看她。
童鹿非常紧张,无论自己说什么,程宴都没有反应,只是站在那低头看她。
渐渐的,她解释的声音也小了,直到后来彻底没了动静。
街头冷风肆意,从两个人身边刮过时,半空中有空气鼓动的声音。
半晌,一直沉默着的程宴忽然有了动作。
他抬抬手,绕着小姑娘的脖子将她没有戴好的围巾围好了,像之前她来的时候那样,挡住了小半张脸。
童鹿还没来得及诧异,眼前的人忽然毫无征兆的俯下身。
二人的脸庞此刻只有几厘米距离,近到童鹿能清晰的看见他高挺的鼻梁,垂眼时睫毛打下的那一小摄阴影,还有,自己在那双黑亮深邃的瞳孔中,折射出来的倒影。
他温热的气息这时也迎面洒在她脸上,混着周围寒冷的空气,童鹿感觉一阵阵眩晕。
半晌,程宴终于开口了,声音照刚刚教训她的时候比,多了点温度。
“这几天熬夜了?”
童鹿的情绪还沉浸在两个人离得这么近这件事当中,听见他的问题,她迟钝了好一阵才回答:“是……”
她表情带着紧张和为难,看着程宴,语气有些慌的又说,“程总,你……”
程宴听得出来她想说什么,慢条斯理的站起身,丝毫没有做了过分事情的感觉,姿态依旧从容自然。
“眼底已经有点青了,再熬下去,你估计都能去动物园扮演大熊猫了。”他语气淡淡的,顿了顿,眼眸深深的半低着头睨她,“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吗?”
童鹿原本思维还有些混乱,听见他这句话,她脸上的表情忽然怔住。
他在问她有没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这意思是……已经知道了自己被停职的事情吗?
“你……”
她下意识的开口,但是话说出来却又不知道该问什么。
问他是不是真的知道了那件事?
问他相不相信她?
还是拼命和他解释,事情真的不是自己做的?
可是……这些问题的答案,刚刚不都已经出现了吗?
在他和平时一样的态度里,也在他刚刚忽然问的那句话里面。
像是想通了什么一样,童鹿忐忑了好几天的心情,在这一刻被无声的抚平了。
心底有了一种迷雾被拨开的清晰感,这些天所有的心事好似一瞬间从半空中着陆,她不再茫然不安,一下子也有了踏实的底气。
片刻,她重新抬起头,表情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定明朗。
只见她笑着对他说:“程总,我知道你指的帮忙是什么,可是我不觉得这件事算什么大事。以前很多事情都麻烦过你了,这次——”
她顿了顿,眼底有清朗的笑意。
“这次,我想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