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岩之上，两双小手齐齐擦拭着木剑，动作如出一辙——方才结束一天的课业，如今少年少女精疲力竭，浑身热汗，却还余闲谈之力。
少女将剑收回木鞘，托腮道：“过两日便是除夕。今日师父下山去了，不知晚饭会不会有什么好吃的？”
少年点头道：“当然了。每年除夕前，师父都会下山采买许多新奇物事，有好吃的，也有一些小玩意，你别看师父平日里有些古板，实则还是童心未泯的。”
少女登时笑道：“嘻，好哇，你又偷偷说师父坏话！我要去与师父告状！”
少年慌忙解释道：“这哪里是坏话？小湄还是饶了我吧！”
“那...”少女想了想，眼珠一转，“诶，就罚你去替我找些爆竹，我就不与师父告状了！”
“...爆竹？爆竹是什么样的？”少年愣了愣。
少女惊异道：“这你都不知道？”
少年挠了挠头：“我自幼都在山上，山上的物事皆由师父带回的。虽说曾在书中读到过这些，却从未亲眼见过...好小湄，不若你给师兄讲讲？”
“嘻嘻，看你今日这么乖巧，那我就大发慈悲告诉你吧！所谓爆竹呢，又叫火树银花，就是每逢新年，家家户户都会放的东西！等到除夕那天，一家人都聚在一起，在门口点燃它们，就会有噼里啪啦的响声，而后满街都是烟尘与硫磺味，还有漫天的火光，大家一面躲着，却一面笑着，可热闹了！”少女眼中满是怀念，“还记得前年除夕，便是娘亲与我一起......”
她话说一半，却又忽然止住话音。
“这样啊……”少年看着少女的神情，若有所思道。
“不说这些了！我听见小雪的声音，想必是它饿了，我要去寻它玩！”少女自岩上轻盈跃下，三两步便消失不见。
少年兀自留在原地，不由喃喃道：
“爆竹，爆竹…什么是爆竹呢？”
为此他花了几日，将山上的藏书都翻了个遍，却只得到与少女所差无多的说辞。也是，师父留的那些藏书，总也不会教他们如何做爆竹这种东西吧？
爆竹...究竟是什么呢？
少年头一回遇上了比习剑时的瓶颈还难的问题。
......
少年再出现时，少女正为小雪狮打理毛发。
“小湄，这是爆竹么？”
少年将好不容易寻来的东西摆在少女面前。
少女转头一看，噗嗤一笑：
“这是竹子，才不是爆竹。爆竹只是长得像竹子罢了，可不是真的竹子啊！”
“可是...”少年将那竹节攥了攥，他手劲极大，那竹枝登时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它就像你说的那样，也可以发出声响啊？”
少女看着那碎成几瓣的竹节，扶额无奈道：
“笨蛋景明！我同你说不清楚啦！总之，这才不是爆竹！”
......
“小湄小湄，那这是爆竹么？”
少年又如献宝一般将千辛万苦做好的物事摆在少女面前，一旁的雪狮懒洋洋打了个呵欠，似乎也在嘲笑他的愚笨与固执。
“怎么又是竹子......”少女看着眼前的竹节愣了愣，“不是都说了...”
“你等等啊。”少年兴致冲冲拿起火折子，竟将那竹节点燃。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似是竹节之中的什么东西炸裂开来，少女只见火光一亮，那竹节残片登时四散而飞。
“诶呀——”少女不禁惊呼，连忙闪开。一旁小雪狮亦跟着嘶吼一声，抖了抖皮毛，登时撒开四蹄逃窜。
一阵烟灰袭来，倒是将少年弄了个灰头土脸。
“你......”四目相对，两相凌乱，少女看着对方那滑稽模样，竟一时失语。
“奇怪，书上就是这么教的，为什么不似你说的那样呢？”
“倒是有那么些味道了...不过...”少女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总觉得还少了些什么...师兄...你要不要...”
“什么？”少年犹自沉浸在方才那声巨响的震骇之中，连少女的话音都有些听不清。
少女小心翼翼地指了指他——亦或是...是他的身后。
“你要不要转过身去看看...”
少年转身，那硕长的身影正于他身后站定。
“你们在做什么？”老者沉着脸问道。
少年挠了挠头，嘿嘿一笑。
“师父...什么风把您老人家吹过来了？”
“哼。”那老者却冷笑一声，“隔着半个山头都听见了，你说是什么风？”
“这...不过是一些小玩意罢了...”少年连忙赔罪道，“师父放心，师妹有景明看着，没有受伤！”
“呵，那是你们运气好！”老者怒道，“你们两个，知道这东西有多危险么？”
少年少女面面相觑，见老者露出少有的怒容，皆噤若寒蝉。
而后这件事却以老者将所有乱七八糟的杂书与他自制的“爆竹”没收，以及罚他劈了一个月的柴而告终。
......
“小湄，你快过来！”
“什么呀？神神秘秘的...”方才迫不及待偷偷换上新衣的少女一路跟来，一身香汗，待喘息之间，却只见到面前一片雪原梅林。
此处梅树乃是师父闲时所种，如今已经有些年头。虽说那枝头犹然挂着细雪，只是梅芳傲雪，依旧含苞待放，楚楚动人。
此处也是他们修习之地，师父总是命他们于梅枝之上练习轻功。虽说仅仅学了一个年头，拜这交错繁复的梅枝所赐，少女的轻功却已然有模有样。
然而此时那梅枝上除却点点寒蕊，却隐约多了些物事。那是一条条细线，被人纷纷缠绕在枝头，自远处望去就好似寄生于梅枝的藤萝。
“那是什么？”少女好奇问道。
“你先闭上眼，等下就知道了！”少年信誓旦旦说道。
“喔......”少女半信半疑闭上眼，却偷偷将眼睁开一道缝，“景明，你不会要趁机捉弄我吧？你要是敢捉弄我，我就去告诉师父，让他狠狠罚你！”
“是爆竹啦，爆竹！”少女只觉一阵风自她身畔袭过，少年轻盈一跃，跃上枝头，她不由弯起唇角，“笨蛋景明，你还真是不死心。其实我只是随口一说，难不成你还没被师父罚够啊？”
“这次是真的！我保证！”
少年的声音远远自枝头传来，他似乎在那梅枝之间不住穿梭，少女只听见一阵细雪洒落的轻盈声响，还有少年衣衫滑过梅枝的窸窣声。
“你每次都这么说...”少女不禁噘嘴，却有些迫不及待，“好了没啊？”
她已经忍不住要偷偷睁眼了。
少年遥遥喊道：“好了，好了，你快看！”
一阵叮叮咚咚的声音登时响起，少女蓦然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正是自树上扑簌燃起的火光。那火光尽数挂于枝头，却能一一避开花叶，待她细细一看，才晓得原来这火光自细线之上生出，准确而言，是细线上所坠着的百盏“烛台”。
那“烛台”乃是冰雪所制，天知道那少年是如何将棉线尽数埋于这数百冰块之中，又是如何将这冰雪制成了灯台的模样。也难怪方才少女并未察觉，它们被挂在枝头，晶莹而剔透，只有随着少年一一将其点燃，这些冰灯才能于她眼前熠熠生辉。
少年抹了抹额前细汗，他剑上还挑着一簇火焰——方才他便是用这法子将那百盏灯台点着，而代价只不过是一把木剑罢了。
“哇...景明，这是什么？”
少女不由想起身去摘下一盏冰灯瞧瞧，而那少年却不及解释，只慌忙喊道：
“等等，你先躲远点！”
“为何？”少女怔了怔。
然而此时少年长剑不及收回，已将那细线斩断，万千细丝如缕垂落，那盏盏冰灯已然纷纷落下。
火光耀耀，冰雪晶莹，随着第一盏冰灯落下，在地上碎成一片片璀璨华光。
于那破碎一瞬，火焰被冰雪分作几瓣，而后倏然熄灭。只是不及观者惋惜，下一盏冰灯便应声而碎，霎时之间，宛如在地上开出了簇簇火焰生出的花。
“啪——”
“啪——”
“啪——”
少女一时躲闪不及，却不由被这灯盏齐落之景惊艳，她睁大眼睛，目不暇接地看着眼前奇景。
“好美......”
眼见着那冰灯将要落至头顶，那少年正从远处急急掠来，将她腰际一揽，两人竟齐齐跌落在地。
“笨蛋！你怎么不躲开！”少年急道。
“好美啊...景明，你是怎么做到的？”少女对方才危险浑然不觉，却不由将他推开，犹自看着眼前转瞬即逝的火光，端是挪不开眼睛。
“这是爆竹么？”少年挠了挠头，终于问道，“你说爆竹又是火树银花，我见书上说，华灯若乎火树，炽百枝之煌煌。可我怎么也想不出那是什么样的，所以只能做成这般了。小湄，这是爆竹么？或者说，这是火树银花吗？”
少女转目看他默然良久，眼神却晶亮如方才冰雪。
“好了好了，败给你了...”半晌，她方要说什么，决意只管先编个善意的谎言，而后却听得一声锐响——
“啪——”
只见远处山头忽然窜出一道华光，音如凤鸣，灿若白夜。而后连绵不绝的花簇于山顶照彻寒夜。
“我明白了，这是师父提前准备的...”少年转目望去，亦被这从未见过的奇景震撼。与这绝景相比，此前他摆弄的那些小玩意不过是小巫见大巫。
“所以...我还是弄错了？”少年挠了挠头，于一瞬了然。
“笨蛋景明...其实火树银花……”
少女再次转目，于那漫天烟花之中张口低声说了什么，可惜这一次，烟火于耳畔轰鸣不止，少年却没能听清。
“你方才说什么？”少年大声问道，直觉告诉他，他一定错过了对方的答案。
“我说——”
少女摇了摇头，却作势大声回道。
“新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