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梨花轩以后,姬晗独身一人出府,策马往雾香山疾奔而去。
雪花不停打在脸上,寒风呼啸,因为过快的速度刮过耳边,猎猎作响。
一路上姬晗都在想,如果到时候莫惊鸢不说点她喜欢听的,她就一脚把人踹进湖里,要不然都对不起自己此刻付出的时间精力、以及吹的风挨的冻。
或者言语激一激他,看他反应。
明明说好了要给她真心,“从身到心”全都属于她。可如今呢,姐姐给他救回来了,也没见世界意识的一丁点提示。
真心呢?哪儿去了?
姬晗是有耐心,但这也不耽误她想用小皮鞭抽一抽莫惊鸢的进度条。
和一个有趣的人你来我往,情感拉锯,其实挺有意思的。
但别浪费她太多时间。
此时已经快到亥时,雪渐渐小了,就像轻柔的细碎柳絮一样温柔地飘着,山林里到处都是光秃秃的树枝,周围很暗。
姬晗直接掏出一颗夜明珠,柔和的光照在雪地上又反射过来,足够照明了。
因为去过两次,姬晗轻车熟路地找到了那个隐蔽的温泉仙境。
穿过层层障碍后,她看到了不远处传来的光亮。周围的地面上有着薄薄一层积雪,温泉仍是冒着汩汩热气,葱茏的草木凋零了一些,却仍算得上绿意盎然。
池边不远处搭了一个简单的小棚子,几盏花灯柔光映雪,颇有雅趣。小棚中有一张桌案,两把椅子,桌案上的红泥小炉正咕噜噜煮着,传来阵阵醇厚的酒香。
而有一人侧身静立在飘雪中。
他披散着黑发,衣衫雪白,矜贵的雪狐大氅更衬得他长身玉立,清冷如孤鹤。
那张侧脸美得惊心动魄。
他微抬着下颌,闭着眸,也不知道这个姿势维持了多久,纤长的睫毛上、高挺的鼻梁上都落了些细细粒粒的雪晶。
姬晗抬步向他走近。
靴底挤压着积雪,发出轻微的声响。那人的睫羽微颤了颤,缓缓睁开双眼朝姬晗望了过来。两人视线相接的一瞬间,不知为何,都有些说不出话来。
良久,莫惊鸢轻声唤道:“殿下。”
“莫公子有什么话想对本王说?”
姬晗没有寒暄,直扣主题。
莫惊鸢一默,却没有回答,而是回身走进小棚子里,伸手揭开了小炉的盖子。
霎时间,暖意融融的醇厚酒香直冲鼻腔,像是闻一闻就会醉了一样。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他动作优雅地将炉中暖酒舀进酒盏之中,声音温润,姿态娴静,“殿下夜间顶着风雪前来,不如先喝一盏美酒暖暖身子吧。”
在灯光下,此人雪衫墨发,黑白分明,两种纯粹的颜色极为融洽地互相映衬。
姬晗就像见证了世间某种极为洁净的存在,细看之下,他衣衫上用晶亮银线绣出的白梅清冷又雅致,似有暗香浮动。
纯甚、美甚。
“梅似雪,雪如人,都无一点尘。”姬晗是个对美丽非常诚实的人,即使面对莫惊鸢时心情有些复杂,但她还是接过酒盏,略有些感叹地吟了一句诗。
也只有他当得上了。
然而姬晗话音刚落,莫惊鸢含着笑意的眼神就望了过来,柔和又无害地接上了她:“山似玉,玉如君,相看一笑温。”
“殿下冷面而来,惊鸢惶恐不已。殿下为什么不对我笑一笑呢?”
姬晗将酒液一饮而尽,表情仍然很平淡:“我真有些看不懂你。”
温润如玉却柔和疏离的翩翩公子、攻击性十足会强吻会咬人的冷面郎君、车架中楚楚可怜落荒而逃的无助佳人、求她救长姐时毫无尊严的跪地哀求说会如狗一般对她摇尾乞怜的绝境困兽。
简直演到她流泪。
“你这几副面孔,也不知哪张是真的。”姬晗的目光在他脸上掠了几圈。
莫惊鸢面不改色,只是为她续上酒,声温如玉:“一个人只有一张面孔,每次与殿下接触,惊鸢皆是真情流露。”
“何来真假之分?”
姬晗:“……”
信你个鬼。
“莫公子真是深不可测,”姬晗忍不住阴阳了一句,“也是一位妙人。”
“殿下说笑了,惊鸢不才,只是个再寻常不过的人。”莫惊鸢就像听不懂姬晗的挖苦之意,面上的微笑还很和婉:
“我从小避世,若不是为了与殿下结缘,其他人怕是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世上还有一个莫惊鸢。”
这话说的,真有那么情真意切?
“如今你的困局已解。”姬晗垂下眼睑,不再看他,“莫总兵眼睛受伤,不宜再戍边,陛下会让她袭爵留在凤京。”
“从此高官厚禄,安享余生。”
“你也没有必要勉强自己再和我牵扯在一起。”姬晗冷淡道,“你的目的已经达成,我也已有正君人选……”
“殿下。”
莫惊鸢忽然打断了她。
“我之前的承诺并不是虚言!我已说服长姐,只要您不生反心,祸及百姓,莫氏满门自她这一脉起会效您为主。”
“惊鸢也同样……”
“我说要你的真心。”姬晗幽冷的眸子盯着他,一字一顿道,“可你并没有给我。”
“我为什么要娶一个连心都不在我这里的男人?”姬晗想起那枚“物归原主”的戒指,轻哼一声,“利用我也要有个限度。”
“若是有比我更能帮你的人,莫惊鸢,你现在是不是就在为她斟酒了?”
“啪嗒。”
莫惊鸢手中的酒勺落在了桌案上。
姬晗微微愕然地抬头,正对上一双有些惊讶又有些受伤的黯然眼神。
姬晗:“……”
“殿下竟然从不相信,惊鸢此心为真。”莫惊鸢扯了扯唇角,却笑不出来,只能苦涩地摇了摇头,轻声道:
“殿下,人心诡谲,真心难得。”
“惊鸢只是和殿下一样胆小罢了,我们同样凉薄,同样清醒,从不敞开心扉,从不献祭自己去赌一个人的回眸。”
莫惊鸢自嘲地笑了笑:
“可惊鸢已经违背本性,冒着很有可能满盘皆输的风险心悦您了。”
“殿下寻到了一个愿意用灵魂换你几分喜欢的傻子,就不稀罕一步一步慢慢走向你的人了吗?”
莫惊鸢的眸子忽然深暗起来,他挥袖打翻桌上的酒盏,一下越过桌案,在四溢的酒香中用力吻住了姬晗。
唇齿纠缠间,呼吸交换,他的唇瓣柔软而冰凉,却狂风骤雨地想要在一个风流人物的口腔里打上自己的印记。
他气息很乱,声线却很稳:
“殿下……”
“您让我情难自禁,惊鸢属实不安……不如,殿下也回我几分情意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