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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迷 > 其他类型 > 剔银灯 > 第115章 纵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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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节已是初夏,即便是清晨的日头也并不和煦,沈谛晒了一会儿便感觉脸皮发烫,她想了想转身朝着马厩走去。

“喂!”有人朝她扔了一颗小石子。

沈谛脚步顿了顿,却并不回头自顾自走着。

“诶你这个人!你难道听不见了吗!我喊你呢!”

不多时,沈谛面前拦住了个人,斗篷一掀,露出一张气冲冲的小脸。

岐山咬牙切齿,连带着脸上黑漆漆的胎记都显得煞人,她瞪着沈谛问道:“你是不是把我忘了!”

沈谛蹙眉,有些促狭地笑道:“抱歉,你是?”

“啊啊啊啊啊啊啊!你娘的啊啊啊啊啊!”

岐山不敢置信地尖叫起来,引得周围的帐篷忽地奔出许多光裸的士兵。她这一嗓子吓醒了整个军营。

沈谛耳朵瞬间嗡鸣,她一把捂住岐山的嘴,连道:“别叫别叫!记得你!岐山岐山!”

“哼!”岐山这才闭了嘴,她朝沈谛撇嘴,“和我斗,你还太嫩了些。”

沈谛头疼无比道:“是是是。”你的脸皮真的是我望尘莫及。

岐山双手环抱道:“杀阁所有人都到了,就在不惹亭,赶紧把你这里治不好的伤员都收拾收拾带去吧。”

“好。”沈谛朝着一旁招手,“华英!”

早就守在一旁的靖华英连忙过来,拱手道:“将军,有何吩咐?”

“去让李老军医带上伤员,动身去不惹亭。”

“是!”靖华英领命。

靖华英正准备离去时,岐山忽然拦住了她,上下打量了两圈,而后更是伸出手大胆试了试靖华英的脉搏。

岐山慢慢收回手,嗤鼻一笑道:“你有身孕了,一个多月吧。”

靖华英险些一个跟头栽倒在地。沈谛手中的拐杖发出清脆的爆裂声。

靖华英愣了一会儿,露出个真心实意的笑容。她远远朝着谢全比划,在自己的肚子上圈了两圈。两个人打着哑谜。谢全傻了眼,忽地将怀里的孩子交给身侧士兵,连滚带爬地赶过来。

谢全大喘着气道:“什么什么!”

沈谛一把揪住他的肩膀把他掀飞出去!她面无表情地道:“没什么。今晚睡醒一点,可能会有人暗杀。”

靖华英哈哈大笑。

半刻钟后,谢全同李老军医将营中伤员全部收拾妥当,众人正待动身前往不惹亭。

“你那个瞎了眼的丈夫呢?”岐山查看一圈忽然问道。

沈谛看向谢全,谢全还沉寂在方才的喜悦中,兴奋得指手画脚道:“殿下说他的眼睛不打紧,先让伤员前去,等到他们忙完他再过去。”

岐山皱眉道:“他不都瞎了好多天了吗?还不打紧?莫不是……你俩闹什么别扭了?”

沈谛闭嘴不言。

岐山嘲笑道:“娘诶!都多大人了!”

沈谛无言以对。她沉默片刻,唤来谢全。

“谢大人,今日伤员有你护送前往不惹亭,本将军随后就到。”

谢全上前领命,他知道沈大将军一向是不信任他,如今指派他护送伤员是他始料未及的,想来一方面是将军无人可用,一方是他沾了华英和孩子的光。

提到孩子,谢全的脸上又浮现出压不住的笑。

“谢全?”沈谛冷脸。

谢全立刻清醒过来,道:“卑职领命!”

沈谛似乎还有些顾虑,直到伤员中举起一只手。

陈常躺在担子上,朝自家将军挥手道:“将军放心,还有我呢!”

他自从中了毒箭之后,余毒未清,身体状况大不如前。昨晚喝酒还没喝两杯,下半身忽然没了知觉,骇得他酒全醒了。半夜冲到将军营帐内对将军诉说临死之志,哭得那叫一个情真意切啊。不过还好将军早有谋划,早早请来了杀阁名医,他一颗心从嗓子眼又落了回来。

沈谛看了陈常一眼,头疼得闭上了眼。

陈常:……呜呜呜呜好伤心!

岐山啧了一声,道:“我不还在嘛!放心!有我在!我……”

“你别说话。”沈谛制止她,终了一挥手长叹一口气道,“走吧走啊,我尽快赶过去。”

待到伤员出发,沈谛一牵缰绳,来到了太子殿下的营帐前。掀开门帘,里面空无一人。沈谛抓住门前守卫,问道:“殿下呢?”

“禀将军,殿下方才出门去种田了。”

沈谛:……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翻身上马,一路狂奔,一路骂到了麦田边。

“申玉颓!”沈谛大喊。

众人纷纷抬起头看是谁敢直呼太子殿下名讳,见到来人又不约而同地低下头,个个装聋作哑。

众人:惹不起呢!

沈谛将缰绳丢给身侧的侍卫,自己惹着怒火来到田地边,不客气道:“换衣服,随我去不惹亭。”

申玉颓拔着草,云淡风轻地道:“不去。”

沈谛深深吸一口气,她看向一旁的银沱,道:“劝你家主子随我去看眼伤。”

银沱也在一旁卷起衣袖裤腿干着农活,他头也不抬道:“我不敢,我怕挨打。”

还有你不敢的事?沈谛眼前冒金星。妈的,这一大早啥事没干尽受气了!

“我这双眼睛看与不看都无所谓了,治不好的,不必再费劲。将军好意本殿下心领了。”申玉颓油盐不进,“将军自己去吧,我想将军眼下应当不止腿疼,头也疼得厉害。”

沈谛被气笑了——你还知道?

“反正将军请来杀阁也不是为我一人,想来军营中伤员都已经过去了吧,人多事杂忙不过来,既然这样我也就不去叨扰。”

“叮!”一声清脆的响打断了申玉颓的话。

风过麦田,沈谛找来一块石头,往上面磕着什么东西。

申玉颓:“将军在作甚么?”

银沱傻眼:“她在磕玉狮——娘的!要磕碎了!那可是殿下的传家宝!”

“呵呵呵……不走?”沈谛歪着脑袋看向申玉颓,手上又是一下,她磕得结结实实,看得银沱胆战心惊。

沈谛高高举起玉狮子,挑眉道:“还不走?”

“殿下,你快答应将军吧!”银沱捂住脑袋惊恐道。这女人是真的疯啊。她知道砸碎了玉狮子意味着什么吗!谁碎了玉狮子,谁就是整个铁浮屠的敌人,追杀她到天涯海角也不为过!

申玉颓:“……好了,我随你去。待我回去换双鞋。”

沈谛呵的一笑,手上又是一下。

银沱嗷得一嗓子,叫道:“殿下!殿下!”

申玉颓额角青筋直跳,咬紧后槽牙道:“走!现在就走!”

“上马!”沈谛爽快地收起玉狮子,重新佩戴在腰间。银沱跟在她身后瞅着玉狮子有没有摔坏,一脸心疼狠了的表情。

沈谛翻身上马,伸手看向申玉颓。

“你让殿下和你同坐一匹马?”银沱皱眉叫道。

申玉颓搭住沈谛的手,牢牢攥紧,脚踩蹬挞,一翻身落坐沈谛身后。

沈谛挑衅地看向银沱,瞧着像是在说——你家殿下求之不得!给银沱气出个好歹来。

“坐稳了殿下。”沈谛一抽缰绳,“驾!”

“殿下,你拽好啊!实在不行你委屈自己抱一下她!”银沱在身后大喊。

风声自耳边呼啸而过,申玉颓眼前一片黑暗,颠簸之下心跳得极快,他能依偎的人只有身前的沈谛。

申玉颓叹了口气,低垂眉眼靠上去,他伸手环住沈谛腰间,轻声道:“得罪了,将军。”

身前传来一声轻笑,马奔驰的速度慢慢降了下来。

“客气了,殿下。”

两人难得如此安静地相处,悠闲无声。沈谛随手摘下一小节茅草叼在嘴里,涩味自舌尖弥漫开,她也不回首看。

“殿下,你想过吗?万一连杀阁都治不好你的眼睛,你就一直是个瞎子了。”

沈谛摸了下腰间的玉狮子,道:“殿下把玉狮子交给我,是不是也是觉得自己的眼睛治不好了,与其把铁浮屠锁在自己手里,不如送给沈某能有些个大用处。殿下果真是君子风范,我沈谛恐怕是这辈子都无法比及了。”

申玉颓并未回答,他双手环抱着沈谛向前握住缰绳,两人挨得极近,近得能闻见沈谛发间的中药苦涩香气。

“你的伤还没好吗?”他问

“都是些老毛病,靠着李老军医的药温养着罢了。”

又过了一会儿,申玉颓才开口回答沈谛的疑问,他说:“我的眼睛能不能治好我心里也有数的。倒是将军你似乎很笃定我的眼睛能治好,为什么?”

沈谛勾起嘴角。

为什么?当然因为你是这世间最珍贵的主角啊,是神灵所爱,是最终胜者。

“殿下命中有贵人,自然能事事逢凶化吉。”

“是吗?你是我的贵人吗?”

“末将不够格的。”

申玉颓从沈谛的戏谑中听出深深的疏离,她不是不知道他的心意,她是全然不在乎,不以为然。她疑心重,不肯和他扯上关系,天下男子千千万,他不过是其中之一,他独一份的心意在她的眼中甚至没有偶然落的一场雨惊艳。

他向来事为人先,但在沈谛这里,他迟到了许多年。念及此,申玉颓想到了一个人。

“我前些日子去过一趟雁荡山。”

“作甚?”

“去求菩萨治好我的双眼。”

申玉颓的呼吸就落在沈谛的耳边,他放轻了呼吸,喃喃道:

“在寻医试药无果后,我去求神拜佛,把我的眼睛寄托于虚无缥缈无回应的神佛仙长,当时我绝望到了最后地步。那日我登上雁荡山,我跪在那尊千手观音菩萨像前,跪了许久。我像不如就跪死在佛像前,后来恍惚间听见廊下风铃响动,很清脆……那一刻我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愚蠢。”

“沈谛,你觉得世上真的有神佛吗?如若真有,世上不全人千千万万,瞎子聋子哑巴,缺胳膊少腿的数不胜数。神佛凭什么又偏偏独庇佑我一人?我在它像前长跪不起,更是有人跪得更久,心意更诚;若是比苦难,必然有更苦难者,我不过如此。是以神佛必然不可能回应我等,世间苦难深重无始无终,救不完的——自苦,唯有自渡。”

“这些日子我一直寻求其他活法,我想着若我不是个皇子,我该怎么样养活自己?若是有幸能成家,如何养活我一家子?这些日子只有在田地里我才能静下心来。土地是最诚实的,种什么种子便有什么粮食,土地千百年来都是怎么坦诚。日后若能弄一块田地来种着也未尝不可。你方才问我有没有想过自己会一直瞎下去,瞎一辈子又该怎么办,我这便已告诉了你我的答案。”

申玉颓顿了顿道:“现在换我来问你——你有没有想过种雪剑一直活不过来的后果?”

“吁!”沈谛勒住缰绳。

四周安静,安静到马儿略微有些焦躁,甩着蹄子低鸣。就在申玉颓以为沈谛要把他赶下马的时候,沈谛终于开口了。

“种雪剑,是我认为的唯一一个没有错处的人。为人求活,为臣持忠,他这样的人就不该那样死,即便是死也该给我个说法。我向阿古杉·月牙讨要说法,可阿古杉·月牙也不过是为了让她的族人生存下去,她没有错。我向林镜讨要说法,可林镜不过是出卖了情报,他并非是刽子手。我向那些折磨种雪剑的狱卒要说法,可他们不过是奉命行事。真正害死种雪剑,不给他半点活路的是那天卷起的沙尘暴,是不知缘由降下的大雪,是……”

沈谛仰头看,一字一句道:“是天。”

她是在向天讨要说法。多讨厌啊,亘古不变,高高在上的天!任凭人世间沧海桑田,苦难不解。

“若是种雪剑活不过来,所谓神佛是假,天道是假,为人处世也就无需顾忌所谓的规则原理,我即随心所欲,彼时我会让世间无一座神佛像,无一本天道经!”

沈谛收敛外露的情绪,握着缰绳的手上缓缓覆盖了另一只滚烫的手掌。她转身,竟看见申玉颓面上浮现了一抹笑意。

“你果然是个小疯子。”他低低笑了,“无法无天……那天子呢?”

沈谛盯着申玉颓的形状极好薄唇片刻,缓缓伸手勾掉了他眼上的纱布,露出他那双深邃沉沉的眼眸来。沈谛顺势摩挲了申玉颓的脸颊,指尖划过他的唇角。

“天子也是人啊。”她尾音上扬。

申玉颓唇上传来似有若无的痒意,一下痒到了心口。他一把抓住沈谛的手,只觉得此人手腕细得一折就断。还没开口,被沈谛反手一拉按在了她的腰间。

沈谛回身坐稳,道:“殿下抱紧了,马上要到不惹亭了。”

回应她的是申玉颓倾身而来时的浓郁茶香,温润清冷。