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凤澜在陌生的房间醒来的时候,姬晗刚好不在他身边。
他不顾侍者的阻拦挣扎着起身,声音沙哑至极:“昭王在哪里?”
“您先好好歇着,昭王殿下正与诸位大人议事,稍晚些会过来看您的。”
侍者急忙上前扶住姜凤澜,指着桌边小炉上冒着温热香气的粥铒,柔声劝道:“您瞧,这是殿下一直为您温着的糊浆,吩咐奴一定在您醒来时盯着您喝下。”
她正与诸位大人议事……
他是男子,不能在此时打扰她。
姜凤澜愣了下,只能失魂落魄地重新坐在床边,整个人木木的,就算侍者将香糯的流食喂到嘴边,也只是机械地张嘴吃着,一副食不知味的样子。
侍者看着这样一个天上有地上无的绝世大美人儿脸色苍白、双眼无神的模样,都忍不住倍感疼惜,在心中直叹气。
忍不住安慰道:“您昏迷时昭王殿下守了您很久呢,因有军机大事要议,这才出去的,等完事儿定是第一个来看您。”
姜凤澜闻言,眼睛终于有了焦距。
他对于昏迷之前的记忆非常混乱,只知道自己稀里糊涂地上了城楼,没待多久就冷不丁的被人扯出去,在混乱的内斗残杀中被那个老女人紧紧抓着,摔来飞去……
骤然看见他的灵兕,心神都跟着飞了去,可是不管用什么方法都挣脱不开,他恨死了自己的无能,再之后——
头眩眼花,昏天黑地。
觉得自己快死了的时候,却听到姬晗震耳欲聋的呼唤,在喊他的名字。
姜凤澜那时只有一个念头。
死也要死在那人面前。
不顾一切地向她奔去。
她就在下方,那么近,只需要跨越一座城楼,就能到她身边。就算不能跌进她的怀里,能轰轰烈烈的摔死在她面前,让她一辈子都忘不了自己,那也很好。
反正,反正他也没几天活头了。
姜凤澜想到州城失守之前,阿尼尺诃让人喂给自己的那颗毒药,心中一丝起伏也无。当时,对方笑容悚然地对他说,这种西域奇毒只有她有解药,若他听话,每三日给他吃一枚解药,自可无虞。
如若不然,三日一到,必肠穿肚烂,浑身剧痛而死。
听话是不可能听话的,但凡那老女人碰他一指头,他就直接自戕算球。
可谁知他的灵兕那么神勇,领着千军万马来救他了!就算他这么没用,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仍是伸出双臂接住了他。
姜凤澜内心一片滚烫。
怎么办,突然感觉好爱她啊。
此时此刻,他陷入了无与伦比的纠结中。他好想好想见她,好想把她抱在怀里用力地狂亲一通,即使这样也无法消解一丁点他的喜爱,只能抱得更紧,吻得更多,更深,永远都不停下来才行。
可是……姜凤澜很怕,很怕一旦见到了姬晗的面,就一点也不想死了。
死亡对于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可一旦有了恐惧,死亡将是一种折磨。
爱让人有了恐惧。
姬晗让他开始畏惧死亡。
等味同嚼蜡地吃完一整盅糊浆,空虚干痛的胃部才重新温暖起来。姜凤澜不由得起身,步伐有些虚浮地走到房间门口,整个人倚靠在门栏边,望眼欲穿。
不论侍者怎么劝都不挪窝。
这时已经是冬日,即使庆州四季的气候大都温暖,这个时节的风吹着,也是凉嗖嗖的,带着些寒意。侍者见他实在固执,只能给他披了一件银狐斗篷。
不知站了多久,院门口忽然出现了一个暗红色的身影。来人乌发雪肤,暗红的裙装与半绾的青丝看着很是闲适,一看就是慵懒松弛的居家姿态。
那人在看到姜凤澜时,脸上露出一抹柔和的笑意:“六殿下睡了一天一夜,终于舍得醒了?”
姜凤澜看起来很激动,像是有分离焦虑的狗狗终于等到主人下班回家似的,不管不顾地就要飞奔过来,把整个身体创进她怀里,可惜刚跨出步子就被门槛绊了一下,整个人直直往地面栽去。
姬晗:“……”
姬晗眼疾手快飞奔过去单手揽住他,无奈道:“记得看路!再有下次,随你把门牙磕掉,脑袋开瓢,我也不接了。”
姜凤澜顺势站直身体紧紧搂住她,颤声道:“灵兕……你来啦。”
姬晗微愣,右手轻轻在他背上拍了拍,安抚道:“嗯,我来晚了。”
“外面有风,先进去。”
因为姜凤澜抱着她不肯撒手,于是姬晗直接单手揽着腰将他往上一提,等他双脚离地,毫不费力地将他整个人抱了进去。
侍者在身后艳羡地看着。
昭王殿下,真有妻主力!
呜呜呜,哪个男子不想要能任由他赖在怀里,单手将人抱来抱去的妻主啊!
侍者心中酸的流泪,却只能乖觉地退至屋外,守在游廊处不再进去。
屋内,姬晗直接将姜凤澜放在床上,直起腰检查了一下榻边小案上的粥铒,见里面空空的,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她将注意力放在姜凤澜包成了木乃伊的左臂上,体贴地问:“手还疼吗?”
姜凤澜一愣,这才傻乎乎地垂头看着自己的手——小臂以及手腕处,简直包成了一根白色胖肉肠,丑死了!
他嫌弃地拿远了些,“疼,又丑又疼……这手我不想要了。”
“这有什么,我们是一样的。”姬晗被他逗笑,说着说着还抬了抬自己的左臂,乐不可支,“这下都成独臂大侠了。”
她要好些,只是上了夹板吊在身前,没包得那么夸张,也不是很疼。
姜凤澜像是才看见,顿时吓得花容失色,心疼得两只眼睛都泪汪汪的:“这是怎么弄得,疼不疼呀?”
怎么弄的,罪魁祸首居然不记得!姬晗饶有趣味地盯着他的脸看了几圈,直把姜凤澜盯得心里发毛,“怎、怎么了?”
“没什么,”姬晗伸出手,像摸小宠物一样摸了摸他的下巴,似笑非笑道:“不过是为了接一位从天而降的仙子,结果没想到仙子毫不怜惜,撅折了我一只手。”
姜凤澜:“……”
呃……这……
他目光忽然躲闪了起来。
“你说那仙子怎么想的?不砍别人砍自己,也不等人上天宫去解救,反而自己跳了仙台,他脑子怎么长的。”
姬晗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
“他、他可能觉得自己要死了吧。”姜凤澜又尴尬又可怜地笑笑,伸出手拉住了姬晗的衣袖,眼神亮晶晶又湿漉漉的,依恋道:“他只是想去心上人身边。”
“别怪他了,好不好。”
姬晗神色不由得柔软下来,轻笑一声,“我自然是不敢怪仙子的。”
“那就只能罚他一辈子留在凡间,给我洗衣服做饭生孩子了。”姬晗煞有介事地继续道,“只是我家财颇丰,拥仆甚多,用不着他洗衣做饭。”
“只能当夫郎了。”
姬晗笑眯眯地靠近他,抬起他好看的下颌,凑上去轻而快地香了一口。
她心情实在很好。
一个非常符合她审美的大美人,性格虽怪,她却喜欢,他又死心塌地,还给自己续了十年命,简直不能更好了。
见姜凤澜愣愣的显得异常惹人怜爱的表情,姬晗心里中意,也不再开玩笑了,而是反手握住他的手,正色道:“回京后,我们成亲吧。离开皇宫,离开那个把你送上前线的母亲,来我身边。”
她说,来我身边。
十年冷宫,猪狗不如的日子……一朝出去,母亲冷待,手足漠视,刁奴欺主,一切的一切,都让他想要发疯。
可他姜凤澜一开始就是个疯子吗?
他脑子真的有病吗?
明明,明明有病的是她们。
他只是个无依无靠的男子,皇宫是吃人的魔窟,没有圣宠,无人庇佑,若是不早些离开,早晚死在里面。
他等了那么久,盼了那么久,幻想了那么久,终于有人对他伸出手了——
那人是他心爱的女郎,在至亲、臣子、国家都抛弃他的时候,只有她破除万难,踏着烽火来救他,在他从高处坠楼时,也会毫不犹豫地伸出手接住他。
就好像是,即使全天下都不要一个百无一用的姜凤澜,姬晗也要他。
姜凤澜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姬晗,眼中忽然掉出一串眼泪。
他控制不住地扯出一丝勉强的笑,幸福到极致,反而悲凉极了,“怎么办……灵兕,我好像等不到了。”
“我吃过毒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